然而，他终究是太过自大了。
在那绚烂到极致的银色星河面前，任凭自身魔气滔天，气势凶悍无比，也无法对其产生半分的阻碍。
仿佛自己的一切攻势都只是蚍蜉撼树般，形同虚设。
只是，等到那无数的飞剑贯穿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魔躯时，自己才意识到这些。
为时已晚。
那无处不在的剑气仿佛夹杂城中数百万人的怨恨与愤怒，肆意地摧毁体内的一切。仅剩下的两颗魔心也被凌厉的剑意剿灭为灰烬。
他那对血丝密布的双眸逐渐黯灭下去，有愤怒与恐惧，但更多的却是不甘与痛苦。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几乎油尽灯枯的少年居然还保有这样的杀招。
可笑自己刚才居然还满脸的嘲讽意味。
这样看来，可笑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壮硕男子的双瞳彻底黯淡了下去，神魂，魔心，识海……体内的一切尽数化为齑粉，如山高的魔躯也在那绚烂的剑光下逐渐泯灭为灰烬。
莫子渊没有再去看那化为灰烬的身影，径自收回了目光，只是静静地遥望着黑雾之外的渺渺天际。
那是后山道观的方向。
是自己度过了数十年时光的家园。
他无力地倒在地上，听着雷云之上的愤怒咆哮声，感受着那逐渐逼近的，蕴含着滚滚杀意的破风声和无数的嘶吼声，脑海之中却是再无念想。
视野彻底被暗色的鲜血所覆盖。
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能燃烧的他都已经燃烧了。
神魂，生命，气府轮海……还有那苍白的王座。
现在的他，连动弹一个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了。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体内仅存的些许生命在以可感官的速度飞快流逝着。
似随时都有可能死去，坠入永世沉沦的黑暗。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
也不知道这样做，能否换来他们的一线生机。
但他至少，已经为此努力过了。
不像过去那样，只能呆在安全的地方苟且偷生。
在那无法触及的一角天际，寄存着他所珍惜的一切。
有邋里邋遢，满嘴糊话的师傅。
有温柔的大师兄，有嗜酒脱线的二师兄。
有暴力的三师姐，有擅长与人论道的四师兄。
有心思细腻的五师姐，有整日闷在冶炼室的六师兄。
有老实巴交，不善于表达的七师兄，有一副小孩子模样的八师姐。
还有，还有小师姐……
在那十年如一日的岁月里，相互依偎着，看满山桃花纷飞落尽。
苍白的发色混合着沁人心脾的少女芬芳，在明眸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灯前笑说归来夜。
回眸一笑倾城泪。
“不甘心啊……”莫子渊轻声说道，任凭那无尽的嘶吼与毁灭的道法吞没了他。
直到最后的转瞬之间。
他也依旧遥遥望着那个方向，不曾瞑目。
覆盖半边大陆的深渊之中。
那两把陪伴少年征战四方的神剑也终是到达了极限，在为已经失去气息的主人抵挡下所有攻击后，彻底断裂成破碎的两截，古朴的剑身也紧跟着化作泯灭的风沙。
数名人形邪灵正围拢在那破碎的大地中央，看着那倒在地上，至死不曾闭上双目的少年，面庞之上却是神情各异。
或是华丽，或是妖娆，或是普通的衣裳之上，净是砂石污垢。
看上去颇为狼狈。
原先的从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敬意。
他们没有对无数邪灵的死亡感到伤感，也没有对拥有不低地位的贝尔的死亡感到愤怒。
仅仅是对这名人族少年的死感到些许惋惜。
在这场灭族的战争中，也许从一开就没有所谓的对错。
也许错的，仅仅只是立场罢了。
他们的确视人族为蝼蚁，但是并不否认拥有和他们同等力量的存在。
在刚才那绚烂的银色星河下，莫说是魔躯大乘的贝尔，即使是半只脚跨入“通幽境”的他们，自认也没有把握能够完全抵挡住。
不知道是谁踏前了一步，替少年阖上了不甘的双眸。
掌心中有幽黑色的火焰升腾而起，将少年的尸骨燃烧为灰烬。
微风卷起。
将那无数泯灭的风沙吹散，却是无法将其带向缥缈的天际。
而是坠入黑暗的深渊。
这里是一片暗无天日的世界。
疲惫的少年蹒跚着步伐，独自走在黑暗的中央。
原先那缕微弱的灯火早已泯灭无踪。
他不知道已经走了多远，也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
在这没有时间概念的时间里，也许连意识都只是迷茫的虚妄。
所有的往事回忆都如湖中明月，可望而不可及。
又如彼岸的灯火，触之及散。
但他依然不曾停下步伐。
不知道为了什么。
遥远的黑暗尽头突然有淡紫色的雾霭浮现，逐渐撑起了一层微弱的光晕。
似有熟悉的唠嗑声从光晕中传来，让少年黯淡至极的双瞳出现了一缕微弱的烛光。
他蹒跚的步伐突然快了起来，吃力地摸索着一片朦胧的黑暗，向那层忽隐忽现的光晕走去。
那紫色的雾霭越来越清晰，隐隐地，甚至能看到某个曼妙的轮廓。
少年的眼中出现了瞬间的恍惚，在紫色的朦胧前缓缓停下了脚步，颤抖的手似乎就要触上那女子模糊的脸庞。
心头隐隐有所悸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触动。
只是依稀在那朦胧的身影中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自己好像曾在哪里见过她。
只是忘了，在何时。
然而少年触碰到的，却只有朦胧的雾霭。
他突然有些累了，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
神魂和体力都已经消耗到了极限。
更深沉的疲惫与痛苦涌上脑海，让他几乎无法感受到灵魂的存在。
他这么想着，无力地倒了下去，在那触手可及的雾霭面前，在那层朦胧的光晕面前。
再也无力迈出最后一步。
然而他跌入的却是充斥着淡淡兰花芳香的怀抱，有一双手轻轻抱住了他。
温暖的感觉遍布全身。
“是你吗？”少年强撑着精神睁开眼来，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