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老者挠了挠满是污垢的白头，冲着气鼓鼓的小女孩，傻傻地痴笑两声。
终是没有辩解什么。
微微攥紧的手指松了下来。
小女孩见着雪老头这副邋遢的模样，一身怒气也去了大半。
她一把将怀中还冒着热气的纸袋塞进瞎眼老者的手上，也不顾地上散乱的灰尘，直接一屁股坐在雪老头的身旁。
“刚出笼的包子，趁热吃吧”扎着辫子头的女孩别过头去，以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低声说道。
黄昏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绘成一幅温馨的画卷。
瞎眼老者看着怀中露出的光滑白皮，沉默片刻，往女孩的身旁挪了挪，似是轻叹了一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用纸袋掂起一个包子，生怕有半点灰尘掸落在上面。
“丫头，你吃了吗？”瞎眼老者柔声问道，试着将最大最白的那个包子递给扎者辫子头的女孩。
女孩依旧别着头，不去闻那窜过来的滚滚热气。
“我吃过了再来的，你先吃就行……吃好了我就带你……”扎者辫子头的女孩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神色忽地黯然下去。
“回去……”扎者辫子头的女孩硬生生地将这两个字咽了回去。
若是换做以前，她父母说不定还会由着她的性子胡来，收养这个看上去颇有些痴痴傻傻，又说不清自己来历的行乞老人。
然而如今，别说她们一家了，就算是那些官宦老爷，也不敢随意多收留外人。
在这九鼓齐鸣的日子里，又有谁能够做到安稳度日呢？
她至今忘不了父亲回家时，脸上那沉重到快要绝望的阴霾。
吓得她哆嗦着不敢说话。
瞎眼老者聂聂地收回手，将手中的包子塞进嘴里，仅有的几颗枯牙细细咀嚼着包子里的肉沫，欣慰地笑了起来，苍老脸庞上紧密的皱纹拧在一起。
温馨的宁静仅仅持续了片刻便被打破。
“雪老头，你说……我们是不是就快要死了”扎着辫子头的女孩突然开口说道，神情却无多少悲恸之色。
有的只是对未知事物的迷茫。
她转过头来，望着身前的空落街坊。
飘零的落叶顺着黄昏的光芒，滑落至她的肩头。
“人啊，总是会死的”瞎眼老者自顾自地咀嚼着手中的包子，自顾自地开口。
“以前呢，我师兄也老是这样，上山求道的那段时间里，稍微遇到点麻烦的事情就怕得要死，最后还要请师傅和我出手帮忙”
“有一次被外界的妖魔打怕了，失了魂般地逃回来后……”
“就一直闭关不出，还断绝了与我们这些师兄弟的联系”
“明明怕吃苦，怕痛，对什么都怕得要死”
“却还倔跟头驴一样，非要走什么逆天改命的路子”
“你说他这一辈子图什么呢？”老者拈着包子的手往回缩了缩，声音中似乎有些感慨。
“不求长生不求天”
“难道要去求那些个长腿屁股翘的青楼女子吗？”
“雪老头，你又来了”扎着辫子头的女孩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接着说道“那然后呢？你那个师兄后来怎么样了？”
平常总是听雪老头在她身旁吹牛，她也全当作老头子时在耍嘴皮子，有一茬没一茬地搭着话。要是搁在刚见面的时候，说不定早就听烦起来，生气不理他了。
哪里还会听他在这瞎忽悠！
不过到了现在，她也不介意陪老头多扯些闲话。
反正也快要死了。
的确，无论怎么看，也很难想象出瞎眼老者是某个隐居的世外高人。说句难听的，如果他真的是什么仙人，那整座清武城还不遍地都是神仙？
那还怕什么妖魔鬼怪！
瞎眼老者听到女孩这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回应后，愣了愣，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他沉默了片刻，苍老的声音中透露出少有的追忆及怀缅之色。
“后来啊……”
“死了”
“怎么死的？”
“……谁知道呢？”瞎眼老者罕见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讲下去，仿佛这本就是一个不该被提起的禁忌。
“切……”扎辫子头的小女孩哼了一声，以为他只是在卖关子，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天色渐沉，这一带彻底安静了下去，萧瑟的冷风吹拂过满是落叶的街道，带起无声的沙尘。
瞎眼老者还是在慢腾腾地吃着包子，期间也努力尝试着向小女孩露出讨好的笑容，试图获得女孩的原谅。
然而女孩像是没看头似的，只是自顾自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像是在排解寂寞。
许久之后，扎辫子头的女孩终是抬起头，看了一眼逐渐暗沉下去的天色后，蹦蹦跳跳地站起身来。
“可别再乱跑了，不然我会找不到你的”扎着辫子头的女孩在经过瞎眼者身旁的时候停下脚步，按捺下心头莫须有的怒气，轻声说道。
瞎眼老者没有说话，只是露出沾满肉沫的牙齿，冲女孩傻傻地笑。
“雪老头你再这样的话，我就真得再也不理你了！”女孩没有得到想要听到的答案，丢出一句赌气般的狠话后，也不顾瞎眼老者的反应，气冲冲地跺着脚离开了。
娇小的背影消失在阴沉的街道尽头。
那最后一缕浑浊的黄昏光辉终是褪去，徒留无法被驱散的黑暗。
瞎眼老者望着女孩离去的方向，沉默了很久很久。
脑海中浮现出支离破碎的，被埋葬的古老回忆。
穿着青衫的女子撑着罗伞，为离乡的落魄书生遮挡住风雨。
怀中的包子再无一丝温热。
老者慢慢地下头去，将怀中仅剩的一个包子紧紧地揣入怀里，然后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迈向城头的月色。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所谓离别，也许不过浮生一梦罢了。
清武北城。
“一群白痴……”白发将军望着下方沸腾的军队，心中忍不住低骂道。
都是白痴，猪一样的白痴，圣贤书不读，非要跑来当兵充大象。
家里的妻儿老小都不管了吗？你们以为是平时的陷阵杀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