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包括他在内，只有六人侥幸逃出生天。
到如今，更是只剩下两名行将朽木的老人。一名常年卧于病床之上，怕是早已没了出的气。
另外一名，则是再度披起过去的战袍，来到城头，愿为顾武将军赴汤蹈火。
也许对他来说，只有守住这座巨城，保护好了后城上的将军，才算是对得起当年那些战死弟兄们的在天之灵。
自己才有资格闭眼死去。
在即将爆发的死亡灾厄面前。
也许本就没有所谓的对错。
生死之间的大义与军心的涣散，也许只不过是人类灵魂深处的恐惧所导致的。
即使丢盔弃甲，即使弃城而逃，顾武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怪罪他们。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又有谁能真正做到无所畏惧呢？
然而，顾武从来没有想到过，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在城头的那番讲话原本就是打算让他们自己做出决定，与家长的妻儿老小度过仅有的最后的一段时间。
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为自己的家人负责。
只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却是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无论是之前从军队中走出的士兵还是鞠躬后落寞离开的普通百姓，仅仅是回去与家人度过了一个晚上，便在没有与任何人沟通的情况下，不约而同地来到城下。
没有人组织，没有人事先带领，更没有人挨家挨户地去劝慰。
越来越多的人融入黑压压的人潮。
那并肩前行的身影仿佛是在表示，只要你站在我的身边，只要你扛着武器，你就是我的战友，你就是清武城中的一份子。
在战场的前线，我就绝对会冲在你的前面，保证你的安全。
去他娘什么能杀仙人的邪魔，去他娘的什么必死无疑，敢毁我的家，敢动我老婆孩子，你们就别想活着回去！
数十名自报名号的老兵站在百姓的前头，挺直了胸膛，坚定地望着城头的白发将军。
以表示自己无可动摇的意志。
以表示自己依然能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
黑压压的人潮也安静了下来，神情肃穆地一同望着城头，以表明自己的决心。
他们既然已经来到了城下，就多少已经有了战死的觉悟。
顾武沉默不语，清晰的泪痕在满是褶皱的眼角上转瞬即逝。
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终是崩碎开来，徒留虚无。
无数攒动的人群聚集在万丈的擎天巨城之下，映衬出他那苍老而又不失威严的将军面庞。
仿佛再次回到了意气风发时，统领百万强军的年代。
高墙上的清风掀起了那抹无垢的红裳。
“将军！”先前那名急匆匆冲进阁楼的金甲亲卫来到白发将军顾武的身后，恭敬地将手中的血色战旗递给那道似能顶天立地的身影。
顾武没有回头，一把接过陪伴自己征战半生的血旗，重重地敲在城头崎岖的路面上。
“十三营骁骑尉出列！”他看向守卫在城端的银甲守卫，充斥着威严的喊声如同咆哮的地龙，响彻于城头。
“末将领命！”
身披银甲的督军一字排开，向前踏进了一步。
“天机营出列！”
威严的吼声再起，传达给藏身于城中暗道的蓝衣守卫。
“末将领命！”
身着蓝袍的修道者从暗道中踏空而出，徐徐落至城端。
“紫禁军出列！”
“末将领命！”
身披紫甲的卫生从金甲亲卫身后迈步而出，整齐站成八列。
在灼灼阳光的照耀下，其重甲之上有古老繁琐的符文闪烁其中，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一道道命令被逐渐传达下去，白发将军的声音却未见丝毫疲惫，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回应的领命声也是跌宕起伏，像是有所比较之意，让全城军队的气势也攀升到了极致。
所有驻守于城头的普通士兵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神情肃然地站成军姿，目视前方。
不需要督军的监督，更不需要同伴的点醒。
每个人都深刻地认识到了肩头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那可不是什么金钱功勋所能衡量的，而是城中数万万的生命！
顾武沧桑的声音骤然停顿了一瞬。
他眺望向远方繁华的阁楼，瞳孔深处黯然追忆缅怀之色皆有，遥远的古老回忆涌上脑海，却又转瞬破碎开来，归拢于无法撼动的死志。
“谁愿陪本将共同上阵杀敌！”他沙哑着声腔，声嘶力竭地大吼道。
青筋遍布的额头上有汗水沁出，苍老的脸庞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狰狞之色。
既然要战，那便战个痛快！
让那些不知死活的邪灵见识一下我们清武百姓的力量！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同一时间，下方沸腾的人群高举起手中的兵器，激动的吼声连成一遍，尽情发泄着埋在灵魂深处的怒火与恐惧。
军心，民意都在此刻骤然拔高到了极致。
直冲天海云霄。
似乎让无尽远方外滚滚而来的黑夜魔影在此刻微微停顿了一瞬。
血月之下，有桀桀的讽刺笑声传出。
反复回荡于升腾而起的深渊裂缝。
寂静了数十载的岁月的清武巨城在今日活络了过来，宛如苏醒的远古凶兽一般，尽情地展现着蕴藏于体内的洪荒气息与霸道煞气。
朝天阁中，近百名将领围拢在沙盘的战图上，思索争论着各种可能的方案，并在最快的时间内将最有效的命令传达下去。
前任的礼部御史与早已退居朝野，在清武城中安享晚年的官宦放下了以往的成见，调配着粮草与战甲兵器的运输事宜。
擎天巨城下方，铁甲军卫在天机营执事的协助下，尽最大的可能巩固完善着这座巨城的防御。
闸门修葺，护城河重新开拓。
城中形形色色的百姓几乎都分配到了武器，为各自的职责而拼命努力着。
没有人偷懒，更没有人抱怨喊累。
在还剩不到两天的时间中，为这座巨城贡献出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这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只属于领军之人的战争。
而是属于他们所有人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