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荫下。
灰发老者与白袍青年相对而坐。
满是绿痕的石桌上,摆着一方小巧的棋盘。
黑棋白子泾渭分明,互有攻伐,却又难以从混乱的局面中挣脱而出。
微凉的晨风划过湖面,吹动着垂湖的柳枝沙沙作响。
“乖徒儿,和为师下棋可有所得?”灰发老者抬起头,望着手执白子,一脸若有所思的青年笑道。
“嗯……”白袍青年回过神来,眉头紧锁着,一副认真的模样。
“……先手必赢?”
灰发老者笑而不语,一枚黑子隔空而起,落在了棋盘的穴眼。
“……”白袍青年见状,眉宇间思索之意更甚。
瞪大了眼睛,下定决心要看出个所以然来。
之前自己绞尽脑汁为白棋所营造的大好进攻局势荡然无存,只因那枚落下的黑子而退守回中城,棋盘之上隐隐有了天下二分的抗衡之势。
“执黑必赢?”白袍青年结束了思索,认真地请教道。
灰发老者微笑着摇了摇头。
右手遥指黑棋棋篓,只见又是数枚黑子隔空而起,准确地落在棋盘空出的穴眼处,封死了白棋的一切退路。
先前白棋那副稳胜的局面彻底消失不见。
白袍青年微微低下头去,神色时而认真,时而钦佩,又时而淡然,似乎若有所悟。
“师傅用这样的方法是想告诉弟子,战场如棋局,局势瞬息万变,而胜负却是在一念之间?”白袍青年沉吟了许久,说出来自己深思熟虑后得到的答案。
“师傅高明!”
灰发老者捋了捋飘逸的胡须,脸色有些发红,突然觉得有些挂不住面子。
他低咳两声,沉默片刻后,终是长叹一口气。
“笨徒儿,为师是想让你明白,做人别那么死板,要圆滑一点!”
“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啊?”
“……”
“啊什么啊,尊师重道懂不懂啊!下个棋不会让着为师啊!赢一把还不够,你还想要练赢三把啊!非要我明说出来吗!”灰发老者怒气骤生,用力地拍着石桌,抖落下棋盘上互相纠缠的黑子白子数十枚。
“……哦”白袍青年恍然大悟般地一拍脑袋,思忖着原来自己刚才根本就没有落子。
“原来师傅你在耍赖啊!”
“……”
“你这脑子……哎,我当初怎么就收了你做徒弟?”
无尽的黑暗洪流终是吞没了那黯淡下去的星尘。
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无数桀桀的讽刺笑声穿透了虚无的结界,反复回荡于万丈的城头之上。
“不!”白袍青年凄厉地嘶吼道,双目顿时血红无比,一把冲出阁楼,全然不顾身体的负荷,疯了般地将那些跌落在地的符文长枪掷向那无尽的邪灵军队。
那些跟随着两名天机营元老的御史执事也失去了以往的冷静,直接穿透了阵法壁垒,愤怒地冲向站在最前方的黑甲邪灵。
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得都受到过两位元老的教诲与指点,虽然因为各种原因而没能有幸成为两名元老的亲传弟子,但在他们心底,一直都是将两名老者当做老师来看待。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城头的风雷鼓声骤停。
白发将军感受到了两位元老气机的消亡,清楚地听到了下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临死前的疯狂嘶吼,哀默大于心死,早已被粘稠的鲜血所覆盖住的双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攥在手心的鼓槌跌落在地。
那些有血有肉的生命有多少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又有多少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啊!
然而在今日,他们却不得不死在这场没有希望的战争中……
更不要说那守候了自己数十年的两名元老。
尸骨无存。
神魂俱灭。
他睁开疲惫的双目,猛然转过身来,一把拔出那血色的战旗,皲裂的双手死死地扣在被鲜血染红的旗杆上,望向那被黑暗攻破的防线。
瞳孔深处燃烧起赴死的余晖。
铁质的荆棘栅栏尽数崩溃于震耳欲聋的黑色雷霆下,化为倾斜倒塌的黑色残渣,埋没于徐徐的风沙中。
下方近万人组成的死士军队已然失去了动静,四散在地的残肢断臂被沉重的脚步踩踏为爆碎的血雾。
充斥着怒火与恐惧的人类脸庞被森冷的利爪撕碎。
浓郁的血腥气味弥漫于这一方偌大的天地,包裹住了黑炎灼烧时的焦灼。
侥幸避过要害的军士支撑着刀剑站起身来,望着那无尽的被撕碎的同胞尸骨,目眦尽裂,就欲燃尽体内仅存的生命余晖,去拼个鱼死网破。
突然间,被灰色雾霭所遮盖住的黑暗划过一道耀眼的红霞,撕破了腐朽的黑暗。
那即将被黑夜所覆盖的沟壑顿时风沙大作。
崩碎的砂石乘风而起,卷起数千丈的龙卷风暴,直冲天地云霄。
无数诞生于幽冥之地的暗影风刃宣泄而出,将那些沉浸在杀戮喜悦中的黑甲邪灵剿灭成无数碎片。
极致的恐怖高温伴随着那道绚烂的红霞,形成一条赤红色的岩浆河流,向那深褐色的龙卷风暴攀爬而上。
将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的血雾灼烧为灰烬。
那无边的黑色洪流被撕开一条偌大的口子,终是在这强烈的攻势下隐隐退却了一瞬。
“哦?”雷云之上,一直按捺不动的邪灵将领发出了诧异的呢喃声。
在刚才一瞬间,他们分明看清了那道隐匿于赤色风暴里的黑衣身影。
略显瘦削的身躯下,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与至死方休般的滔天怒火。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记忆中从未见过,却从那个人类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极淡的熟悉感。
仿佛曾在某个被遗忘的世界角落相遇过。
“错觉吗?”邪灵将领心想,驱散了这股无聊的念头,挥手示意下方的无尽邪灵,暂时制止了邪灵军队的前进。
片刻后,赤色风暴散去,无尽的风尘砂石归拢于斑驳的大地表面。
黑衣少年的身影也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一手持剑,一手拎坛饮酒。
背后的幽黑色剑胎在黯淡的虚空之中若隐若现。
在那遮天蔽日的黑影下,是那般的渺小与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