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的疯狂与愤怒的嘶吼声似乎都在此刻消失无迹。
整片世界骤然安静了下来。
站在城头的士兵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凭空出现的少年身影，心底在迷惘的同时更多的却是不解。
他们怎么也无法将刚才那恐怖的龙卷风暴与眼前的这名少年联系起来。
连事先用符文覆盖住的灵纹长枪，都无法在那黑色的重甲上造成丝毫损伤。
连两名元老玉石俱焚的攻势都无法彻底斩杀的邪灵，却在那宣泄的幽暗风刃下化作虚无。
那释放出这道强横术法的神秘人该有多强？
这完全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认知的极限。
城头那正在为垂死的同伴包扎伤势的中年督军察觉到了城下的异动，满是灰黑的脸庞朝向那无边的黑暗洪烈，视线瞬间凝滞在了那道渺小的少年身影上。
少年手中，那满是裂痕的红坛酒摇摇欲坠。
黑色的垂肩长发随风飘扬。
让他疲惫不堪的双瞳猛地一缩。
脑海中浮现在昨夜城头下与落魄少年的那番谈话。
“小兄弟，你看我也能站这里吗？”
“……嗯”
“好酒”
“好酒对吧！这可是在地里埋了将近二十年的千里酒嘞！”
“你不喝吗？”
“倒是想喝上两口，只是怕喝酒误事挨板子……还是等打完仗回来再喝个痛快！”
“嗯”
“……”
“是我们这些大人没用……所以才会同意让你们这些孩子踏上战场……如果我们能再争气一点的话，如果我们能说服将军……说不定就不会变成这样子了……”中年人哽咽着说道。
“不必自责，你孩子也不希望看到你这副样子吧”少年轻声说道。
“况且，总得有人要来做这些事”
流光的模糊画面破碎开来，跌落于深沉的黑暗。
伤痕累累的中年人清醒过来，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拼命地冲向城头的阵法，撞开拦路的亲卫，声嘶力竭地朝守城的军士嘶吼道。
“开城门！开城门啊！”
他一把拎起一名驻守城门的军士，怒视着满是惶恐之色的士兵，悲戚地咆哮道。
“开城门救人啊！老子叫你们开城门你们没听到啊！”
眼泪鼻涕不争气地流下，与极致痛苦混合在一起，扭曲到了极致。
“你们眼睛都瞎了吗！还有孩子在外面啊！”
他那布满伤疤的粗糙双手直接将守城的军士举到半空中，怒目圆睁。
如果连孩子都救不了，如果连兄弟都保护不了，那我当这破官又有什么用！
其余的守城军士面面相觑，都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无奈与叹息。
却是无一人敢去开启城门。
外界军师所布下的后手失去了作用，这座万丈的剧擎天巨城已是他们最后的防线。
城内是他们的妻儿老小，城下是他们的同胞兄弟，而城外的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为了救一个人而牺牲城内数以百万计的生命……
答案显而易见。
为首的节度使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试图平息中年人心底的怒火。
“督军大人，没有将军的御令，谁也不能开启城头的阵法”
“更何况……这不是你一个人有资格决定的！”
话语到了最后，已经带上了些许斩钉截铁的意味，不留给中年人丝毫辩驳的余地。
紫衣的节度使将手放到中年人满是血痕的手臂上，希望中年人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立场。
“那就找将军！这种事情将军他老人家一定会答应的！”中年人依旧不依不挠，痛苦地咆哮道。
“够了”
“什么够了啊！你还有人性吗！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
突然间，紫衣节度使一卷袖子，用力地一拳砸在中年人的半张脸庞上，制止了他将要说出的话。
“够了……”他低着头，一字一句地开口说道“将军……不可能会同意见你的”
“……”
中年人的瞳孔骤然一缩，恢复了些许的清明。
城头下，与黑衣少年相对而谈。
家中，落下残疾的孩子坐在木质的轮椅上，与自己含泪告别。
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相撞在一起，让他的心灵产生强烈的动摇。
他死死地咬着牙关，沉默了许久，攥紧的双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瞳孔深处只剩下彷徨的惘然。
惶恐的守城军士跌倒在地，被眼疾手快的节度使搀扶住，示意其他人将他带到一旁休息。
“那……难道就不救了吗？”中年人抬首望天，颤抖着声音说道。
他这才意识过来，死守大门的御令是将军发出的。
没有人能够改变将军决定的事情。
众人沉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偌大的方圆之地转瞬变得安静无比。
守城的军士攥紧了手中的武器，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名披着银甲的中年汉子，说不清是羞愧还是无奈。
身着紫衣的节度使长叹一声，拍了拍中年人肩膀，转身走向结界的壁垒处，继续完善城头的阵法。
救，怎么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若真有能力去救人，他们又何尝不想去救？
换句话说，连两位元老都战死了，又有谁有能力去救呢？
“你是人族？”雷云之上，一道威严至极的霸道声音突然响起，夹杂着些许的疑惑，如擂动的战鼓般，清楚地传递向四周。
狂风骤起，掀起无数弥漫的沙尘，遮挡住城头人族的视线。
白金色的雷霆在雷云之下翻滚涌动，恐怖的威压降临而下，覆盖住黑衣少年的周身数丈。
一股强横至极的精神力爆发而出，将天穹上的黑夜撕开一条偌大的缝隙。
淅淅沥沥的血色雨水从天而降，跌落向下方崩碎的大地深处，熄灭了裂缝中幽黑色的烈焰，一只妖异的黑瞳诡异地呈现在虚无的上方，仿佛上苍的神灵所投射下的虚影，似要将那道渺小的身影看个透彻。
暗绿色的青莲缓缓旋转着，在虚无的黑暗中沉浮摇曳。
莫子渊没有回应，径自抬起头，深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
默默承受着那无边的黑暗与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