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城头都在此刻安静了下来。
本以为自己那毁灭余波下的蓝袍老者蓦然睁开眼,感受着那支撑着后背的温暖手掌,似是想起了曾经的往事,颤抖着声音说道“师傅……是你吗?”
那微弱的声响既有彷徨也有激动,而更多的却是悔恨。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夕阳渐沉。
斜挎布囊的年轻人一把抹去脸庞上不争气滑落下的泪水,提了提肩上的包袱,挥手向站在远处的中年道人告别。
道人手持一卷经书,目中挂着淡淡的微笑,望着青年离去的方向,缓缓消失在朦胧的雾霭中。
“师傅,我们修道是为的什么啊?”
“长生,无欲”
“不懂……”
“师傅,你这么厉害,为什么总是呆在山上啊,山上这么苦……哪里有山下那些集市好玩”
“……以后你就知道了”
“师傅,师傅……你睡了吗?我想听仙人的故事”
“好”
“师傅,我想下山去历练”
“为何?”
“听说人世间百姓为生老病死之苦而备受折磨,我想帮帮他们”
“……”
“好”
老者的身躯变得通透无比,如同回光返照般转过头,满是血丝的疲惫双瞳睁开了一条缝隙,想要看清身后的那道高大身影。
目光却又畏惧地躲闪开来,最后定格在跪坐于身旁,失去了生命气息的尸体上。
瞳孔深处的微弱烛光渐渐黯淡下去。
那些老一辈的,陪同他一起征战多年的战友都死在了这场残酷的战争中。
说是无憾,可又有几人真正无憾?
“……”
“是我”中年道人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抚着早已油尽灯枯的老者坐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仿佛回到了过去相伴的岁月。
听到这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熟悉话语,枯瘦的老者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像个小孩子一般痛哭出声,全然不顾外界的眼神,一边为自己过去的愚蠢行为忏悔,一边紧紧地拽住道人破旧的衣角。
生怕他会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眼前。
就像过去那样,当自己功成归来时,拎着大包小包的贵重东西上山……
看到的却只有一片荒凉的景象。
翻山越岭,想找的人却了无踪迹。
手上捧着的名家瓷器摔得粉碎。
“师傅我错了,我不应该骗你……”老者哽咽着说道“我不应该偷偷带走师傅的法器”
“我也不是因为想要救百姓于水火才下山,只是羡慕那些锦衣玉食的人……”
“我不应该贪恋世俗的红尘……”
中年人什么也没有说,既没有责怪也没有愤怒,只是轻拍着老者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
老者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生命中最后的余晖燃烧殆尽,却依然在为自己过去的行为道歉,为过往的愚蠢行为而痛哭流涕。
这些事情一直埋藏在他的心底,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久而久之,成为了心中永远的郁结。
直到临死前也未能释然。
“我不怪你”中年道人突然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任他道心坚定,斩断世俗红尘羁绊也不由得为此情此景所动容,并不是他不想救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而是他没有能力去救。
为了维持结界的稳定,他已经消耗了太多的生命与灵魂,苍老的身躯早已不堪重负。
能够凭借执念,吊着一口气撑到现在本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说到底,是自己太弱了。
保护不了自己的弟子,保护不了身后的众人。思考太多,顾虑太多,直到最后的关键时刻才决定站出来……
可惜为时已晚。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老者悲戚的声音戛然而止,嘴唇颤抖着,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不怪你。
这四个字宛如温暖的晨风,推开了压抑在老者心底多年的巨石。
修补了心底那唯一的缺憾。
他那紧攥着中年道人衣角的苍白手掌无力地垂落下去,满是泪痕的脸庞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瞳孔深处微弱的烛光彻底熄灭。
在中年道人的怀中失去了气息。
“睡一会儿吧”中年道人轻叹道,小心翼翼地将老者的尸体放在地上,缓缓抚平他那满是褶皱的道袍。
那些清醒过来的天机营新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那在道人怀中失去了气息的低下了头,泪眼模糊,却是强忍着不哭出声来,生怕会吵到老者休息。
在他们所不知道的时刻,那个一向挂着笑容的老人死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们却对此无能为力。
中年道人没有去理会那些低声的啜泣,径自站起身来,望向那重整态势,再度逼近而来的邪灵军队。
沧桑的瞳孔深处涌出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冰冷。
他一举跃下万丈擎天巨城,站到了重伤的少年前,试图替他挡住那漫天的恐怖威压。
浑身骨骼啪啪作响,嘴角有殷红色的血液流淌而下,却是不肯退让一步。
中年道人清楚地明白,即使燃烧生命与灵魂,自己也绝对不可能是雷云之上那些恐怖存在的对手,就算他们在刚才那道毁天灭地的攻势遭受重创,修为境界跌落大半,也依然没有丝毫取胜的希望。
但若是拼死拖延一二,说不定还能有所转机。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为身后的少年争取到更多的恢复时间,把希望寄托在他可能的隐藏手段上……这样的一名年轻强者,或许他的师门长辈有留给他改写天机的至宝,能在这场灭世的灾劫中为众人带来一线生路。
将百万人的性命寄托在少年孱弱的肩头……听上去虽然无可奈何,但他也别无选择。
只是……
这样的推测或许也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咚!
咚!
咚!
突然间,大地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那被逼退的滚滚黑雾陡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怖魔气,曼延向天地四方,散发着夺人心魂的压抑威慑,让人几乎忍不住跪伏于地。
九名邪灵将领站在黑雾的最前方,引领着残存的邪灵军队。
迈向万丈巨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