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婴儿唇齿通透洁白,充斥着绚烂宝光的瞳孔深处,却藏着不属于婴儿的苍老和看透人世苍凉的漠然。
而那股漠然之意突然融化开来,转换成了无以复加的惊喜之情。
宛如一名已是风中残烛的老人,突然了却了生平遗憾,从而流露出的欣喜之情。又宛如身陷干旱沙漠,饥渴两天的探险者突然遇到了暗藏着的绿洲。
咚咚!
咚咚!
心脏的跳动愈发强烈起来,浑身夹杂着灵力的滂湃气血顺着全身经脉流经四肢百骸,驱除其上附着的黑色杂质。隐隐地,能看到金色的气漩浮现在心脏上方,在缓缓旋转着的同时,外界的天地灵力尽数涌入其中,最后又被灌输进心脏。
古承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时刻,全身充斥着无法宣泄的恐怖力量和凝练到极致的灵力,龙气盘踞游走之时,全身的肌肉又如龙筋虎骨般凶猛刚劲。
全身骨骼啪啪作响,白色的分鬓长发转瞬变幻成了年轻人的深黑色,就连脸上暮年老者般的眼角尾纹都消失不见,温和的面庞少了几分静穆,多出了几分肃杀之意。
原先那个温和的帅气老头,变成了一名英姿飒爽的魁梧壮汉。
古承收敛住心中的惊喜,镇定下来后,直接撕碎了身上的西装上衣,灵力运转间,将衣服碎片拧成一条条结实的布条,随后小心翼翼地背起周阳,将这些布条死死地绑在腰间,双手和双脚处,固定住他的身形。
周阳的身体无力地倒在古承结实的脊背上,没有丝毫睁开眼的迹象。愈发苍白的脸庞更加突显出嘴角那抹触目惊心的殷红,齐脖的黑色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脸庞,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白色的斗篷遮盖住了他的全身,如果不是呼吸间能隐隐看到那略微起伏的胸膛,恐怕谁都会把他当作一具冰冷的尸体。
古承在固定身体的过程中,无意识触碰到了周阳已经变得僵硬的双手,那冰冷的触感转瞬顺着手心曼延上来,刺骨的寒意袭卷间,穿透护体的灵力光纹,似乎能够冻结他的内心。
古承打了个寒颤,体内汹涌的血气和灵力浪潮都在那转瞬即逝的寒意下僵住了,仿佛那是什么可怕到极致的远古凶兽。
然而那寒意似乎并不是针对肉体的……而是针对某种更致命玄乎的东西,比如说……
灵魂。
古承终于恢复过来,别过头去看少爷沉睡的侧颜,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口气。他怎么也想不到两天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书生青年,会变成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
然而他对此却毫无办法。
无论是尝试灌注灵力,动用紫塔和青衍诀,还是尝试激发那血色的印记,都会被少爷体内的一股诡异力量反弹回来。
这也让他最终无奈地选择放弃。
就算如今实力恢复大半,他对少爷的这种“病症”也没有丝毫头绪。也许,在大多数修仙者眼中,他是一座无法攀越的巨峰,是终身需要仰望的目标。然而他清楚地知道,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在真正的禁忌面前,自己不过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小石块而已。
但是,即使如此,自己还是有一些事情可以做的。
想到这里,古承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双瞳中有青色的锋锐剑芒汹涌而出,似能直接穿透虚空,使人不禁心生惧意。
恐怖的灵力和气势爆发出来,扩散向四周,就连脚下那残存地面都似乎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变得摇摇欲坠。
“别躲了,出来吧”古承抬起头,看向天边的某一处虚空,沉声说道。
声音中蕴藏着掩饰不住的汹涌杀意。
周阳此刻正站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刺目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让他一时有些无法适应过来。路上来往的行人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凭空出现的怪异人影,与身边的同伴嘻戏笑谈着,径自走远了。
周阳所在的一小片范围空了下来,像是特意被无数穿插而过的行人所略过。
然而他并没有察觉到这些。
喧闹的人声萦绕在耳畔,纷扰的脚步声环绕在四周。不知过去了多久,周阳终是适应过来,勉强睁开眼。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状况。
原先的伤口都消失了,白色的隐匿斗篷和纯白色的灵戒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他身上穿着的,是过去那件再熟悉不过黑色夜行服。
周阳伸展了一下紧握着的双拳,确认了力量还保留着,又抬头扫视了一眼四周。
明媚的阳光洒在街道上,集市上熙熙攘攘。
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似乎是见到了熟悉的场景,周阳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他闭上双眼,双手靠在脑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哼着烂调的小曲,漫步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街道上。
他确实非常熟悉这条街,熟悉到对这条街上每一坛酒,每一个店家,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了如指掌。
在久远到快要忘记的岁月里,自己曾在这条街上呆过无数个年头。
“从前有座山呀”
“山上有座观呀”
“观里十个娃呀,观外有个臭道士呀”
“娃儿们戏耍臭道士呀”
“臭道士追着娃儿满地跑呀”
“大娃土里遁呀,二娃翻墙走呀”
“三娃装木头呀,四娃观上躲呀”
“五娃朝天吼呀,六娃天上飞呀”
“七娃八娃山下跑呀”
“九娃到处找十娃呀”
“十娃……十娃在哪儿呀”
“十娃在……哪儿呀”
周阳突然停住了脚步,看着天边那轮耀眼地有些瘆人的圆日,眼中流露出迷惘之色。
是啊,十娃去哪儿了呢?
不,不是十娃不见了,而是山上的大家,那座破观还有那个老道士都不见了。
那个叫十娃的少年躲地很好,也躲了很久,很久。
久到忘记了来时的路。
久到,再也找不到还活着记得他的人。
“不过是幻境罢了”周阳喃喃自语道,却又不禁心生动摇。
他眼角的余光死死地盯着身旁那无数熟悉的景物,以及熟悉的旅人,不自觉地再次迈开步伐,向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