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净土信仰
一、弥勒净土
1. 经典传译与比丘尼弥勒信仰的发展
弥勒净土信仰传入中国较早,信仰的传播伴随着大量经典的翻译,笔者根据《开元释教录》将东汉两晋南北朝所译有关弥勒的经典统计如下表:表6-1弥勒兜率净土经典翻译统计表年代译 者编号经目备注东汉失译人1《弥勒为女身经》吴失译人1《佛从兜率降中阴经》四卷西晋竺法护1《弥勒菩萨所问本愿经》太安二年(303) 初出。又名《弥勒菩萨本原经》、《弥勒难经》,与《宝积弥勒所问会》同本2《弥勒成佛经》太安二年初出,又名《弥勒当来下生经》失译人1《弥勒为女身经》2《弥勒当来生经》初出,与《弥勒来时经》同本3《弥勒经》出自《中阿含》东晋祇多蜜1《弥勒所问本愿经》与法护《弥勒本愿经》及《宝积弥勒所问会》同本,第二出失译人1《弥勒来时经》第三出,与罗什《弥勒下生经》同本2《弥勒作佛时事经》也叫《弥勒作佛时经》,第二出,与《弥勒来时经》等同本姚秦鸠摩
罗什1《弥勒成佛经》第二出,与竺法护《弥勒成佛经》同本2《弥勒下生经》又名《弥勒受决经》、《大智舍利弗与弥勒来时经》、《弥勒成佛经》,第四出北凉沮渠
京声1《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又名《弥勒上生经》失译人1《弥勒须河经》南齐释法化1《腹中女听经》第五出,与《无垢贤女经》等同本梁真谛1《弥勒下生经》第五出,与罗什等出者同本北魏菩提留支1《弥勒菩萨所问经》一卷或五卷,或六卷,或七卷,或十卷第二出,与《大乘方等要慧经》同本,编入《宝积经》第四十一会按上表数据显示,弥勒信仰记录于《宝积经》中,以西晋竺法护译《弥勒菩萨所问本愿经》、《弥勒成佛经》;鸠摩罗什译《弥勒成佛经》、《弥勒下生经》;沮渠京声译《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等为主要经典,构成了弥勒从发愿、上生到下生的过程及由菩萨成为佛的经历。弥勒系统经典自西晋译出后,直到隋朝,作为修行弥勒净土的经典依据,流行于世。
2. 比丘尼弥勒净土信仰
中国僧人的弥勒净土信仰,一般认为起于释道安。(释道安)每与弟子法遇等,于弥勒前,立誓愿生兜率。后至秦建元二十一年(385)正月二十七日,忽有异僧形甚庸陋,来寺寄宿。寺房既迮,处之讲堂。时维那直殿,夜见此僧从窗隙出入,遽以白安。安惊起礼讯问其来意,答云相为而来。安曰:“自惟罪深,讵可度脱。”彼答云:“甚可度耳。然须臾浴圣僧,情愿必果。”具示浴法。安请问来生所往处,彼乃以手虚拨天之西北,即见云开,备睹兜率妙胜之报。尔夕大众数十人悉皆同见,安后营浴具,见有非常小儿伴侣数十来入寺戏,须臾就浴,果是圣应也。至其年二月八日,忽告众曰:“吾当去矣。”是日斋毕无疾而卒。《高僧传》卷五,《大正藏》第50册,第353页中。按文中所录,兜率天在天之西北,其土“妙胜”,罪业深重者也可往生彼处。
比丘尼的弥勒信仰有:建福寺道琼元嘉八年造“瓦官寺弥勒行像一躯,宝盖璎珞”。刘宋时期,江陵牛牧精舍慧玉在长安时,“于薛尚书寺见红白色光,烛曜左右十日小歇。后六重寺沙门四月八日于光处,得金弥勒像,高一尺云”。宋吴太玄台寺玄藻尼“诵法华经,菜食长斋,三十七载。常翘心注想,愿生兜率”《比丘尼传校注》,第63页。广陵中寺光静尼元嘉十八年病时,“属念兜率,心心相续,如是不断。至四月十八日夜,殊香异相满虚空中,其夜命过焉”同上,第81页。刘宋时期,比丘尼弥勒信仰在建康、江陵和广陵均有记录,信仰分布较广。这与经典的翻译流行以及道安僧团对弥勒净土的信仰有一定联系,道安僧团在江陵、建康地区均有传承。
南齐年间,中兴寺释宝亮 “讲《弥勒下生》等亦皆近十遍。黑白弟子三千余人,谘禀门徒常盈数百”《高僧传》卷八,《大正藏》第50册,第381页下。竹园寺净行尼曾从宝亮受业,从宝亮学习的其余比丘尼也应接触到弥勒信仰。
萧梁时期比丘尼弥勒信仰有禅林寺净秀。净慧尼少年时,“有马先生。世呼神人也。见秀记言。此尼当生兜率”。天监五年,“彭城寺慧令法师六月十九日,梦见一柱殿严丽非常,谓是兜率天宫,见净秀在其中,令即嘱之:‘得生好处勿忘将接。’”其年,净秀“告诸弟子:我升兜率天”《比丘尼传校注》,第166页。本书在“禅林寺净秀尼”专案研究中考证彭城寺慧令为梁朝后期京邑僧正,他本人的弥勒信仰对其周围的僧尼会产生影响。
再看同时期的北朝弥勒信仰。“莫高窟第二七二、二七五、二八六这一组十六国时期的大洞窟,都是以弥勒为主尊,并画上代表三世十方诸佛的千佛与诸菩萨,充分体现了以弥勒净土为主题的大乘佛教思想。”《敦煌莫高窟内容总录》,第39页。“莫高窟现存最早的壁画弥勒经变是隋代第四一六和四三六窟的二铺弥勒上生经变。壁上画兜率天宫,宫中坐头戴宝冠,身披肩巾的弥勒菩萨,周围有侍从菩萨、伎乐。按经上说,观此像即为‘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同上,第21页。”再从碑刻来看:“永平四年(511)十月人止和寺尼道僧造弥勒像一躯”王汝编《新编龙门五十品》,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16页。,“景明三年(502),佛弟子唯那尹爱姜、唯那张双……赵尹娥等二十一人为七世父母等造弥勒像一躯”同上,第73页。,“永平二年四月,比丘尼法文造弥勒像一躯”,“永平四年,比丘(尼)法兴造弥勒像一躯,上为皇家师僧父母、有识含生,普乘微善”同上,第75页。以上所录,可见此一时期北朝弥勒信仰分布较广,因为南北交流,或对南朝弥勒信仰产生影响。
从上述记录中,也可以看到,南北朝女性弥勒信仰侧重稍有不同,与南北朝文化形态相呼应。北朝石刻造像注重功德并惠及大众,求现世福报,往生善处,体现出北朝佛教信仰的普遍性及功利性;南朝突出弥勒信仰与持律、禅定、往生的结合,体现出南朝意识形态所宣扬的佛教僧侣重持戒、重义理的特点。二弥陀净土
1. 经典统计
弥陀净土信仰是中国早期流行的净土信仰之一,也是唐朝以后中国最主要的净土信仰,对后世影响深远。弥陀净土信仰在东汉两晋南北朝传译的主要经典。
经典以支娄迦谶译《无量清净平等觉经》、康僧铠译《无量寿经》、鸠摩罗什译《阿弥陀经》,畺良耶舍译《观无量寿佛经》、昙摩蜜多译《观无量寿佛经》为主。其中,畺良耶舍及昙摩蜜多是南朝禅法传播的积极推动者,阿弥陀佛信仰早期与禅观相联系。
2. 比丘尼弥陀净土信仰
中国僧人的弥陀信仰,源于庐山慧远:彭城刘遗民、豫章雷次宗、雁门周续之、新蔡毕颖之、南阳宗炳、张菜民、张季硕等,弃世遗荣,依远游止。远乃于精舍无量寿像前,建斋立誓,共期西方。《高僧传》卷六,《大正藏》第50册,第358页下。文中指出弥陀信仰在西方。对于信仰的过程,《佛祖统纪》描述较为详细:刘程之入庐山,依远法师念佛。师曰:“官禄巍巍何以不为?”程之曰:“君臣相疑,吾何以为。”居山十五年,专志念佛。是年八月,见阿弥陀佛放光摩顶,即对像焚香。祝曰:“我以释迦遗教知有西方净土,愿持此香先当上奉释迦世尊,次用供养阿弥陀佛,愿赐摄取。第三奉供《妙法莲华经》,所以得生由持此经。”言已卧床西向而逝。程之有隐德,谢安、刘裕相推荐甚,力辞不屈,乃旌之曰遗民。《佛祖统纪》卷三十六,《大正藏》第49册,第342页中-下。从这段来看,弥陀信仰的流行,早期与《法华经》结合在一起,由念佛而生观想。另外,慧远与刘遗民等发愿共期西方的时间,应在佛陀跋陀罗至庐山译出《观佛三昧海经》及《新无量寿经》经(义熙九年,413)以后,因为早期阿弥陀佛信仰与禅定、观想具有密切联系,而佛陀跋陀罗正是将此禅法传至江东的主要僧人。
东晋宋齐梁陈比丘尼弥陀净土信仰,以简静寺与建福寺为代表。简静寺尼智通刘宋时还俗,时手中“有数卷素《无量寿》、《法华》等经”《法华传记》,《大正藏》第51册,第92页中。,简静寺在东晋时与士族与上层社会联系较多,慧远的弥陀信仰对其寺有影响也有可能,但缺少其他资料佐证。
建福寺的弥陀信仰,与宋文元皇后有联系。她于“元嘉十五年(在建福寺)造金无量寿像。以其年四月十日,像放眉间相光明照寺内,皆如金色。道俗相传咸来修敬,瞻睹神辉莫不欢悦。复以元皇后遗物,开拓寺南更造禅房”《比丘尼传校注》,第56页。建福寺中法盛尼“立身行道,志在西方”。元嘉十六年,法盛在“塔下礼佛,晚因遇疾,稍就绵笃。其月晦夕,初宵假寐,如来垂虚而下,与二大士论二乘。俄与大众腾芳蹈蔼,临省盛疾,光明显烛,一寺咸见。佥来问盛,此何光色?盛具说之,言竟寻终”同上,第48页。此事并录于《佛祖统纪》卷二十八(《大正藏》第49册,第281页):“法盛,居金陵道场寺习十六观想,一夕礼像,遇病假寐。见大士乘杂华云出宝色光前来相迎,时诸尼欵门问疾,咸见光明迸溢。盛曰:‘佛及菩萨放光度我。’言竟而绝。” 《佛祖统纪》中所录道场寺是误写,法盛居建福寺较为确切。道爰尼“冶金铜造无量寿佛像,忽于眉间放大光明,地皆金色。像与爰记曰:‘汝舍此身必生我国。’即于像前端坐而化”《佛祖统纪》卷二十八,《大正藏》第49册,第281页下。建福寺的弥陀信仰,显示禅定、绕塔、造像与往生的关系,佛光乃往生的标志。
另外,南齐时期顶山寺释道贵,“荤鲜不食,济物为怀,弊衣自足,诵《胜鬘》、《无量寿经》不舍昼夜”《比丘尼传校注》,第211页。顶山寺以禅定为业,道贵是寺中禅范,她诵《无量寿经》与禅定有关。再有,吴县南寺法胜尼“游京师进修禅律,该通定慧,探索幽隐”,年六十遇疾,见二比丘“偏袒右肩,手各执花立其疾床。后遥见一佛坐莲华上,光照我身,从此已后夕不复眠,令人为转《法华》。至于后夜气息稍微,命令止经,为我称佛,亦自称佛,将欲平明,容貌不改,奄忽而终焉”《比丘尼传校注》,第76页。根据“佛坐莲华”放光以及临终称佛的现象,结合前文谈到的《法华经》与弥陀净土的关系,法胜显然往生弥陀净土。
从地区分布上,除建康之外,荆州也有范例:“荆州刺史沈攸之,初不信法,沙汰僧尼。长沙一寺千有余僧,应还俗者将数百人。举众遑骇长幼悲泣,像为流汗五日不止,有闻于沈,沈召寺大德玄畅法师访问所以。畅曰:‘圣不云远,无幽不彻。去来今佛,佛佛相念,得无今佛念诸佛乎。欲请檀越,不信之心,故有斯应。’问出何经,答出《无量寿经》。攸之取经寻之殊悦。即停沙汰。”《集神州三宝感通录》卷二,《大正藏》第52册,第415页下。可见荆州地区流行《无量寿经》,玄畅推动的是弥陀净土信仰。
皇室成员中,除宋文元皇后外,南齐“第三皇孙所生陈夫人”也是弥陀信仰信奉者。她为乐林寺“造绣无量寿尊像一躯”《绣像题赞》,《广弘明集》卷十六,《大正藏》第52册,第212页中。再有,隋文帝文献皇后也信仰弥陀净土,她崩后,孙劭上言:佛经说人应生天上及上品上生无量寿国之时,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妓乐来迎之。如来以明星出时入涅槃。伏惟大行皇后,圣德仁慈,福善祯符,备诸秘记,皆云是妙善菩萨。臣谨案:八月二十二日,仁寿宫内再雨金银之花。二十三日,大宝殿后,夜有神光。二十四日卯时,永安宫北,有自然种种音乐,震满虚空,至五更中,奄然如寐,便即升遐。与经文所说,事皆符验。臣又以愚意思之,皇后迁化不在仁寿大兴宫者,盖避至尊常居正处也。在永安宫者,象京师永安门,平生所出入也。后升遐后二日,苑内夜有钟声二百余处,此则生天之应,显然也。《北史》卷三十五《列传第二十三·孙邵》,第857-858页。此则虽录于隋时,弥陀信仰应在隋前。文中提到弥陀信仰的几个特点:神光、音乐、香花与震动。
综上所述,弥勒净土信仰与弥陀净土信仰为东晋宋齐梁陈时期比丘尼最主要的净土信仰。从修行倡导者来说,弥勒净土早于弥陀净土。道安与慧远名属师徒,但导归不同净土。析其原因,有净土优劣的关系,体现佛教入世与出世在不同时期的侧重,也与大、小乘禅法的流行有关道安主要修习小乘安般守意禅法,即数出入息,并著《安般注序》;慧远倡导与佛陀跋陀罗系大乘禅法,即注重禅定中念佛观想,阿弥陀佛即为观想之佛,所以因为禅定关系,慧远往生弥陀净土是必然的。
§§§第二节 宗教殉道者
——东晋宋齐梁陈僧尼梵身现象考察
一、比丘尼焚身现象
比丘尼焚身现象,出现于刘宋至南齐时期,《比丘尼传》共有五例记录在案。
第一例:元嘉十七年(440)有说建孝时,有说大明中,根据佛教在东晋以降的发展状况,笔者倾向于在大明年间。,蜀郡妙善尼自焚。之前,她于家中“自绩作布,买数斛油,瓦堈盛之着庭中。语妹云:‘拟作功德,慎勿取也。’至四月八日夜半,以布自缠而烧其身,火已亲顶,命其妹令呼维那打磬:‘我今舍寿,可遍告诸尼,速来共别。’比诸尼惊至,命犹未绝,语诸尼云:‘各勤精进,生死可畏,当求出离,慎勿流转,我舍此身供养,已二十七反《四分律》卷四十八(《大正藏》第22册,第923页上):“若得须陀洹果断诸恶趣,得决定入正道,七返生死便尽苦际。”,止此一身当得初果。’”《比丘尼传校注》,第84-85页。妙善长期以来行为超常,妹与其“同住四五年,未曾见其食”。
第二例:大明七年(463),江陵三层寺比丘尼道综自焚。道综“以宋大明七年三日十五日夜,自练油火,关颡既然,耳目就毁,诵咏不辍。道俗咨嗟,魔正同骇,率土闻风皆发菩提心”同上,第105页。此则事例中,比丘尼自焚而未死,但对世人而言却极具震慑力。
第三例:升明元年(477),蜀郡永康寺慧耀尼自焚。泰始末年(471),慧耀欲自焚,但因当地刺史的干预而未实行。升明元年,慧耀尼于永康寺烧身,“火来至面诵经不辍,语诸尼云:‘收我遗骨,正得二升。’及至火灭果如其言”同上,第115页。两次焚身之举时隔七年,慧耀烧身决心不改,定非一时念头,也非如升明元年时人所言“尼要名利,诈现奇特”,而是特殊时期宗教献身需要。
第四例:发生于南齐朝建武元年(494),原建康法音寺尼昙简、净珪,于白山焚身。昙简于建元四年(482)立法音精舍,永明年间让给不喜义理讲说的僧人慧明后,与昙勇、净珪移住白山,立草庵、栖树下,聚樵木。建武元年二月十八日,昙简“登此积薪引火自焚,舍生死身供养三宝,近村见火竞来赴救,及至简已迁灭”《比丘尼传校注》,第145页。净珪“与昙简同夜烧身,道俗哀赴莫不哽咽,收其舍利树封坟刹焉”同上,第147页。昙简、净珪同为法净尼弟子。
第五例:永元三年(501),昙简之姐昙勇于“二月十五日夜,积薪自烧,以身供养。当时闻见咸发道心,共聚遗烬以立坟刹云”同上,第158页。昙勇以“禅律为务”,焚身的目的是“以身供养”,激发信众向道之心。
以上五例比丘尼焚身事件,发生于蜀郡、江陵及建康,经历两朝,并非个别现象。二比丘僧焚身现象
兼考比丘的宗教行为,焚身事件屡见不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