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东晋佛教思想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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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佛教的终极追求(3)

据上表统计,僧尼焚身行为多与《法华经》有关,历代认为是受到“药王本事品”的影响。案《法华经·药王品》略要云:喜见菩萨乐习苦行,于日月净明德佛法中,精进经行、一心求佛。满万二千岁已,而自念言:“我虽以神力供养于佛,不如以身供养。”即服诸香。满千二百岁已,香油涂身,于净明德佛前,以天宝衣而自缠身,灌诸香油。以神通力而自然(燃)身,光明遍照八十亿殑伽河沙世界。其中诸佛同时赞言:“善哉,善哉。是名真精进,是名真法供养如来。”其身火然(燃)千二百岁,过是名已后,其身乃尽。喜见菩萨作如是法供养已,命终之后复生净明德国中,于净德王家忽然化生,而白父言:“净明德佛今故现在,我先供养佛,已得解一切众生语言陀罗尼,复闻是《法华经》,我今当还供养此佛,乃至彼佛入涅槃已,收佛舍利作八万四千宝塔,即于八万四千塔前,然(燃)百福庄严臂七万二千岁,而以供养,令无数求声闻、众无量阿僧祇人发阿耨菩提心。”尔时诸菩萨天人阿修罗等,见其无臂忧恼悲哀,喜见菩萨是我等师,教化我者,而今烧臂,身不具足。于时一切众生喜见菩萨,于大众中立此誓言:“我舍两臂必当得佛金色之身,若实不虚。令我两臂还复如故。”作是誓已,自然还复。当尔之时,大千世界六种震动,天雨宝华,一切人天得未曾有。佛告宿王华菩萨:于汝意云何?一切众生喜见菩萨,岂异人乎,今药王菩萨是也。若有发心,欲得阿耨菩提者,能然(燃)手指,乃至足一指供养佛塔,胜以国城妻子及三千大千国土珍宝而供养者。《法苑珠林》卷九十六,《大正藏》第53册,第991页上-中。文中对“以身供养”、燃身、燃臂的行为给予肯定。再考察以上僧尼焚身事例,焚身行为发生之前,要经过一段时间断绝饮食,如妙善尼,其妹与之“同住四五年,未曾见其食”;释僧庆“渐绝粮粒,唯服香油”;释慧益提前三年“却粒,唯饵麻麦”,提前两年“绝麦等,但食苏油。有顷又断苏油,唯服香丸”; 释法光饮食“服松膏及饮油”;小庄严寺道度禅师“渐就减食”等等,均符合《法华经·药王品》的要求。

另外,僧尼焚身行动也可能受到人类社会对火的崇拜、中国社会焚身求雨的原始宗教传统和西域火葬礼俗的影响,但仅系笔者推测,有待进一步考证。四禁杀与殉道的调适

原始佛教禁止自杀与杀他,各大戒律对此均有相应规定。《五分律》云:“若自杀身得偷罗遮罪……若比丘手自杀人断其命,是比丘得波罗夷不共住。”《五分律》卷二,《大正藏》第22册,第7页下。也就是说,因修行禅观,早期佛教僧团中,僧人对色身、对此世感到厌恶而欲抛弃生命,因而出现自杀、杀他现象。基于此,佛陀规定:若比丘自杀得偷罗遮罪又作偷兰遮耶、偷罗遮、萨偷罗、土罗遮、窣吐罗。略称偷兰。意译为大罪、重罪、粗罪、粗恶、粗过、大障善道。为佛制戒六聚之一,或七聚之一,不属于波罗夷等五篇之罪。除突吉罗罪外,其余一切或轻或重的因罪、果罪皆总称为偷兰遮。据《目连问戒律中五百轻重事》五篇事品:“犯偷兰遮,如兜率天寿四千岁,堕泥犁中,于人间数五十亿六十千岁。”《善见律毗婆沙》卷九录犯此罪后堕恶道。,若杀他致死则犯波罗夷不共住。

如果比丘得重病,其他比丘对他说:“汝等戒行具足,应受天福,若自杀者必得生天,何用如是久受苦为?”病比丘言:“若当如是,虽有此苦不能自杀。何以故?若自杀者犯偷罗遮罪,又复不得广修梵行。”又呵言:“自手杀人、教人自杀,有何等异?而汝比丘为此恶业。”诸长老比丘闻,种种呵责,将至佛所,以事白佛。佛以是事集比丘僧,问诸比丘:“汝实尔不?”答言:“实尔,世尊。”佛种种呵责:“汝等愚痴,自手杀人、教人自杀,有何等异!从今是戒应如是说:若比丘自手杀人、教人自杀,得波罗夷不共住。”《五分律》卷二,《大正藏》第22册,第8页上。由此可知,即使身患重病,佛教戒律也禁止比丘自杀。比丘尼亦复如是:“若比丘尼、若人、若似人,若自杀、若与刀药杀,若教人杀、若教人自杀,誉死、赞死,咄人用恶活为死胜生,作是必随心杀,如是种种因缘,彼因是死,是比丘尼得波罗夷不共住。”《五分律》卷十一,《大正藏》第22册,第77页下。《摩诃僧祇律》亦云:“彼方便欲自杀时,得偷兰罪。若自杀已,波罗夷。”《摩诃僧祇律》卷四,《大正藏》第22册,第207页上。《十诵律》与《四分律》所录皆同。

戒律禁自杀的规定,甚至影响到东晋、刘宋皇族的行为。案《南史》,东晋恭帝被毒杀时,“兵人乃逾垣而入,进药于恭帝。帝不肯饮,曰:‘佛教自杀者不得复人身。’乃以被掩之”《南史》卷二十八《列传第十八·褚淡之》,第493页。元嘉二十八年,宋文帝赐彭城王刘义康死,“遣中书舍人严麝持药赐死。义康不肯服药,曰:‘佛教自杀不复人身。’乃以被掩杀之,以侯礼葬安成郡”《南史》卷十三《列传第三·刘义康》,第242页。东晋恭帝与彭城王刘义康均信仰佛教,他们均知佛教反对自杀。

但是,元魏时译《弥勒菩萨所问经论》录有自杀无罪的说法:问曰:“以何义故,自断命者不得罪报?”答曰:“以无可杀,杀者故。此明何义?若有他人,是可杀者,能杀生人得杀生罪。以自杀者,无可杀境,即更无杀者。以无杀者故,自断命不得恶报。又过去阴不续,杀生等阴,是故自杀不得杀罪。”问曰:“自杀身者,起于杀心,断人命根,破坏五阴,舍离人趣,杀业成就。何故不得杀生罪报?”答曰:“若尔,阿罗汉人应得杀罪。此明何义?以死相。罗汉自害其身。断己命故。彼阿罗汉亦应获得断命之罪。而彼无罪。何以故?以离嗔心等故,是故自杀不得杀罪。”[元魏]菩提流志译《弥勒菩萨所问经论》卷四,《大正藏》第26册,第249页下。此经为《法苑珠林》转录《法苑珠林》卷六十八,《大正藏》第53册,第803页中。显然,若以阿罗汉自害其身作为杀已无罪的理由,似过牵强。《法苑珠林》又进一步解释: 问曰:“菩萨舍身得自杀罪不?”答曰:“依律未舍命前,得方便小罪偷兰遮,若舍命已,无罪可属,所以不得杀人大罪。若依大乘菩萨,厌离生死为供养佛,及为一切众生兴大悲心,无害他意反招其福,何容得罪。故《文殊师利问经》云:“佛言,若杀自身无有罪报。何以故?如菩萨杀身,唯得功德,我身由我故。若身由我得罪果者,剪爪伤指便当得罪。何以故?自伤身故。菩萨舍身,非是无记,唯得福德,是烦恼灭故。身灭故,得清净身。譬如垢衣,以灰汁澣濯,垢灭衣在。”《法苑珠林》卷九十六,《大正藏》第53册,第991页中-下。言及于此,可见释道世赞扬菩萨舍身行为。这也并非一人之见,释道宣也认为“窃闻轻生徇节,自古为难,苟免无耻,当今为易”,“经不云乎:‘诚至言矣,若夫厚生,所宝极贵者形,就而揆之,其实惟命。’大圣成教岂虚构哉。故药王上贤焚体,由其通愿。下凡仰慕灼烂,宁不失心”。因此“ 全身化火,不累同生之神,或灰骨涂像,以陈身奉之供”《续高僧传》卷三,《大正藏》第50册,第684页上。虽然“余昔每引孝经之不毁伤,以讥沙门之去须发。谓其反先王之道,失忠孝之义。今则悟其不然矣,若夫事君亲而尽节,虽杀身而称仁。亏忠孝而偷存,徒全肤而非义,论美见危而致命,礼防临难而苟免,何得一概而诃。毁伤雷同,而顾肤发割股纳肝,伤则甚矣;剔须落发,毁乃微焉。立忠不顾其命,论者莫之咎,求道不爱其毛,何独以为过。汤恤蒸民,尚焚躯以祈泽”《辩惑论第二》,《广弘明集》卷十四,《大正藏》第52册,第190页上-中。道宣以佛教僧尼焚身行为比附商汤为求雨欲焚身的做法,加以赞扬,将之提到相当的高度。

当然,如果追问《法华经》形成的时代语境及佛教大乘经典的起源,不能不考虑的历史事件之一就是亚历山大东侵,将希腊文明带到东方印度一带。希腊神话诸神的谱系,可作为大乘佛教从部派佛教时期一神向多神发展的参考。希腊神话中的神祇,如普罗米修斯,能为人类的幸福而献身的例子,同样适于大乘佛教的菩萨为众生谋福祉的行动。

基于上述原因,笔者认为,僧尼自焚事件的发生,与时代特点紧密联系,往往伴随宗教信仰危机,是出于自愿的宗教殉道行为。

综上所述,本章讨论了比丘尼的净土信仰及殉道行为。对于僧尼来说,佛教最重要的特点在于出世性,即是朝向“来世——彼岸”的修行。无论从佛教戒律超越人性的条款,还是佛教禅定描述的殊胜境界来看,获得终极解脱是佛教修行的目的,宗教的终极意义在于超越此世,即离此世之秽土,归于净土。如前所述,比丘尼往生伴有祥瑞显现:净捡闻香气,见赤气,并有天女引路,“(捡)执手辞别腾空而上,所行之路有似虹蜺,直属于天”《比丘尼传校注》,第2页。司州令宗尼夜梦“一大山云是须弥,高峰秀绝,上与天连,宝饰庄严,晖耀烂日,法鼓铿锵,香烟芳靡”同上,第33页。广陵中寺光静所卒之夜“殊香异相满虚空中”同上,第81-82页。定林寺超法师“梦一宫城庄严显丽,服玩光赫,非世所有。男女装饰,充满其中,唯不见有主。即问其故,答曰:‘景福法辩当来生此。’”同上,第101页。建福寺尼法盛“塔下礼佛,晚因遇疾,稍就绵笃。其月晦夕,初宵假寐,如来垂虚而下,与二大士论二乘,俄与大众腾芳蹈蔼,临省盛疾,光明显烛,一寺咸见。佥来问盛:‘此何光色?’盛具说之。言讫寻终,年七十二”同上,第48页。建福寺智胜“永明十年寝疾,忽见金车玉宇悉来迎接,到四月五日告诸弟子曰:‘吾今逝矣。’”同上,第134页。彭城寺慧令描绘兜率天某处“柱殿严丽非常”同上,第166页。以上之例,显示出死后得生善美庄严之净土,超越此世甚多。这样,佛教所描绘的临终并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