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后汉失译《弥勒为女身经》,最早录于梁朝僧祐《出三藏记集》,僧祐定为大经别出,并附之于后汉失译录。到费长房编《历代三宝记》时,此经文已不存。费长房的观点,影响后世佛经目录的编撰,主要目录编撰人均认可此经的合理性,并引《历代三宝记》佐证。西晋译《弥勒为女身经》,最初见《历代三宝记》,译者与竺法护有关。大部别出《弥勒为女身经》首录于隋本《众经目录》,定为《六度集经》抄本。其中,后汉末与西晋本均已不存,考其或出自大经之意,与《六度集经》有关。二《弥勒为女身经》现存入藏经文
《弥勒为女身经》现存两个版本,录于康僧会译《六集度经》及僧旻、释宝唱编撰《经律异相》中,主要内容如下文所引。
1.《六度集经》所存经文[吴]康僧会译《六集度经》卷六,《大正藏》第3册,第37页中-38页上。
《六度集经》卷六第七一《弥勒为女人身经》,全文近八百字,讲述“昔者菩萨,为天帝释”,“释化为商人”度“其宿友,受妇人身为富姓妻,惑乎财色”之事。经文列出几则故事:一则是妇人之子为其前父,但妇人不知;二则是某儿所击之鼓皮乃此儿前世为牛时之皮,此儿不知;三则是“有父病者子以牛祠鬼”,但“求生以杀,不祥之甚”,“斯父方终,终则为牛”,而被杀之牛命终后可托人身,祠者不知;四则伤母面之小儿前世为母夫之小妾,妻妾不合,“妾含怨恨,寿终则为嫡妻子”,伤母以报昔日怨。通过以上四则事例,商人说:“夫众生之心其为无恒,古憎今爱,何常之有,斯皆世见而不知,岂况累劫。经曰:以色自壅者盲于大道,专听邪声者不闻佛音之响也”,所以有缘之人要明白“世荣若电恍惚即灭,当觉非常莫与愚并,崇修德操,六度妙行”,并勤奉佛、供养高行比丘。最后,“佛告鹙鹭子,尔时妇人昔弥勒是也,天帝释者吾身是也。菩萨锐志度无极精进如是”。
2.《经律异相》所见经文
《经律异相》卷十《能仁为帝释身度先友人》《经律异相》,《大正藏》第53册,第50页上-中。,文后载出自《弥勒为女身经》。全文不到六百字,讲述当佛为菩萨为天帝释时丁福保《佛学大辞典》释天帝释为:忉利天之主,姓释迦,名天帝释,又云帝释天。,化身商人,度受生“为富姓妻,惑乎财色”的弥勒一事。在该经中,佛以商人口,通过四则事例,向世人宣说“苦”、“空”、“无常”的道理。第一例:因为色身转换,“儿是卿先父,魂神今为卿作子,一世之间有父不识何况长久乎”;“变形易服子尚不识,岂况异世”。第二例:一家之中,儿曾是牛,“牛死还为主作子”,以彼时作牛之皮为鼓乐,儿不知。第三例:儿用“牛祭者父病请愈。犹服鸩毒以救疾也。父终为牛累世屠戮。今此祭牛还受人体。”第四例:一家中,“儿本小妻,母是嫡妻”,“女情妒嫉常加酷暴,妾含怨恨,妻(妾)终为嫡妻子”,所以“儿刮母颊血流交颈”,母被儿伤而不敢怨。于是告诫世人:“夫心无恒,昔憎今爱何常之有,一世不知岂况累劫”,“世荣若电恍惚即灭,当觉非常莫与愚并”。所以 “尔勤奉佛,佛时难值,高行比丘难得供养,命在呼吸无堕世惑”。最后,“佛告秋露子,妇人弥勒是也,天帝释吾身是也”。
3.两种经文比较
从经文内容上看,《六度集经》与《经律异相》所述内容几同,均以故事形式,通过事例,演说色身无常,“命在呼吸无随世惑”的道理,暗示唯有皈依佛教,以智慧了达“非常”、“苦”、“空”、“非身”,了悟因果轮回,才可以超越人类认识的有限性。不同处在行文用词及修饰方面,《经律异相》所选《弥勒为女身经》更为精简,字数少于《六度集经》,似为其缩略本。
从时间上看,《六度集经》九卷为康僧会于吴赤乌元年(238)到建业后,至天纪四年(280)离世期间译出参见《历代三宝记》,《大正藏》第49册,第59页上。《经律异相》于“天监七年(508),敕释僧旻等,备抄众典”《经律异相》,《大正藏》第53册,第1页上。,至天监十五(516)年末,又敕宝唱、释僧豪、释法生补充校阅后成书五十卷。从上可知《六度集经》早于《经律异相》约二百五十年。
从地域范围看,《六度集经》应译于建业,主要在吴地范围内流传。《经律异相》作为一本梁朝政府敕僧编写的佛教分类全书,目的是使“将来学者,可不劳而博矣”同上。,内容上应更注重南朝文化的保存,选择侧重也应以南朝流行的佛教文化为主。那么,南朝当时流行的单本《弥勒为女身经》,就是《六度集经》的单抄本。
另外,佛教目录所见东汉失译及西晋译《弥勒为女身经》,主要在西晋都城长安周围及南北朝时期的北地流传,是否为《六度集经》本,从时间上看确有可能,也可能是另一个译本,因其经文已不存,无法进一步确定。隋唐佛教目录编撰者定论为大部集出,出《六度集经》之《弥勒为女身经》,因其时东汉及西晋本已无存,说明从隋至唐,佛教经目中所见仅有《六度集经》本《弥勒为女身经》。
最后,就《六度集经》内容来看,主要讲述佛及各菩萨的本生故事,通过故事阐明深刻的佛教义理。经中除《弥勒为女人经》外,另有佛化身为女性的故事,如卷六第七二《女人求愿经》,言明 “佛告秋鹭子,尔时妇人者,吾身是也”《六集度经》卷六,《大正藏》第3册,第38页下。;卷六第七三《然灯授诀经》提到“佛告秋鹭子”,“独母者,吾身是也”同上,第39页上。但据主要佛经目录来看,只有《弥勒为女身经》曾单独传译并流传。究求原因,不难发现弥勒信仰与佛教传入早期女性修行的密切关系。三早期翻译经典中弥勒与女性的关系
据唐朝窥基《观弥勒上生经疏》,弥勒托生时,“立号名梅呾利耶。若释此名应云梅呾利曳尼,梅呾利尼是女声,母性慈故因名慈氏”[唐]窥基《观弥勒上生经疏》,《大正藏》第38册,第275页上。按其名字发音来看,弥勒表现的慈性更适于女性需要。笔者认为,在唐前期,弥勒与女性的关系较其他菩萨更为亲厚,早期翻译佛教经典中,弥勒与女性的关系较为密切。
首先,《弥勒为女身经》中,弥勒菩萨曾化身为女性,并受佛度化。按这一经典系吴康僧会所译,即是最早引入中国的大乘佛教弥勒形象之一,早于《长阿含经》、《中阿含经》及其余弥勒信仰主要经典。《弥勒为女身经》中,弥勒受身为女性,并为佛所度化一事,与《正法华经》中观音作为传教者的化身“随其形体男女之像,而开化之,说《正法华经》”《正法华经》,《大正藏》第9册,第128页上。相比,虽均为以女身示现,但是观音作为施者,弥勒作为受者,二者在角度和程度上是不同的。
第二,在大乘佛教经典中,弥勒菩萨也是比丘尼受戒师,弥勒菩萨的在场对女性有重要意义。比如北凉昙无谶译《佛说腹中女听经》《历代三宝记》(《大正藏》第49册,第112页上)记载“《腹中女听经》一卷(一名《不庄校女经》)”,中天竺国三藏法师昙摩讖译。另一本“《腹中女听经》一卷(第二出,与先《不庄校女经》同本)”,“永明元年,沙门释法化诵出”。“《转女身经》一卷、《无垢贤女经》一卷、《腹中女听经》一卷、《胎藏经》一卷、《不庄校女经》一卷(上五经同本别译异名)”,以上五本经,《不庄校女经》、《胎藏经》已不存,《大正藏》存北凉昙无谶本《佛说腹中女听经》、西晋竺法护本《佛说无垢贤女经》、刘宋昙摩蜜多本《佛说转女身经》。但关于弥勒菩萨授戒一中,只有昙无谶本《佛说腹中女听经》提到。中,弥勒菩萨为腹中女授戒:“佛语弥勒菩萨:‘将去授戒。’弥勒菩萨即授戒,作比丘僧女,自然有化华盖七重,其茎如莲华茎。”《佛中腹中女听经》,《大正藏》第14册,第915页上。昙摩耶舍译《乐璎珞庄严方便经》中列位“贤劫诸菩萨摩诃萨,弥勒为首在众而坐”[姚秦]昙摩耶舍译《乐璎珞庄严方便经》,《大正藏》第14册,第930页下。 刘宋昙摩蜜多译《佛说转女身经》中,世尊“告弥勒菩萨:汝当为此诸善男子(转女身者),如法出家。弥勒菩萨白佛言:唯然,世尊,当为出家”《佛说转女身经》,《大正藏》第14册,第918页上。可见弥勒信仰对于比丘尼的重要程度。
第三,弥勒菩萨对消除女性障道“八十四态”有助益。北凉失译《大爱道比丘尼经》中,认为“女人八十四态者,迷惑于人使不得道”[北凉]失译《大爱道比丘尼经》,《大正藏》第24册,第954页上。,“此态自是女人所作耳,女人能自灭者,极可得灭耳。灭者,是现世阿罗汉也”《大爱道比丘尼经》,《大正藏》第24册,第955页上。在此经中,消除“八十四态”是女性自力的结果。而与此自力不同,女性也可依靠他力得灭“八十四态”,条件是弥勒下生。西晋竺法护译《佛说弥勒下生经》中,弥勒下生时“诸妇人八十四态永无复有,亦无疾病乱想之念”[西晋]竺法护译《佛说弥勒下生经》,《大正藏》第14册,第421页下。,这一说法,与《增一阿含经》提到弥勒菩萨出生时“诸妇人八十四态永无复有,亦无疾病乱想之念”[东晋]僧伽提婆译《增一阿含经》,《大正藏》第2册,第788页上。一致。在此语境中,女性无疑是弥勒信仰的受益人。
第四,唐前传译的几大净土信仰中本书指弥勒净土、弥陀净土及琉璃净土,本书不在净土优劣问题上作讨论。,弥陀净土无有女性,“但论生彼国,无女人及无盲、聋、瘖、痖人”[隋]智说《净土十疑论》,《大正藏》第47册,第80页中。,因阿弥陀佛发愿:“设我得佛,十方无量不可思议诸佛世界,其有女人闻我名字,欢喜信乐发菩提心厌恶女身,寿终之后复为女像者,不取正觉。”[魏]康僧铠译《佛说无量寿经》,《大正藏》第12册,第268页下。琉璃净土则谓转女成男,药师佛誓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女人,为女百恶之所逼恼,极生厌离愿舍女身,闻我名已一切皆得转女成男具丈夫相,乃至证得无上菩提”[唐]玄奘译《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大正藏》第14册,第405页中。弥勒净土中有女身形像存在,净土宝宫中“一一阎浮檀金光中,出五百亿诸天宝女,一一宝女住立树下,执百亿宝无数璎珞,出妙音乐,时乐音中演说不退转地法轮之行”[刘宋]沮渠京声译《佛说观弥勒菩萨上升兜率天经》,《大正藏》第14册,第418页下。另有天女自然化身,八色琉璃渠中有“水出华中如宝花流,一一华上有二十四天女,身色微妙如诸菩萨庄严身相”《佛说观弥勒菩萨上升兜率天经》,《大正藏》第14册,第419页上。对弥勒净土出现的宝女及天女的原因,唐朝窥基解释为“此等天女或非实女,并佛菩萨所共化成,庄严道场。或是女人宿持净戒精进无犯之所感现,不可凡心之所测度”[唐]窥基《观弥勒上生经疏》,《大正藏》第38册,第289页中—下。但就其在净土中出现女身而言,弥勒净土未对女性有偏见。
到唐代,《佛说宝云经》提到的女身菩萨日月净光与弥勒也有关系。佛告之:“天子,汝于彼时住寿无量,后当往诣睹史多天宫,供养承事慈氏菩萨,乃至慈氏成佛之时,复当与汝授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记。”[唐]达摩流支译《佛说宝云经》,《大正藏》第16册,第284页下。 《佛说宝云经》云:我(佛)涅槃后最后时分,第四五百年中法欲灭时,汝于此赡部洲东北方摩诃支那国,位居阿鞞跋致,实是菩萨,故现女身,为自在主。经于多岁正法治化,养育众生犹如赤子,令修十善,能于我法广大住持,建立塔寺。又以衣服饮食卧具汤药供养沙门,于一切时常修梵行,名曰月净光。《佛说宝云经》,《大正藏》第16册,第284页中、下。此菩萨现女身,可得“阿鞞跋致及轮王位”。虽然此经疑为武则天称帝时人所造,寻其经文也有明显附会时事的痕迹,但其中女身菩萨与弥勒的关系却显而易见关于弥勒菩萨与月光菩萨的关系,学者已有论述,参见杨惠南《汉译佛以中的弥勒信仰——以弥勒上、下经为主的研究》,《文史哲学报第35期(1987年12月)》,台湾大学文学院出版,第167-172页。,说明弥勒在当时有大量女性信众。
综上所述,弥勒受身为女性,无疑体现了大乘佛教时期女性地位的提升,为也早期佛教传播争取女性信众起到一定积极作用。从《弥勒为女身经》的经文形式推测,经文以故事形式流传,应是佛教向社会传播的常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