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国梅花审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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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园艺 园林与花艺中的梅花(中):(4)

西溪,水名,因在杭州西湖西山之阴,故名。发源于杭州余杭西部山区,经留下镇,沿今杭州天目山路、古荡、松木场,入京杭运河。在古代,西溪这一概念通常有三种含义:一是镇名,北宋王存《元丰九域志》卷五记载钱塘县四镇,其中之一即西溪,明代后期以来改称留下,地当今西湖区留下镇;二是水名,通常主要指今留下镇至松木场这一段;三是区域名,西溪流域沿岸的整个地区,而其中又以西溪(留下)至古荡为核心,包括两大部分,一是西溪以南即今石人岭、北高峰、老和山北麓坡坞地;二是西溪北侧河渚为中心之湖荡湿地,今建为西溪湿地公园。

西溪梅花起于何时?西溪南岸的山麓坡地,竹木葱茜,是野生梅花的理想分布地,想必古来应有梅树生长。就栽培梅花而言,最早的记载出现在宋代。周淙《乾道临安志》卷二记载杭州梅花品种:“腊梅、香梅、千叶梅、福梅。”这里的福梅,所指或即西溪安乐山福胜院梅花。顾简《古福胜院记》:“宋僧渊本澄重兴,种梅万树,闭户读书,故有福胜梅花之目,西溪梅花因缘或始于此耶。”吴本泰《西溪梵隐志》卷四。南宋杭州处辇毂之下,市井繁盛铺衍,西溪地区人迹渐多,僧隐栖迹纷至沓来,想必像福胜院那样艺梅观赏和招徕香客的佛寺道院不在少数。元代承其余烈,如安乐山福清院,本唐时竹院,“历传至元天历复竖殿堂于万竹中,间以杂梅,一时游者多为诗镌其堂”毛奇龄《修复福清禅院碑记》,《西河集》卷六四。。到了明代,西溪沿岸禅院隐庐乃至街市庄园艺梅已成了很普遍的现象,规模也逐渐扩大,至迟到万历年间,西溪梅花进入其繁盛期,西溪探梅成了湖上文人雅士武林之游常办的项目。万历三十七年(1609)聂心汤《钱塘县志》卷一“纪胜”:“西溪之山……历方井、法华、秦亭,凡一十有八里,络以小河,夹岸皆茶、竹、梅、栗。二月梅始华,香雪霏霏,四面来袭人。”同时,洪瞻祖在《从秦亭山济西溪行梅花树中十八里……》中写道:“连山带溪横,二九沿清泚。行共梅花树,四境玉辉里。”吴本泰《西溪梵隐志》卷三。入清后,西溪探梅久盛不衰。康熙二十五年(1686)马如龙《杭州府志》卷六:“西溪一带梅花甚盛,沿亘十余里,清芬袭人,中多别业,往往高人逸士托足其间,或肩舆小艇载酒肴,携幞被,有旬日始归者。”康、乾二帝南巡都到过西溪赏梅,“西溪探梅”被列为新订“西湖十八景”之一。

西溪僻处武林山阴,周围山势环绕,极其幽静。宋以来随着都市规模的扩大,逐渐为市人所知,游踪渐至,缁黄之流与择业闲居之士也渐多,尤其是明末清初,更成避乱逃隐者之渊薮。西溪梅花的兴起,得力于寺庙、士绅别业庄园和村民农户三方面的积极种植,因而分布较为广泛,风景各异。而西溪山水本身形态也较丰富,以西溪为界,溪南为灵岩山脉阴坡坞麓,溪北则以湖荡洲渚为主,相互差别较大,相应的梅花景观也就多有不同。南部的法华山及宋辇道沿线,属丘陵坞麓地貌,茂林修竹,景象森秀,梅花漫布山麓,与松竹青白掩映,景象煞是幽清。而西溪北侧河渚、曲水庵一带又是典型的湖荡洲渚地貌,梅花植于塘埂湖岸间,花期落花流水,一副湖渚田园风光、窅然仙境之美。西溪诸地所艺梅花以绿萼为主。马如龙《(康熙)杭州府志》卷六:“西溪十八里夹道种梅,巷曲数十万树,惟绿萼者结实尤佳,他处莫及。”绿萼梅是梅中优良品种,花、果俱佳。尤其是花白萼绿,姿韵清雅,更是观赏梅中上品,时人多以“绿雪”称之。永兴寺冯梦祯手植绿萼两株,号称“二雪”,可以说最具代表性。

从明万历到清康熙(1662-1722)、乾隆(1736-1795)间,西溪梅花的兴盛绵延达两个多世纪,而其中又以万历后期至康熙年间最为昌盛。从空间分布上说,西溪梅花也有一个溪水南、北两岸的重点转换。大致说来,万历至康熙年间,西溪梅花的繁盛以秦亭山、法华山至留下镇故宋辇路沿线坡麓林景为主,而明崇祯以来,曲水庵开山,秋雪庵重建,以这一系列寺院的兴起为标志,河渚一带逐渐成了僧流驻锡、士人隐居的新区,梅花种植的重点也移到这一线。康熙中期,介于辇道与河渚之间的木桥头、余家庄、高庄、西溪山庄等处梅花弥望一片,蔚为壮观,成了主要的赏梅景点,游人探梅也多取水路舟行。与此相反,地处溪南的法华寺、永兴寺、福胜院等老牌寺庙梅花渐见衰落。嘉庆以来,河渚一带的梅花也逐步衰落。究其原因,与苏州邓尉“香雪海”的情景颇为类似,都是由于当地蚕桑业的挤压,而河渚一带梅花的衰落,与湖荡洲渚之地梅花生长不利多少有些关系。道光间诗人吴乙照《〈西溪梅竹山庄图〉咏》诗直言:“西溪十八里,到处是蒹葭。”章黼《西溪梅竹山庄图题咏》。“西溪十八里”本来说的是“香雪”,现在“秋雪”(芦花)取而代之,彼消此长之势不难想见。

西溪梅花无论规模还是盛况延续时间之长,在整个杭州地区诸梅花名胜中都是首屈一指的,在整个中国古代梅花名胜发展史上也是罕见的。它与苏州邓尉梅花规模相近,兴衰历程也大致相同。它们同处于号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江南水乡、中国封建社会后期的经济重心区和传统梅花观赏栽培的核心区内,共同代表了封建社会梅花风景名胜发展的最高成就详见程杰《杭州西溪梅花研究——中国古代梅花名胜丛考之二》,《浙江社会科学》2006年第6期。。

4灵谷梅坞(江苏南京)

灵谷寺,在今江苏南京东郊中山陵风景区东侧。该寺历史悠久,创始于晋,本名道林寺,梁改为开善寺,北宋时名太平兴国寺,后又称蒋山寺。故址在明孝陵一带,明初因建孝陵而移至今址,赐名灵谷寺。因处陵寝重地,备受重视,建筑、种植与收藏均极丰富,与凤山天界寺、聚宝山报恩寺并称“南京三大寺”朱国桢《涌幢小品》卷二八全书。。明孝陵、灵谷一带十里,山道蜿蜒,苍松夹径,灵谷山门内松径犹有五里,森严苍寒,至者莫不印象深刻、交口称赞,为明“金陵四十景”之一,称“灵谷深松”朱之蕃《金陵四十景图考》。。与这沿路大片深林名胜相呼应,寺东的梅花坞也颇著名。梅花之种植可能始于灵谷寺移建时,成化五年(1469),童轩(1425-?)《忆金陵》诗中回忆几年前的南京宴游之乐:“秦淮桥畔月,灵谷寺前花。”童轩《忆金陵》其四,《清风亭稿》卷五。同时史鉴《游灵谷寺》记:“缓辔吟行紫禁中,杂花千树映禅宫。”史鉴《游灵谷寺》,《西村集》卷三。可见这时的灵谷寺一带种花颇多。虽然未明言何种花卉,但梅花至少应居其一。正德、嘉靖间,严嵩《至日集灵谷寺》诗:“林下幽香逢蕙草,水边春信见梅花。”曹学佺《石仓历代诗选》卷四八一。已明言灵谷寺沿路有梅花。

许多材料表明,到万历年间灵谷寺东侧坡麓及附近一带植梅已颇具规模。我们发现,万历之前的诗人游览灵谷寺一带,诗文中常提的多只在松径、塔影和寺前的琵琶街、八功德水,如正德二年(1507)二月都穆《游灵谷记》何镗《古今游名山记》卷二。、嘉靖十八年(1539)十月罗洪先《冬游记》罗洪先《念庵文集》卷五。记灵谷游踪,都未提到梅花坞。而至迟从万历中期始,梅花坞或梅花墅的名称开始见诸文人游记与吟赏。万历二十一年(1593)冯梦祯《灵谷寺东探梅记》:“出朝阳门,群山如玉,清辉蔽野。越灵谷而东二里许,北行百步,达梅花下。花放者已十三四,冲泥纵观,万树弥望。”冯梦祯《快雪堂集》卷二八。天启元年(1621)完成之王象晋《群芳谱》果谱卷一所辑于若瀛一段关于金陵梅花的文字,首先说的是城南华严寺僧擅长缚制红白蟠梅,其次则是灵谷寺梅:“灵谷之左偏,曰梅花坞。约五十余株,万松在西,香雪满林,最为奇绝。第游人杂饮其下,芬仅敌秽。”《二如亭群芳谱》果谱卷一。这里说的五十余株,疑是五千余株,因形近而误,因五十株远不当“香雪满林”的感觉。这还可从同时焦竑《灵谷寺梅花坞六首》中进一步印证:“山下几家茅屋,村中千树梅花。借草持壶燕坐,隔林敲石煎茶。”“薝蔔林东短墙,曾开宝地齐梁。初春老树花发,深涧无人水香。”焦竑《灵谷寺梅花坞六首》其一、其二,张豫章等《御选宋金元明四朝诗·明诗》卷一一八。焦竑这组诗从多种角度着笔,所说“村中千树”当是其中部分,所取也只是整数,整个景地应远过此数。焦竑诗还透露了“老树”的信息,梅株多少已有了些年份。崇祯间诗人沈章《灵谷寺看梅》:“下马看碑度孝陵,山椒十里树层层。半开香气清于水,一路人家静似僧。春动粉须都化蝶,夜寒花片欲成冰。”《御选宋金元明四朝诗·明诗》卷八九。申佳允(?-1644)《灵谷寺》:“春湿青苔媚客襦,斜回十里野云迂。珠皈佛塔悬衣舄,绣抹春岚点画图。苔径长松烟不断,石街双屐响相呼。禅宫香傍梅花墅,绛雪披纷簇野酤。”申佳允《灵谷寺》,《申忠愍诗集》卷四。综合上述材料可见,大约明万历以来,灵谷寺梅花坞声名渐彰,游人纷至,成了春日郊游的一道名胜。此景被当时金陵胡元润画入《金陵名胜图册》,称“花时游人如蚁”胡祥翰《金陵胜迹志》卷一〇。。

灵谷寺毁于顺治二、三年间(1645-1646)的战乱,唯无量殿、宝公塔尚存王士禛《游钟山灵谷寺记》,《渔洋山人文略》卷四。,后虽经重建,但规模和地位与明朝远不能比。相应的孝陵与灵谷一带深松茂林也失之樵采,逐步荒疏,梅花坞自然也不例外,开始走向衰落。康熙三年(1664)王士禛《游钟山灵谷寺记》“梅花坞在山门东,寒香数百树,尚横斜山翠中”同上。,梅树数量已明显减少。作为皇陵花草林树,其蕃盛荒芜与朝代之兴衰存亡密切相关。正因如此,清初诗画中都出现了以灵谷梅花为题材,缅念故国往事,感怀天下兴亡的作品。如宜兴画家徐元(字渭文)作有《钟山梅花图》,同乡陈维崧、史唯圆、曹亮武、蒋景祁等为题词。曹亮武《望梅·题徐渭文〈钟山梅花图〉》:“真龙曾降。记千门的烁,九重闳敞。种钟山、万树梅花,想旧日东风,一夜都放。宝马钿车,争先出、乌衣深巷。更宸游十里,缀雪含珠,香绕仙杖。如今有谁玩赏。料当初花坞,应偏榛莽。忽对君、几尺丹青,恍玉阙犹存,琼枝无恙。梦入秦淮,问孰把、兴亡低唱。只江天皓月,尚傍数峰辗上。”曹亮武《南耕词》卷一;《全清词》(顺康卷)第12册第7173页。词中所称“十里”、“万树”,正是明人所说灵谷一带“深松”、“梅坞”之胜的常言套语,因此所谓“钟山梅花”所指显以灵谷梅坞为主。康熙二十四年(1685)画家石涛《十五夜对花图卷》题款称其探梅之地有钟陵、灵谷《石涛书画集》第一卷第248-249页。,今南京博物院藏石涛《灵谷探梅》图,也有“两升熟酒骚人醉,十里香芬野客闻”题句石涛《石涛书画全集》第344页。,可见当时明孝陵、灵谷寺一带沿路梅花仍有不少,但所谓“十里香芬”也只是耳闻而已。康熙三十八年(1699)宋荦《灵谷寺》:“此地富松梅,苍髯映寒玉。今来总如扫,晴岚但迎目。”宋荦《西陂类稿》卷一五。说的也是一种今不如昔的感受。清乾隆帝六下江南巡游,数至孝陵、灵谷一线,历览题咏多载《南巡盛典》,其中卷一四所收乾隆三十年(1765)《游灵谷寺》:“孝陵卜幽宫,灵谷迁古寺。迁复阅岁古,瓦兽荆榛坠。后人惜湮灭,稍稍事檀施。岂能复旧观,百什存一二。”所见极是萧散,未见提及梅花坞。可见此时坞中梅树已是荡然无存,后世文人诗文中间有提及,也只是旧京梦华而已。

5松江梅源(上海)

梅源市,故址在今上海市闵行区诸翟镇。宋如林《(嘉庆)松江府志》卷七八:“梅花源,在诸翟镇,王圻别业,后国朝沈白居之。”赵宏恩《(雍正)江南通志》卷二五:“梅源市,(上海)县西北三十六里,地名王庵,明提学副使王圻艺梅千株,著书其中。今其地方幅十余里,土人俱植梅,花开时香闻数里。”关于王圻(1530-1615),史书多称其嘉定或青浦人,字元翰,号洪洲,其先本姓陈,苏州嘉定(今属上海)人,元末迁上海诸翟,承祧王氏。《明史》卷二八六《陆深传》:“邑有王圻者,字光翰,嘉靖四十四年进士,除清江知县,调万安,擢御史。忤时相,出为福建按察佥事,谪邛州判官……迁开州知州,历官陕西布政参议。乞养归,筑室淞江之滨,种梅万树,目曰梅花源。以著书为事,年逾耄耋,犹篝灯帐中,丙夜不辍,所撰《续文献通考》诸书行世。”王圻休官归里,乞养亲老,大约在明万历十四年(1586)。居诸翟,地名王庵,或即因其族居而得名。王圻为其子王思义《香雪林集》所作序言中叙及其祖父王槐“性嗜梅,尝栽数本于庭除”,父王熠“复承先志,于居第后辟园数亩,栽可二三百本,不数年蔚然成林,时余方游宦东西,未暇抱瓮其间”王圻《香雪园集序》,王圻《王侍御类稿》卷四。。王思义《香雪林集》自序则称祖父种梅千株。可见王家梅园始经营于明穆宗隆庆(1567-1572)至神宗万历(1573-1619)间,万历中王圻及其子王思义不断添植,规模渐大。王思义曾为取名香雪林,自称香雪林主人。何尔扬《咏香雪林》:“百亩芳园半种梅,春容潇洒足徘徊。”王思义《香雪林集》卷一三。入清后一仍其盛,并有所发展。吴伟业《过王庵看梅感兴》:“练川(按:嘉定)城南三十里为王庵,学宪王先生著书地也,有梅万株,不减邓尉。”吴伟业《梅村家藏稿》卷一三。想必当地村民受此影响,纷纷艺梅为业,因而规模不断扩大,“昔人比之小邓尉”宋如林《(嘉庆)松江府志》卷二。。清张吴曼《集唐梅花诗自叙》:“吴淞之阴有奥区焉,水曲而清泉流,地僻而嘉树列,居人咸植梅,又有绿槐高柳、碧梧修竹掩映其间。甲申以还,贞居沈先生(按:沈鸣求)自郡移家此乡,因名之曰梅华源,盖先生栖隐之地,媲美武陵也。”此说梅花源由沈鸣求命名,与《明史》异。然《明史》在后,此说当更为可靠。沈鸣求作有《集唐梅诗》五律百首,其子沈白(号贲园、樗亭天佣子)能承父志,隐居不仕,终老梅源,闭门著书,诗文自娱张吴曼《集唐梅花诗自叙》,《集古梅花诗·集唐梅花诗》卷首。。

乾隆以来王庵梅花逐渐衰落。范廷杰《(乾隆)上海县志》称:“梅源市树周数里,郡邑咸取实于是,近年亦少。”俞樾、方宗诚《(同治)重修上海县志》卷八。至俞樾、方宗诚《(同治)上海县志》则进一步说:“梅花源……人谓不减邓尉,今废。”《(同治)重修上海县志》卷二八。可见此时梅园已衰失殆尽。乾隆朝邑人史槐,环居植梅数百株,人称“小梅源”《重修上海县志》卷二八。,意在比附王圻、沈鸣求故事,足见当时王庵梅花源在上海地区的影响。诸翟镇旧属青浦县,今上海青浦区淀山湖梅园占地约两百亩,是上海郊区最大的赏梅胜地,规划之际若能兼顾王庵梅源的恢复,则古今风流相接,自然与人文辉映,必能充分发挥名胜效应。

6扬州梅岭(江苏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