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国梅花审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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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园艺 园林与花艺中的梅花(下):(1)

名家、名园与名著

一、晋唐

在梅花圃艺及观赏中,一些文人或兴趣所致,或风会所遇,作出了特殊的贡献。以下所述是其中的突出代表。

1陶渊明

陶渊明(365?-427),一名潜,字元亮,寻阳柴桑(今江西九江附近)人。曾为江州(今江西九江)祭酒、彭泽(今属江西)县令等,后弃官归隐,躬耕田园,以田园诗著称。其《蜡日》诗写道:“风雪送余运,无妨时已和。梅柳夹门植,一条有佳花。”《陶渊明集》卷三。所写是其柴桑田居风光,时光是腊月。所居门前一径,夹植梅柳,飞雪带来的是春天的气息,柳色返青,梅花绽放,一派欣欣向荣、生机洋溢的景象。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又自称“五柳先生”,都是广为人知的掌故,但其居所植梅,却未能引起注意。陶渊明是历史上明确记载居处植梅的第一人,而梅柳之配植也是园林植物中的一道经典风景。

2萧伟芳林苑却月观、凌风台

萧伟,南朝梁武帝萧衍弟。齐末为雍州刺史,天监元年(502)封建安王,因有恶疾,久居建业(今江苏南京)不出,天监六年都督扬、南徐二州军事并扬州刺史。大通四年(532)为中书令、大司马。天监初,梁武帝改齐青溪宫为芳林苑,赐为萧伟府第。萧伟“又加穿筑,果木珍奇,穷极雕靡”,“每与宾客游其中,命从事中郎萧子范为之记,梁蕃邸之盛无过焉”李延寿《南史》卷五二。。诗人何逊任萧伟府参军、记室,有《咏早梅诗》:“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册第1699页。两百多年后,大诗人杜甫有“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的诗句,人们遂以何逊所咏为扬州官廨梅花,但自晋以来,扬州刺史治丹阳郡,郡治在建业,与隋唐以来的扬州(今江苏扬州)并非一地。何逊诗中所写却月观、凌风台,当是萧伟芳林苑中建筑,四周植有梅花。两建筑制名既佳,早春季节玉枝环绕,花气袭人,想必一派飘飘欲仙之境界。

3李德裕平泉山居

李德裕(787-849),字文饶,父亲李吉甫为宰相,李德裕本人于唐文宗、武宗朝两次为相,封卫国公。与牛僧孺为首的一派斗争激烈,史称“牛李党争”。后受牛党打击,贬崖州司户,死于贬所。李德裕癖好珍木、奇石,宦游所历随时求访,凭其势位也能不求而至。在洛阳城外、伊水之滨营有别墅,方圆十里,构台榭百余所,园地“平壤出泉”,遂称平泉山居。平生所得奇石异木,尽归于此,李德裕自撰有《平泉山居草木记》,另有诗辞杂咏,记述颇详。其中《忆平泉杂咏·忆寒梅》诗写道:“寒塘数树梅,常近腊前开。雪映缘岩竹,香侵泛水苔。”《全唐诗》卷四七五。可见山庄内有一梅花景观,临池植梅数株,配以岩石、翠竹。如此情趣幽雅的巧妙设置,出现在梅花题材未受重视的中唐时期,殊为难得。

4陆希声梅花坞

陆希声,吴县人,为当地著姓。五世祖陆元方,唐武后朝宰相。四世祖陆景融官至工部尚书、东京留守。希声博学,通《易》、《春秋》、《老子》,论著甚多,兼善书法。僖宗朝尝为右拾遗,数上书言事。昭宗闻其名,召为给事中,拜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不久以太子少师罢。僖宗朝后期,陆希声深感社会危机四伏,遂筑室隐居阳羡(今江苏宜兴)君山之阳,自名君阳遁叟,自撰《君阳遁叟山居记》,“名其山曰颐山,溪曰蒙溪,将以颐养蒙昧也”王霆震《古文集成》卷七。,地在今宜兴东南三十五里。其《阳羡杂咏十九首》所咏有桃花谷、松岭、李径、茗坡等十数道景观,可见其庄园颇具规模,其中有“梅花坞”一景:“冻蕊凝香色艳新,小山深坞伴幽人。知君有意凌寒色,羞共千花一样春。”陆希声《阳羡杂咏十九首·梅花坞》,《全唐诗》卷六八九。可见是一处山坞地形,内植梅花。在林逋之前,陆希声已明确地把梅花作为隐士的一种生活点缀和情趣寄托,强调其超越群芳的性格,值得注意。

二、两宋

1晏殊

晏殊(991-1055),字同叔,抚州临川(今江西临川)人。十多岁以神童荐于朝,受真宗赏识,赐进士出身。28岁知制诰,30岁拜翰林学士。仁宗朝继受眷遇,历任枢密副使、知应天府、参知政事,庆历三年(1043)为宰相,次年罢。晏殊政治上无所建树,但乐于引荐善才,支持范仲淹等人的“庆历新政”。据宋人记载,晏殊为宰相时,尝置新宅于汴京城南,从洛阳引种牡丹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一一。,又从苏州引种红梅。蔡绦《西清诗话》卷下:“红梅清、艳两绝,昔独盛于姑苏,晏元献始移植西冈第中,特珍赏之。一日,贵游赂园吏,得一枝分接,由是都下有二本。公尝与客饮花下,赋诗曰:‘若更迟开三二月,北人应作杏花看。’……王君玉闻盗花种事,以诗遗公:‘馆娃宫北旧精神,粉瘦琼寒露蕊新。园吏无端偷折去,凤城从此有双身。’自尔名园争培接,遍都城矣。”张伯伟编校《稀见本宋人诗话四种》第218-219页。晏殊又“召士大夫燕赏,皆有诗,号《红梅集》,传于世”吴聿《观林诗话》,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上册第120页。。当时北方人对梅花较为陌生,红梅尤然,常与杏花相混淆。晏殊的引植,促进了红梅品种在汴洛地区的传播。红梅之外,也艺他种。韩维《晏相公西园雪后栽梅三首》其二:“才看如粟吐花床(花床记园吏语),已想江南万里香。小缀柔枝得残雪,密催繁艳喜晴阳。”韩维《南阳集》卷一三。晏殊的种植,推动了汴洛地区艺梅赏梅之风的兴起。

2王棫、王直方汴京私园四种梅

王棫,宋汴京(今河南开封)人,字才元,曾任供备库副使。王直方(1069-1109),王棫子,字立之,号归叟。王氏累世显达,然从王棫始仕宦渐淡。绍圣元年(1094)王直方以恩荫补承奉郎,监怀州(今河南沁阳)酒税,不久改河北籴官,无意仕进,赴任累月便告归。王家有园林在开封城南,百亩左右,王棫艺植二十多年,花木繁茂黄庭坚《次韵文潜同游王舍人园》,《豫章黄先生文集》卷四。。王直方继续操持,营有顿有亭、漱醉亭、大裘轩、冷然斋、介庵、载酒堂、永日亭、赋归堂等景释道潜《赋王立之承奉园亭十首》,《参寥子诗集》卷一一。。王氏父子都乐交好客,热情邀揽前往游观聚会,因而远近闻名。神宗、哲宗及徽宗朝早期任职或过往京城的文人,少有不前往王氏园亭游访的,“客有游京师而不见立之,则以为恨已”晁说之《王立之墓志铭》,《景迂生集》卷一九。。王氏园林“梅品甚多”饶节《为谢无逸赋梅花二首》自注,《全宋诗》卷一二八七。,主要有四种:江梅、千叶、红梅、蜡梅饶节《赋王立之家四梅》,《全宋诗》卷一二八六。,王直方尝自作“四梅诗”《王直方诗话》,《宋诗话辑佚》上册第40页。。另有千叶缃梅黄庭坚《王才元惠梅花三种皆妙绝戏答三首》,《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五。。哲宗元祐年间,苏轼、黄庭坚、张耒、陈师道等文人常来诗酒游聚,园景多见赋咏,梅花也不例外。梅花开时,王氏父子常剪枝分赠亲友,黄庭坚、张耒等人集中多有答谢之诗。诸梅品中,蜡梅最受重视,黄庭坚等人命名蜡梅,赋诗称美。饶节《为谢无逸赋梅花》诗道:“顿有亭前春耐寒,年年扶杖雪中看。不知谢子题诗处,比得王家第几般。”《全宋诗》卷一二八七。由此可见,王家梅花给当时的文人留下了多么美好和深刻的印象,可以说在北宋后期日益高涨的赏梅风气中,王氏园梅以其品种的多样和主人的热情慷慨,为京城文人提供了许多机会,留下了一段风流佳话。

3范成大石湖、范村与《梅谱》

范成大(1126-1193),字致能,少年时号此山居士,后号石湖居士,苏州吴县(今江苏苏州)人,与范仲淹同乡但不同谱系。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任徽州(今安徽歙县)司户参军、枢密院编修官、秘书省正字、吏部员外郎、国史院编修、起居舍人等职。乾道六年(1170)出使金国,要求收还巩洛祖宗陵寝地和变更宋帝收书礼。在杀机四伏的金庭,范成大一改以往宋使卑躬曲膝之态,不畏强暴,慷慨陈辞,其舍身忘死之气概为宋、金两朝一致称道。归国后因迁中书舍人。乾道八年(1172)起任静江府(今广西桂林)、成都府(今属四川)等地长官。淳熙五年(1178)拜参知政事,不久即因事被言者论罢,奉祠退居。其后又起知明州(今浙江宁波)、建康府(今江苏南京)等。范成大自小身体孱弱多病,淳熙十年(1183)在建康任上,风眩之病加剧,力求辞职退居故乡,68岁卒于家,谥“文穆”。

范成大与陆游、杨万里、尤袤合称“中兴四大诗人”。在“四大诗人”中,范成大宦迹最称显达,外官至方伯连帅,内官登侍二府。故能以积年优俸厚禄,在故乡苏州西南郊太湖滨逐步扩建起一座“登临之胜,甲于东南”范成大《骖鸾录》。的石湖别墅,又在城内私宅之南构建了花木扶疏、可以日涉成趣的范村等,常与来访的朋友诗酒流连,或携家族全体团栾赏乐。门客婢仆,奔走应承;花匠园丁,灌畦艺圃。其官绅名士的肥遁生活颇为同时士夫文士所艳羡称赏。

范成大本人对梅花似无特别爱好,至少不像林逋或南宋后期那些以嗜好梅花自我标榜的江湖文人那样,其文学作品中咏梅作品无论数量,还是内容、技巧都不突出。但是,由于其故乡苏州正是当时梅花艺植风气最为兴盛的地区之一,而范本人在求田问舍、经营私园上又颇有实力,也颇为经意,加以其对于山川风土、文物掌故、故乡民俗物产等多留意记载,因而就有了《范村梅谱》这一记载当时吴中梅花品种的专题谱录,类似的著述还有《范村菊谱》。

《范村梅谱》,也直称《梅谱》,今本不分卷。范村是范成大淳熙十年病退苏州后,在城内私宅南面购建的一处私家园林。《梅谱》引言称:“余于石湖玉雪坡既有梅数百本,比年又于舍南买王氏僦舍七十楹,尽拆除之,治为范村,以其地三分之一与梅。吴下栽梅特盛,其品不一,今始尽得之。随所得为之谱,以遗好事者。”范成大石湖别墅经营较久,自称“少长钓游其间,结茅种木,久已成趣”范成大《御书石湖二大字跋》,《吴都文粹续集》卷二三。,可见有祖产为其基础。石湖地处苏州古城西南二十里楞伽山下、太湖滨湾,山水蜿蜒,风景清幽,吴台越城故迹甚多,范成大随地势高低为台榭楼阁,有天镜阁、锦绣坡、梦鱼轩、盟鸥亭等众多建筑和林圃。玉雪坡即其一,显然是一处集中植梅的景观,植梅数百株。范成大诗中多有怀念石湖风景的诗歌,其中涉及花木尤多,淳熙五年《次韵同年杨廷秀使君寄题石湖》诗中即写及“平堤梅影”《范石湖集》卷二○。,可见梅花种植由来已久。而其舍南范村的梅花也具规模,令人印象深刻。范成大《梅谱》正是就其罗植梅花品种著录而成。

《梅谱》今本一卷,《范村菊谱》署时淳熙十三年(1186),两书完成大致同时。书中载梅品有江梅、早梅(又一种)、官城、消梅、古梅(苔梅、古梅)、重叶、绿萼(又一种)、百叶缃梅、红梅、鸳鸯、杏梅、蜡梅(狗蝇、磬口、檀香三种)共12种,其中早梅、绿萼、蜡梅均有另品,而古梅则属梅之特殊生态,并非另一品种,早梅之另种也主要是花期不一,可能属于地区差异,也非新的品种,因而合计实有品种14种。所录主要叙其形态特征,重在花色,兼及果实,间也辨证名实渊源,说明栽培方法,大多简明扼要。内容多得之自身经历,不仅切实可靠,且具科学性。如叙蜡梅“本非梅类,以其与梅同时,香又相近,色酷似蜜脾,故名蜡梅”,名称与涵义两方面都辨说明确。少数品种叙说稍多,如“古梅”条叙四明、吴兴等地苔梅不同,又记所经成都、江西清江两处古树形状,提供了不少当时信息。谱录前言中,叙南宋特别是吴中艺梅风气之盛,亦资了解当时梅艺发展状况。后序尤其值得注意,范成大认为:“梅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横斜疏瘦与老枝怪奇者为贵。”这几乎成了后世论梅花神韵者有言必称的基本信条。从范成大的叙述中可知,当时吴下市井艺梅谋利者一味追求嫩枝长条和花头密缀的长相,以扬无咎为代表的江西墨梅画派,所画也以嫩条秀枝为主,范成大对此深表不满,认为皆非“高品”。正是针对这种现象,范成大提出了“以横斜疏瘦与老枝怪奇者为贵”的主张,颇具见识,代表了当时梅花观赏趣味的变化和认识水平的提高。

放在整个梅艺史乃至于整个花卉圃艺史上,范成大《梅谱》的地位都较突出。它是第一部专题梅花谱录。两宋艺梅极盛,士人诗文题咏、言谈笔录及地方志中涉及梅花品种颇多,但较为分散,且不明确。范谱就此专题叙录,集中当时最重要、最基本的梅花品种,提供其名称、性状等方面的确切描述,奠定了中国梅花品种知识的基本体系。此后的元明清时期,虽然间有类似的谱著出现,但无论著录规模还是声名影响都望尘莫及。事实上,宋以来有关梅花品种方面的著述多以转抄范谱内容为主,后世各家间有新品登录,但一般也只三五种,一次性登录的数量远未达到范谱的规模。这是范谱难能可贵而倍堪珍视之处。

4张镃南湖桂隐、《玉照堂梅品》

张镃(1153-1235),宋临安(今浙江杭州)人,先世居成纪(今甘肃天水)。字功父,一字时可,号约斋。南渡名将张俊曾孙(一作张俊孙)。累官承事郎、直秘阁、权临安通判,淳熙十四年(1187)以主管华州云台观退闲临安故园《张功父请祠甚力得之简以长句》,《诚斋集》卷二三。。开禧三年(1207)为左司郎官,参与谋诛韩侂胄,事成后为卫泾等奏弹,贬居广德军(今安徽广德)卫泾《后乐集》卷一一。。嘉定四年(1211)又参与谋杀史弥远,事泄“除名,象州(引按:今属广西)羁管”《宋史》卷三九。,二十四年后卒吴泳《张镃追复奉议郎致仕制》:“一偾二纪,遂死瘴乡,士之不幸,亦可悯矣。”《鹤林集》卷九。。

张俊当高宗朝颇受宠遇,优积财富。子孙承其遗产,庄田广布,张镃尤善经营,园池声色富甲天下,生活极其侈奢淫糜。其南湖私园,在杭州古城北隅,本张俊赐第,依山面湖。湖水俗称白洋池,面积百亩,在宅南,因名南湖。张镃晚年闲居宴处,于湖滨广事增葺,总其名曰“桂隐”,山水之胜、规模之大为当时京城私园翘楚。张镃又以贵胄子弟,好为结交,杨万里、陆游、尤袤、朱熹、姜夔等名公雅士,纷相游从,题品揄扬,使这一偏隅私园渐成名胜故迹。元代以来迭易其主,格局兴废,但声名相沿不衰。

张镃当时自著《桂隐百果》,称淳熙十四年领祠退居以来,在原有基础上惨淡经营14年,“匠生于心,指随景变。移徙更葺,规模始全”。园林主体居白洋池北,除南湖(白洋池)外,另分东寺、西宅、北园等区,亭台林圃各类设施共80余处张镃《桂隐百果序》,周密《武林旧事》卷一○。。张镃又著有《赏心乐事》,按月列单,排比四时八节宴游享乐项目,除少量出游湖山外,多为园中诸处活动周密《武林旧事》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