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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政事第三(1)

陈仲弓①为太丘长,时吏有诈称母病求假。事觉,收之,令吏杀焉。主簿请付狱考众奸②,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众奸,岂复过此?”

陈仲弓为太丘长,有劫贼杀财主③,主者捕之。未至发所,道闻民有在草④不起子者,回车往治之。主簿曰:“贼大,宜先按讨。”仲弓曰:“盗杀财主,何如骨肉相残?”

陈元方⑤年十一时,候袁公。袁公问曰:“贤家君在太丘,远近称之,何所履行?”元方曰:“老父在太丘,强者绥⑥之以德,弱者抚之以仁,恣其所安⑦,久而益敬。”袁公曰:“孤往者尝为邺令,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孤法卿父?”元方曰:“周公、孔子,异世而出,周旋动静⑧,万里如一。周公不师孔子⑨,孔子亦不师周公。”

[注释]

①陈仲弓:陈寔。②奸:罪状。③财主:财货的主人(不是现代所说的富家)。④发所:出事地点。在草:生孩子。草,产蓐。晋时分娩多用草垫着。⑤陈元方:陈纪,陈寔长子。⑥绥:安抚。⑦恣:听任。安:安适;安心。⑧动静:行动举止。⑨师:学。

[译文]

陈寔出任太丘县令,当时有个官吏假称母亲有病提出请假。事情被人发觉了,陈寔抓捕了那个人。主簿请求把他交给狱吏拷问他的罪行。陈寔说:“欺骗长官即是不忠,诈称母亲生病即是不孝,他的罪行太大了。拷问他的其他罪状,哪有超过这样的?”

陈仲弓出任太丘县县长时,有强盗劫财害命,主管官吏逮捕了强盗。陈仲弓前去处理,还没到出事地点,途中听说有家老百姓生下孩子不愿养育,便掉头去办理这件事。主簿说道:“杀人事大,应该先查办。”仲弓说:“强盗杀物主,如何比得上骨肉相残这件事严重!”

陈纪十一岁时,去访问袁公。袁公询问他:“令尊在太丘县为官时,远近的人都称赞他,他都做了些什么事啊?”陈纪说道:“家父在太丘时,对强者用德行去安慰;对弱者用仁慈去关怀,让他们安居乐业,时间长了,他们就越加尊敬他了。”袁公说道:“我先前曾任邺县县令,也是这样做的。不晓得是令尊效法我,还是我效法令尊?”陈纪说道:“周公和孔子出现在不同时期,但他们的谋划措施和行动举止,即是相隔很远也都是一样的,周公并未学孔子,孔子也未学周公。”

贺太傅作吴郡①,初不出门。吴中诸强族轻之,乃题府门云:“会稽鸡,不能啼。”贺闻,故出行,至门反顾,索笔足②之曰:“不可啼,杀吴儿。”于是至诸屯邸③,检校诸顾、陆役使官兵及藏逋亡④,悉以事言上,罪者甚众。陆抗时为江陵都督,故下请孙皓,然后得释。

[注释]

①贺太傅:贺邵,字兴伯,三国时吴国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人。②足:补足。③屯邸:三国吴大规模屯田。④藏逋亡:藏匿逃亡的农民。

[译文]

贺太傅(贺邵)担任吴郡太守时,起初闭门不出,吴郡一些豪门大族藐视他,在他府第门上写着:“会稽鸡(贺邵为会稽人),不能啼。”贺邵知道了,就走出门去,走到门外回头观察,要人拿笔来在后面补写着:“不可啼,杀吴儿。”便到这些豪强家中,检查顾、陆等大姓役使官兵及藏匿逃亡百姓等违法之事,把这些都向皇帝上报,很多家由此获罪。陆抗当时作江陵都督,也由于而到建业来见吴主孙皓,然后家属才能够赦免。

山公以器重朝望①,年逾七十,犹知管时任②。贵胜③年少若和、裴、王之徒,并共言咏④。有署阁⑤柱曰:“阁东有大牛,和峤鞅⑥,裴楷鞦⑦,王济剔嬲⑧不得休。”或云潘尼⑨作之。

贾充初定律令,与羊祜共咨太傅郑冲,冲曰:“皋陶严明之旨,非仆闇懦所探。”羊曰:“上意欲令小加弘润。”冲乃粗下意。

山司徒前后选,殆周遍百官,举无失才。凡所题目,皆如其言。唯用陆亮,是诏所用,与公意异,争之,不从。亮亦寻为贿败。

嵇康被诛后,山公举康子绍为秘书丞。绍咨公出处,公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

[注释]

①山公:山涛。器:才能,才干。朝望:在朝廷中有声望。②知管:主管,主持。时任:当时的重任。③贵胜:权贵,显贵。④言咏:尊崇赞美。⑤阁:台阁,这里指尚书省。⑥鞅:驾车时套在牛马脖子上的皮套。⑦鞦:驾车时拴在牛马屁股后的皮带。⑧剔嬲:搅扰,纠缠。⑨潘尼:字正叔,潘岳之侄,少有文才,官至太常卿。贾充(217—282):字公闾,西晋平阳襄陵(今山西襄汾东北)人。定律令:制定法律和条令。羊祜:即羊叔子。太傅:官名。郑冲(?—274):字文和,西晋荥阳开封(今属河南)人。皋陶(yáo摇):虞舜之臣,制律立狱。此借以恭维制定律令之贾充等。仆:郑冲自谦之称。闇(àn暗)懦:愚昧无能。探:测知。弘润:扩充润色。下意:提出意见。山司徒:山涛。前后领选:前后都担任负责选拔任免官吏的官员。题目:品评,评选。秘书丞:秘书省的次官,负责文书处理等事务。出处:出仕或隐居。两句:天地四季,犹有轮回转换。消:灭。息:生。

[译文]

山涛因为有才干而在朝廷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已过七十,还主持管理着时政。一帮权贵家子弟,如和峤、裴楷、王济等人,全都尊敬称颂他。这样有人在尚书省的柱子上写道:“阁道东边有大牛,和峤是套牛的鞅,裴楷便是套牛的鞦,王济在一旁打搅纠缠不得休。”有人说这是潘尼写的。

贾充最初制定法令,和羊祜一起去向太傅郑冲请教,郑冲就说:“像皋陶那样制律立狱的严明的用意,不是我这样愚昧无能的人能够测度而知的。”羊祐就说:“上面的意思是要请您稍微加以扩充润色。”郑冲就草草提了些意见。

山司徒(山涛)前前后后推举的人才,差不多遍于百官,没有推举过不当的人选,凡他所评点的人,事实证明都和他说的一样;只有任用陆亮,是由于皇帝下诏要用,与他的意见不一致,他进行争辩,皇帝不听。陆亮不久也由于受贿被免宫。

嵇康被杀后,山涛推荐嵇康的儿子嵇绍出任秘书丞。嵇绍就出不出任去向山涛征询意见,山涛就说:“我为您思考很久了。天地四季,也有消长盈虚,何况是人呢!”

王安期为东海郡。小吏盗池中鱼,纲经推之。王曰:“文王之囿,与众共之。池鱼复何足惜!”

王安期作东海郡,吏录一犯夜人来①。王问:“何处来?”云:“从师家受书还,不觉日晚。”王曰:“鞭挞甯越以立威名,恐非致理②之本。”使吏送令归家。

成帝③在石头,任让④在帝前戮侍中钟雅、右卫将军刘超。帝泣曰:“还我侍中!”让不奉诏,遂斩超、雅。事平之后,陶公⑤与让有旧,欲宥之。许柳儿思妣⑥者至佳,诸公欲全之。若全思妣,则不得不为陶全让,于是欲并宥之。事奏,帝曰:“让是杀我侍中者,不可宥!”诸公以少主⑦不可违,并斩二人。

王丞相拜扬州,宾客数百人并加霑接⑧,人人有说色。唯有临海一客姓任及数胡人为未洽⑨。公因便还到过任边,云:“君出,临海便无复人。”任大喜说。因过胡人前,弹指云:“兰阇!兰阇!”群胡同笑,四坐并欢。

[注释]

①录:拘捕。犯夜:触犯夜行禁令。②宁越:人名,这里指读书人。致理:致治,招致太平;获得政绩。③成帝:指晋成帝司马衍。④任让:曾任苏峻参军。⑤陶公:即陶侃。⑥许柳:字季祖。思妣:许永,字思妣,许柳的儿子。⑦少主:指晋成帝司马衍。⑧霑接:款待,招待。⑨胡人:此指胡僧,即少数民族和尚。洽:和谐,指沾光,受到款待。指:搓手指出声。阇:可能是梵语的音译,表示愉快,喜悦。

[译文]

王安期做东海郡太守时,有小吏偷了水池里的鱼,主簿查究此事。王安期说:“古代文王的苑囿与百姓共同享用,小小的池鱼又有什么值得吝惜的!”

王安期出任东海郡内史时,有一次,差役抓了一个犯宵禁的人来。王安期审问他:“从哪里来的?”那个人答复说:“从老师家学完功课归来,没想到时间太晚了。”王安期知道后说:“处分一个读书人来建立威名,或许不是获得治绩的根本办法。”便派差役送他出去,让他回家。

晋成帝被迁往石头城,叛军任让在成帝面前要杀害侍中钟雅和右卫将军刘超。成帝哭着说道:“把侍中还给我!”任让不听命令,终于斩杀了刘超和钟雅。到了叛乱平定以后,陶侃由于和任让有旧交,就想宽恕他。另外叛军许柳有个儿子叫思妣,十分有才德,大臣们也想保全他。不过要想保全思妣,就不得不替陶侃保住任让,于是就想两个人一同宽恕。事情启奏后,成帝就说:“任让是杀我侍中的人,不能宽恕!”大臣们觉得不能违抗成帝命令,就把两人全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