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美哉,中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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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雕琢·记忆之门能打开吗?

经过一番冥思苦想,江江枫终于想出了从白鸥头上拔取头发的计策。他决定主动出击,把白鸥请到家里来。另外,关于他妹妹的一些值得纪念的东西,包括钟少春画的那幅油画,他保存了二十多年的那顶塑料桂冠,他也要乘白鸥来家的机会,一一向她展示,看能不能勾起她的回忆。现在,他已抱定了宗旨,当着白鸥一定要向他献身时,他就光明正大地向她说明道理:作为一名社会学教授,他必须率先恪守传统的礼仪和道德,不到洞房花烛之夜,绝不苟且行事。白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要他态度诚恳,说理到位,想来一定得到她的谅解。

主意打定,他顿时感到一身轻松。就在从白鸥家回来的当晚,他给白鸥挂了电话,问她何时有空,欢迎到家里来坐坐。

白鸥压根儿也没有想到江枫会如此快速、如此主动地向她发出邀请,高兴得手握话筒从沙发上蹦跳起来:“啊呀俺的大教授,敢是太阳从西边出啦!这下子好了,俺可以到你府上潇洒走一回了!”她告诉他,明天下午她调休,吃过午饭就可以到他那儿。

眼下正是荔枝上市的季节。为了款待白鸥,江枫特地上街,以普通荔枝两倍的价钱,每斤十三元,买了两斤最新鲜、最肥大的“妃子笑”,装了一大盘,放在客厅的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白鸥一吃完中饭就上门来了。进门后的第一个节目就是吃荔枝。荔枝糖分高,火气大,不宜多吃。江枫知道,白鸥的胃口特别好,吃东西不计较粗细,他怕她吃荔枝太多,伤了身体,故而安排在吃过午饭以后不久就吃;午饭刚吃饱,荔枝也就不会多吃了。

两个人面对玻璃茶几,肩并肩坐在沙发上。白鸥刚洗过澡,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再加上她呼吸时吐出的如兰花般清幽的气息,形成了一种只有春天的田野上才会有的那种蓬勃的芳馨,直扑江枫的鼻管。江枫清楚地感觉到,只有自己小时候,每当夏天的傍晚坐在刚洗过澡的母亲的身边,才能闻到这种沁人心脾的气息。他这样想着,白鸥已经一口气吃下了三四个荔枝,一叠声地夸赞荔枝鲜美香甜。

“哎,你吃得太猛了,不怕上火?还是我来剥给你吃,好不好?”他边说边剥了一个荔枝,送到她的嘴里。她张开玫瑰花瓣一样鲜润的嘴唇,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对着他嫣然一笑,轻轻咬住了那水晶般白莹莹的荔枝。一霎那间,江枫不禁有些沉醉了,他再一次想起了他的母亲。啊,母亲的牙齿不也是这样雪白整齐?当着母亲高兴得咯咯咯地大笑时,这么好看的牙齿再配上那双特别黑亮的大眼睛,就使她美丽的脸蛋顿时焕发出奇异的光彩!白鸥实在太像他的母亲了!

“把嘴张开来!”白鸥也剥了一个荔枝,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送进了他的嘴里。

“这个品种叫‘妃子笑’,是杨贵妃最爱吃的。”江枫嚼着荔枝,含笑说道,“我想,杨贵妃长得这么胖,一定是跟她喜欢吃荔枝有关系。你看,你刚吃过中饭,一下子又吃了这么多荔枝,你就不怕发胖?”

“俺才不管这么多呢!只要俺想吃,喜欢吃,俺就大口吃!赵璧辉那王八蛋拼命限制俺,不许俺多吃,俺不是照样吃!俺单位的同事都佩服俺能吃,给俺起个绰号叫‘白吃’,因为俺不管怎么吃都胖不起来,吃了等于没吃!你瞧俺这腰身,这肚子,是不是比魔鬼还要魔鬼!”她拍拍自己的纤细的腰肢,得意地笑着,又一连剥了两个荔枝,自己吃一个,给了江枫一个。

“这么能吃,怎么会不胖呢?”江枫说。

“嘻嘻,这里头可有个诀窍!”她自豪地笑道,“说穿了,是游泳帮了俺的忙。小时候不用说,俺爱在海里游;就说调来江城这几年,俺还是离不开游泳,一星期起码去三趟游泳池。吃下去的热量全消耗掉了,你说俺这身子能发胖吗?”

江枫想,他的母亲同样特别能吃,但从来不胖,显然与她终年勤劳有关。这一点,又与白鸥十分相似!

不到半个小时,那一大盘荔枝已消灭了将近一半,白鸥面前的荔枝壳已堆成了小山。江枫算是亲眼见证了白鸥的旺盛的食欲和毫不掩饰的粗犷。这种近乎野性的粗犷和率真竟然与她的出水芙蓉般的清丽融于一身,浑然天成,委实令人惊叹!

眼看一个钟头过去了,江枫的第二个节目还没上演,他有点着急了。这第二个节目就是让白鸥参观内室,观摩纪念品,尽可能唤回她的记忆。

听说参观江枫的书房和卧室,白鸥顿时又来了劲。在客厅到书房的过道里,江枫特意开亮了电灯。白鸥抬头一看,便见墙上一个大镜框,里头嵌着一幅她最熟悉的油画——安格尔的《泉》。

“你仔细看看,画上的女孩跟你昨天的形象像不像?”江枫此刻仿佛又进入了艺术的境界,心里纯净空明,一尘不染。

“嘻嘻,是有点像,特别是胸脯。”白鸥指指女孩圆实而尖峭的双乳。

“还有大腿!因为你是游泳运动员,你腿部的肌肉比她更发达,更矫健,因此也就更美!”

“这倒是!这倒是!”白鸥不住地点头,脸上抑制不住兴奋和自豪。

走进江枫的书房,白鸥的眼睛一下子被书桌左上角一个特殊的“摆设”吸引住了。这是一个在童话里才能见到的白雪公主头上戴的金冠,正中是一个大蝴蝶,两边是好多小蝴蝶,蝴蝶与蝴蝶连缀成一圈。因为保存完好,上面的镀金依然闪闪发光。

“啊,多漂亮的桂冠!嘻嘻,是埃及妖后戴过的吧!”白鸥快步扑上前去,双手捧住了那顶“金冠”,左看右看,爱不释手,“是你收藏的文物,还是从哪儿淘来的古董?啧啧,这一圈蝴蝶多美!大蝴蝶生了一群小蝴蝶,太可爱了!”

“你见过这样的‘金冠’吗?”

“没有,从来没有!”白鸥说着,将那桂冠戴到自己头上,向江枫做了个鬼脸,“唉,可惜小了一点!是给孩子戴的,是不是?要不,就是舞台上用的道具。不过,俺戴了感觉不错!有镜子吗?”

江枫指指隔壁的洗手间。白鸥一阵风似的跑进去,对着洗脸盆上方的镜子左照右照 ,照了好一阵,美滋滋地笑道:“荷,真美!美得像个王后!”接着便要江枫给她照相。

江枫从书房里找出数码相机。她便将从家里带来的一大包新买的夏装,一套一套穿给江枫看;每穿一套,她都戴着那金冠,让江枫给她照相。

江枫的心怦怦直跳,抓着照相机的手也有些发抖。白鸥看到金冠,如此欢欣雀跃,激情澎湃,这与他妹妹当年看到金冠的情景何等相似啊!何况,她对那一圈蝴蝶也好像特别钟情。可是,她竟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金冠!

“能告诉俺吗,这金冠是从哪儿弄来的?”白鸥露出一脸的好奇。

“这是我失踪的妹妹最喜欢的东西。”江枫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把话说得平和一些,“我妹妹失踪跟这金冠有关,她是为了要买这金冠才被人贩子抱走的。为了纪念妹妹,也为了要找回妹妹,我将这金冠保存了下来。我想,只要她看到这金冠,她一定会……”

“哦,这么说来,这金冠,你已经保存二十多年了?真想不到……”白鸥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凄恻的眼睛里露出深切的同情。

“你想不想看看我妹妹是什么样子?”

“你这儿有她的照片?”

“到这儿来!”江枫把白鸥领到他的卧室,开亮了卧室里所有的电灯,指着床对面墙上的那幅油画,“这就是我的妹妹和她的小狗花花。这幅画是根据当时保存下来的照片画的。”他两眼盯着白鸥,喉咙像塞了一把辣椒,说话不由得哽咽了。此时,白鸥脸上的神情哪怕一个最微小的变化,都牵动他每一根神经。

白鸥在油画前站住了。她仰头看画上那个只有四岁的小女孩。她的乌黑的眼睛忽地瞪大,眼光霎那间与画上女孩的眼波对接起来了。像突然被雷电击中,她全身一震,不禁脱口说道:“怪不得——”她说了半句,忽然咽住了。

“怪不得什么?”江枫紧紧盯住了她的脸,那神气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去。

“怪不得你一开始把俺当成你的妹妹了!嘻嘻!”她忽然笑起来了。“瞧,你妹妹的眼睛多美!她的眼睛又大,睫毛又长,眼珠又黑,眼梢也向上挑起,豁开来,跟俺真的好像好像!”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江枫也骤然兴奋起来。

“问题是她小时候跟我现在很像,长大了就不一定像我了。——女大十八变嘛!”白鸥说得十分直率,简直是不加思索,“你拿二十多年前的她跟现在的俺来对照,让俺想起一句成语,叫刻……刻什么来着?”

“‘刻舟求剑’,是不是?”

“对啦,对啦!‘刻舟求剑’!你是不是有点儿刻舟求剑?”白鸥开始嘲笑他了。

江枫细细一想,觉得白鸥的话确有道理,不得不佩服她的见识棋高一着,但转念一想,忙又说道:“可是,你跟我的妈妈也很像呀,我妹妹长大了,一定会像我的妈妈!”

“天下长得像的人多的是,能因为长得像,就能说是一家人吗?”白鸥退了一步,却依然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江枫原以为自己的话无懈可击,会得到白鸥的同情,想不到又被白鸥顶了回来,顿时涨红了脸,不知所措。他无奈地望着白鸥,深深地叹了口气。

“嘻嘻,俺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换了俺,要是丢了妹妹,也会这样,把跟妹妹长得像的人都看成自己的妹妹。”白鸥的心一下子软了,连忙转过来安慰江枫。

“你看画上的这条狗是不是很可爱?它叫花花,是我妹妹最亲密的朋友,它的名字就是我妹妹起的。”江枫见白鸥对画上的小狗并不在意,心里愈加失落,不得不专门提出来,引起她的注意,“我妹妹失踪后,它一直守在门口等她回来,不吃也不喝,身边的食物堆成了小山,它却连看也不看,就这样活活饿死了……”他的眼圈红了,眼睛里泪光闪闪。

“它真的一直在等她?它真的什么也不吃?它就这么饿死了?!啊,多好的小狗,世上少有!”白鸥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她显然被小狗的忠心感动了。

江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刚才好容易噙住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唉,俺真没有想到在你身上还有这样伤心的事!你的妹妹迟早能找回来,可是花花再也不会活过来了!俺知道你心里很痛苦,可这是没法子的事呀。你的妹妹,俺一定帮着你找。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只要下苦功,俺就不信找不会回来!在找到之前,你就把俺当你的妹妹,好不好?”白鸥站到江枫面前,含泪仰起脸,对着江枫的泪眼柔声说,说着,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了江枫的腰。

“你不是不许我把你当成妹妹吗?”江枫说。

“是的,在这之前,俺不许你把俺当成你的妹妹,俺要真正的爱情!”白鸥言正词严,理直气壮,“可是现在,俺有了真正的爱情,俺为什么不能再给你一点亲情呢?在叫你‘老公’之前,俺现在就叫你:‘俺的好哥哥!’”她踮起脚,冷不丁地在江枫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江枫深情地望着白鸥,破颜一笑。情况是这样清楚地摆在他面前:要么白鸥根本不是他的妹妹,要么白鸥对自己三四岁时候的事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了。而后一种可能性是极小的。一个孩子,哪怕记性再差,也不可能忘记被强迫离开家庭、失去亲人的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