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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近别离(3)

他起身走过去开了门,苏晔忙要查看他的伤势,陈俨伸手挡了一下:“你与常台笙一样都爱大惊小怪。”他倏地岔开话题:“那位你认识的世子殿下走了?”

苏晔浅应了一声。

陈俨径直走到架子前取下外袍披好:“宗室擅离封禁,朝廷居然不管。有这个特权的,不是晋王府就是西南端王府的人。而晋王府的人你根本不认识,所以来的人是端王世子段书意。”他理好衣裳转过身,走到矮桌前坐下:“所以我方才演得好么?”

“如果你指眼盲这件事——”苏晔略点了点头给了肯定答复,又问:“你怀疑过段书意?”

“当日被绑,喝的茶是西南贡茶院所出,屋内熏香是卢氏铺子那独一无二的番邦香料,又传闻杨友心巴结的是皇室宗亲,想想能离开封地能到处走的,端王府那位最可疑。今日他又出现在这里,我才不会认为是凑巧。”

陈俨自瓷壶里倒了一杯冷水端起来喝了一口,却又被苏晔拿了回去:“过夜的冷水不要喝。”

陈俨本要伸手拿回来,手移到一半又默默收回。他接着道:“虽然这推测太顺利了一些,但这个家伙非常自负,就算被人知道身份似乎也无所谓。”那日与段书意下棋,也可见其未尽全力,甚至有故意让步的意味,那慵懒的自负态度实在是有些讨厌。

苏晔静静把玩手中瓷杯,想了半晌,回了一句:“所以……他就是你说的那位,趣向恶心的家伙?”

陈俨过了好一会儿才略别扭地回了一句:“有那么一点恶心的意味。”

苏晔紧了紧眉头,又道:“晋王府与端王府虽能离开封地自由行走,但到底不能擅自入京,你回京后兴许会安全一些。”

“错。”陈俨饿得不行,扫遍桌子也只有常台笙昨晚吃剩下的半只橘子,遂直接拿过来吃了,嘴里塞着橘子瓣含含糊糊道:“藩禁积弊难除,上面对宗室的管束也越发有心无力,许多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有足够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京根本不是问题。”

他话音刚落,嘴里还塞着橘子,常台笙移开门将早饭端了进来。

陈俨不知她在外头听了多久,看看坐在对面的苏晔,苏晔则很是识趣地起身走了。

常台笙将漆盘搁在矮桌上,转过身,弯腰抬起他的下巴,精准无误地封住了他的唇。因刚吃完冰冷的橘子,唇舌皆凉,却是满口甘冽果香,十分诱人。

常台笙离了他的唇,还意犹未尽地用手捏了捏他下巴:“好吃吗陈大人?”

陈俨点点头。

她顺势捉过他的手,看一眼掌中的伤,俯身又抱了抱他的肩:“以后别这样了,我会心疼的。”

很莫名的是,陈俨听她说了这句话竟然没觉得肉麻,反而心头漫上一波他自己也不是很能理解的情绪。常台笙无疑是多年来第一个说心疼他的人,他知道这世上并不只有常台笙关心自己,但这样的感觉还是……很奇妙。仿佛是多年渴望被珍惜的心情得到了理解,而对方正是剥开这层层伪装发现他隐秘需求的人。

原来他如此重要,这样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吃完早饭,屋外春雨暂歇。

原本陈俨今日就要走的,可他犹豫了一个上午却也没同常台笙提这件事,想着再拖一日也应无妨。到傍晚时,常台笙忽拿来了一沓册子:“之前以为你看不见故而没有给你——”她说着将册子递了过去:“拿着罢。”

陈俨接过来,封皮上仅写了《芥堂书目》四字,一共四册,分经史子集四大部,包括他之前整理的部分。

常台笙未脱鞋也未进屋,只倚门框站着,挡了屋外昏昧光线,言声不急不忙:“现有藏书均已登记造册。经部下分十一子类,藏书三百五十部,三千一百三十卷;史部下分十二类,藏书四百零一部,三千二百二十三卷;子部下分十类,藏书六百一十三部,藏书三千七十一卷;集部下分三类,藏书七百五十部,六千五百六十卷。”她停了停,又道:“这几乎是我全部家当,交给你了。”

“为什么要给我?”

常台笙站在门口一时间没有说话,她略略侧过身,嗓音忽有些低哑:“大概是……一个人看着这书目觉得不过瘾,所以想要分享的心情,希望你能理解。”

因是逆光,她侧影看起来有些黯,脸上神情也难捉摸。

常台笙忽低咳一声:“我去看看晚饭有没有准备好。”她言罢就转过身去,低头走了。

陈俨翻开那书目册子,一笔一划,端秀有力,就如她为人那样。

不过即便拖着,该来的分别总还是要面对。陈俨自诩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但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婆妈,事无巨细地叮嘱了一堆,还特意去与马厩里的小棕告了别,末了看看趴在走廊里学乖了的小白,忽走过去将它抱起来:“我能将这只蠢货带走么?”

常台笙倒是无所谓,何况这只猫原本就是送给他的,他要带去京城也无可厚非。

小白不情不愿地跟着陈俨上了马车,虽不亲昵倒也老实。

陈俨自袖袋里摸出缎带,抬手蒙上眼睛,轻撩开帘子一角,同车夫道:“走罢。”

常台笙在门口站着,苏晔则站在巷道里,目送陈俨的马车离开后,他转过身同常台笙道:“有些事我想与你谈一谈,不知你何时有空。”

常台笙猜他要谈的事非一句两句能说完,遂道:“芥堂的事拖了几日,有些急着处理,我现在要过去一趟。若你打算在杭州留一阵子的话,不妨过几天?”

苏晔微颔首,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

常台笙遂转身去后院牵了马,一个人往芥堂去了。

此时云销雨霁,清冽的风灌进巷子里,竟有几分怡人春意,冬天终于过去了。

常台笙一忙起来没完,陈俨离开后,苏晔为避嫌亦不再住在陈宅,故而她也碰不见他,等想起来苏晔似有事情要与自己商谈,已是十来日过去了。

这日恰好有空,她从西湖书院回来时,顺道就去了商会会馆,一打听听闻苏晔仍在,又听得小厮说苏公子一般傍晚就回来了,就在前堂等了一会儿。

果真,刚到酉时,苏晔就回了会馆。苏晔看见她坐在堂内,遂道:“吃了么?”

常台笙闻声站了起来,回道:“还没有。”

“那在这里简单吃一些罢。”苏晔让小厮去备了吃食,在堂内找了个偏静的位置坐下来,与常台笙寒暄了几句。

他低声道:“这阵子会有人暗中跟着你,但请放心,都是自己人。”

常台笙自然有所察觉,从陈俨离杭那一日她就发现了。

“他担心你会出事才出此下策,故而……”

“我知道。”常台笙示意他不必替陈俨解释太多,她实在太了解他的脾气了。

“虽然这样会很累,但应当很快就会结束,杨友心亦抢了我的生意,我想有必要计较一番。”苏晔站在廊檐下静静说完,虽还是一身素衣,但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锦衣华服心有乾坤的苏州巨富公子。抛开那些对珍惜之人的感性表达,他确实是个合格有手腕的商人。在这一点上,常台笙丝毫不怀疑他行商的天份。

她点点头,伸手取过一只瓷杯倒了一些水,但握着瓷杯的手忽又顿住,嘴上问道:“除此之外,还有旁的事么?”

苏晔正欲开口,目光却移至她握着瓷杯的手上:“关于芥堂的一些事,想做个确认。”

“哦。”常台笙随口应了一声,拿起杯子喝水,但刚将其从桌上移开,随后“啪——”的一声,瓷杯就落地碎了。

“怎么了?”

常台笙似有一瞬失神,低头欲捡碎瓷片,闷闷回了一句:“失手。”

苏晔见她弯腰捡地上碎瓷片,忙喊了会馆小厮过来收拾。

苏晔道:“你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大概是因为睡得少,这阵子很忙。”常台笙重新坐正,又拿过另一只瓷杯,倒了一杯冷水兀自喝了下去。她看着小厮将碎瓷片收拾完,眸光竟不自觉地黯了一黯。

苏晔将她细微的神情变化收进眼中,让小厮换一壶热茶来。

常台笙坐在对面握紧瓷杯,似在努力平复,因太过用力,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细血管看着有些病态。

此时小厮将饭菜端上了桌,菜式虽然简单却也热气腾腾,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里足以温暖空荡荡的胃。

苏晔示意她动筷,常台笙遂握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两人一言不发地吃了一阵,苏晔见她不怎么动筷似乎是吃饱了,遂也搁下筷子,倒了杯热茶水递过去,自己则从袖袋里摸出一只信封来。

那信封看着陈旧,像是多年前的东西。

苏晔将那信封打开,取出其中契书,放在桌上,慢慢推至对面。

常台笙低头看着那封契书,脸上神情竟是……十分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