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凯特先生说很高兴见到我,希望我不要因为见到他而感到失望。他脸上露出跟他儿子一样的笑容,又补充说:“我原本就是一个不值得奇怪的人物。”尽管困惑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而且头发已经花白,可是仔细一看他长得很年轻,而且态度又非常的自然潇洒。这里我用的自然洒脱的真正意思是,没有做作的地方。他的行为举止显得神态恍惚、滑稽可笑,幸亏他领悟能力强,了解自己奇怪的地方,要不然就更加可笑荒唐了。他和我交谈了一会儿,就带着不安的神情,扬起他乌黑漂亮的眉毛对他的夫人说道:“白琳达,你之前应该欢迎过皮普先生了吧?”她将视线移开书本,说道:“欢迎了。”然后微笑地看着我,带有一些神不守舍,又问我是不是喜欢喝菊花水。她说的话和我们之前谈论的内容没有一点联系,她会这样说,只是一种客套而已,之前她跟我说的话也是这样的。
在几个小时之内我了解到(这里可以先提一下)鄱凯特夫人原本是一位已故的自封爵士的人独生女。他活着的时候想法很奇特,认为他已经去世的父亲原本就应该被封为男爵,但是由于有一些人出于死人恩怨而将他否定了——即使当时我很了解这其中的详细情况,现在也不能说清楚这个反对的人到底是谁,应该是君主陛下,或者首相大人、大法官、坎特布雷大主教等这一类人物——于是他就从这个假象的事实出发,将自己也加进贵族的行列。我觉得他之所以自封为爵士,是因为有一次在某位王公大臣主持某个建筑的奠基典礼时,曾在羊皮纸上草拟过一篇语法不通的演说词,在典礼上又为这位王公大臣递过灰浆和泥刀。尽管只是这样,但他竟要求鄱凯特夫人从婴儿开始,按着非高官显爵不嫁的富家小姐一样培养,而且指示不可以让她知道平民家庭生活的常识。
这位年轻的小姐,被她有见识的父亲管教得非常成功,长得非常漂亮,十分出众,但是对于为人处世方面,什么也不懂。
生活在养尊处优生活中的她慢慢走近了豆蔻年华,而且遇到了风华正茂表示正是青春焕发、风采动人和才华横溢的时候。形容青年时期朝气蓬勃、奋发有为的精神面貌。的鄱凯特先生。那时,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将来是要爬上大法官的宝座,还是准备戴上大主教的桂冠。其实他志向也算已定,不管怎样,随时间推移,他不是大主教就是大法官。因为情思难以切断,他和鄱凯特夫人相遇后,便抓紧时机。于是他们悄然结婚,把她那卓有见识的父亲蒙在了鼓里,这位有见识的父亲除了祝福之外,既没有什么可给,也没有什么可不给,因为他骑虎难下,他再三考虑,决定把祝福当做嫁妆赐给他们,并告诉鄱凯特先生,他的妻子是具有“王妃”价值的稀世之宝。从那以后,鄱凯特先生幻想让这位冷漠且具有王妃价值的稀世之宝也懂些人间的妇人之道,不过,人们对她的看法感到奇妙,为什么鄱凯特夫人没有嫁给王公大臣,认为她值得尊敬的怜悯;同样人们对他的看法也同样奇妙,因为鄱凯特先生既没有攀上大法官宝座,又没有戴上大主教桂冠,这些都是宽大的指责。
鄱凯特先生把我领进那布置得相当适宜,即使当做我个人的会客室也是挺不错的屋子,并把我的房间指给我看,这房间我很满意。然后,他又把我介绍给住在另外两间相似的房间里的住户。一个是看上去是一个生得比较苍老的年轻人,身体的框架很粗大,嘴里吹着口哨的德鲁莫尔。另一个是无论在年岁上和外表上都显得年轻些,正用两手抱着脑袋在读书,好像他脑袋中的知识装得很满,唯恐要爆炸似的斯塔特普。
从态度上可以看出鄱凯特先生和鄱凯特夫人都是大权旁落之人。最后我才发现,这屋子的大权竟落在仆人们的手里,是仆人让他们住在这里。他们住在这里必然会带来很大的花销,不过这也是一条顺顺当当的道路,不但会减少麻烦,而且仆人们会感到她们有义务让自己吃得好,喝得好,并且可以在楼下招待自己的宾客,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她们伺候鄱凯特先生和夫人的饮食,而且很丰盛,下面的例子便可说明,整座房子中使我感到最好最舒适的地方肯定是厨房,因为这些住在厨房里的人又有自卫的能力,想反对她们是做不到的。
在我来这儿还不到一个星期的某一天,有一位和这个家庭素无来往的邻居写信说她亲眼看见米耐丝打过宝宝。就因为这封信,鄱凯特夫人很伤心,大哭大叫,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一个邻居怎么管起他们家的事来,真是坏透顶了。
鄱凯特先生毕业于哈罗中学,又在剑桥大学读过书,是才华卓越的学生,这是我住下来以后才慢慢了解到的。在他刚风华年少时,他便幸福地和鄱凯特夫人缔结美满婚姻,这也毁灭了他的远大前程,使他不得不成为一位像在磨刀石上研磨钝刀一样教那些愚笨的学生的补习先生。这些笨家伙的父亲信誓旦旦地说以后要如何帮助他出山使他高升,当这些钝刀磨好后从磨刀石上拿走之后,他们对自己的诺言早已忘得一干二净。随后他便举家迁入伦敦住了一个阶段,因为他对这种可怜的工作表示厌恶,因为他崇高的理想慢慢地在他脑海里消失,他又开始教那些失掉机会读书或虚度少年时光的人,为那些因特殊情况需要学习的人补习功课,所以他又不得不重操“读书”旧业,正因为他在文学作品的编写及校勘方面发挥个人的天才,凭此所得,再加上他名下微薄的资产,才维持了我所见到的这一个家。
鄱凯特先生和夫人有一位永远赞成每一个人,祝福每一个人,对每一个人微笑,对每一个人流泪,当然,她的同情心是随机而变的寡妇邻居,这是一位有高度同情心的马屁精,她就是考埃勒夫人。当我第一天来到这里时,我便荣幸地和她同桌用餐。当我们走在楼梯上时,她流露出十分亲切的情感,告诉我说每当这位可爱的鄱凯特先生每一次必须收几个学生来读书时,便苦坏了鄱凯特夫人。她马上又非常真诚地对我说(虽然我认识她还不到五分钟),如果每个学生都像我这样,鄱凯特夫人便不会感觉苦。
“但是,”考埃勒夫人说道,“亲爱的鄱凯特夫人早年失意,这也不能怪罪鄱凯特先生,但现在按常理来说应该过得快乐一些,过得讲究一些的——”
“夫人,你说得非常对。”我担心她会哭起来,所以赶忙插话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可是她天生就带有贵族的气派——”
“夫人,你说得非常对。”我怀着跟之前一样的目的,又说了一句。
“亲爱的鄱凯特夫人不能被鄱凯特先生专心致志地侍候,”考埃勒夫人说道,“那真的是太残酷了。”
听了她的话之后,我心中突然想,要是肉店老板不专心致志地侍候鄱凯特夫人,那才真正残酷呢,但是我并没有说出口。说实话,跟这些人相处需要见机行事,最好是保持腼腆,以免被笑话。
吃饭的时候,我一边听着鄱凯特夫人和德鲁莫尔之间的谈话,一边十分小心谨慎地使用刀、叉、匙、杯等餐具,避免惹是生非。经过谈话得知,本特莱是德鲁莫尔的教名,的确是一位准男爵的第二继承人。我又进一步了解到,鄱凯特夫人在花园中读的是一本关于爵位的书,假如那本书中有他的祖父出现,她一定知道准确的时间。德鲁莫尔说话很少,但在给我们的感觉是,他很阴险,因为虽然他的话不多,但说起话来就显得很高傲,同时把鄱凯特夫人看做名门贵妇。对这谈话有兴趣的只有他们自己加上那位马屁精邻居考埃勒夫人,我发现就连赫伯特,脸上的表情也是很痛苦的。幸亏有个小仆人进来说有一件很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否则还不知道要将谈话延长到什么时候呢。其实,这不幸事件也没有多了不起,只是厨师忘记把牛肉放在哪个地方了。让我非常吃惊的是,我第一次看到听到这个消息后鄱凯特先生的行为表现;尽管我觉得十分奇怪,可别人的表情都显得无动于衷,不久我也就和别人一样,对这样的事情也不感觉奇怪了。他刚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将正在切牛肉的刀叉放下,用两只手将蓬松杂乱的头发抓住,看上去要大大地发作一番,想要将自己拎起来。他尽力地将自己拎起来,结果白费力气,于是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又继续切起了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