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雾都孤儿 远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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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认识沃登加弗尔先生

我们一进戏院就像到了丹麦一样,只看见这个国家的国王和王后正在执掌朝政,他们都高高地坐在两张扶手椅里,扶手椅的下面就是厨房用的菜桌。丹麦的王公大臣和文武百官都正在列队参拜他们,其中有一位青年贵族,他穿了一双应该是他某个巨人祖先留下来的大软皮靴吧,;另一位贵族很受人尊敬,但却有着一副肮脏不堪的脸,好像他是在晚年的时候才可以从平民上升为贵族的;还有一位是丹麦的豪侠骑士,他在自己的头发丛中插了一把梳子,并且他还穿了一双白色的长筒丝袜,从外貌上看他很像一个女人。而我那位很有表演天赋的同乡,却忧郁地站在旁边,他的双臂交叉着,我认为真应该把他的鬈发和额角的妆化得像一些才好。

随着场景的更换,便出现了一些奇里古怪的事儿。首先是这个国家的先王不仅是在临死的时候患了咳嗽的毛病,而且他还把这个毛病带进了坟墓里,现在他又把这个毛病从坟墓里带回到了人世间。并且这位先王的鬼魂还带着一部剧本,而他把剧本卷在权杖上,需要用时就要翻一下剧本,而且看他那副样子,越是着急要翻剧本的时候,就越是找不到要翻剧本的地方,反而却表现出他仍然个活人的形态。我想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坐在顶层楼座上的观众,才对这位幽灵大声地提示道:“你翻呀,你翻呀!”其实这个提示并不坏,但是却惹怒了这位鬼魂。这位尊贵的灵魂一出场,便要表现得出具有一种气概,而这种气概能够引起观众的注意,让观众认为这个尊贵的灵魂,好像他已经云游了好长一段时间,走了好长一段路程,实际上观众都看到了,他是从隔壁墙的后面走出来的。观众不但没有被这个鬼魂扮演表示恐惧反而把他的这种扮演看成了笑料。其次来看看这位丹麦的王后,她是一位丰满壮实的女人,用历史的眼光来看,她的面皮和青铜很相似,因为观众认为她身上的铜似乎太多了一些——她的下巴颏下系着一根宽铜带子,好像告诉观众,她患了高贵的牙病;她的腰间围着另一根连在王冠上的宽铜带子;她的两只胳膊上也戴了两只铜圈子,所以观众就公开地称她为一只铜鼓。最后来看看那位脚穿祖宗留下的日皮靴的青年贵族,他的扮演可真是变化多端,而且说变他就变,一会儿他扮演成一位能干的海员,一会儿他又扮演成一位戏子,一会儿他又扮演成一个掘墓人,一会儿他又扮演成一位教师,最后他扮演成在宫廷中比试剑术的最重要的人物,因为他的那双眼睛动来动去,所以他凭着他那精明的目光,来判定对手的一招一式一刺一击。不过慢慢地,观众不能再容忍他的表演了,其中特别是他扮演成一位神职教士出场时,他因为拒绝为奥菲莉娅的遗体祷告,所以激起了台下观众的愤怒,因此台下观众纷纷从台下向他投掷硬果壳。奥菲莉妮便在这个舞台上便成了牺牲品,当她表演发疯的时候,此时的音乐伴奏特别慢,而等到她把自己的白纱巾从头上取下来,折叠好后埋入地下时,却有一个早就闷闷不乐的男观众,对她的演出表示不耐烦了,这个男子原来一直把鼻子贴在顶层楼第一排座的铁栏杆上,本来想按捺住自己的不耐烦,可是最终却大声地叫道:“喂,小娃娃都要睡觉了,我们也该吃晚饭了!”无论如何他的这一声吆喝都是一件糟糕的事。

等到我那位可怜的同乡出场的时候,因为一件接一件的洋相已经积聚在一起了,所以就形成了哄闹的效果。当他扮演这位犹豫不决,并且意志也不坚定的王子的时候,要是提出一个问题或表示一处有疑点时,台下的观众就会为他出主意,帮他壮大声势。比如,当他表演那段精彩地说到生存或毁灭的独白时,他就自己问自己究竟是应该忍受命运的毒箭,还是要挺身反抗人世间的苦难,不知道这两种行为哪一种行为更高贵些时,台下的观众就响成一片,有的观众说应该忍受命运的毒箭,而有的观众却说要挺身反抗人世间的苦难,还有的观众说两者都可以选择的,并且高叫什么“那就有掷铜钱方法来决定吧”,听了这句话后,台下的观众进入了一片的议论声中,七嘴八舌。又如,当他自己问自己像他这样的人,在天地之间匍匐,又有什么用处呢?这时台下的观众又轰鸣般的鼓动地叫喊起“对啊,对啊!”而当他又一次出现在舞台上时,他就扮作那种,所穿的长筒袜子掉下来的样子(根据通常的表演方法,他就是把长筒袜子的上方折起来,然后一般用熨斗烫一下,就可以表示袜子的脱落的状态),这时顶层楼座上的观众又响起了一片议论的声音,都说他的这条腿很苍白,应该是因为鬼魂的出现而把他的腿吓白的。当他在台上接过从门口递进来的八孔竖笛,这个八孔竖笛很像是刚才交响乐队演奏用的那一支小黑笛,这时台下的观众又对他叫喊着,要他演奏一曲《统治不列颠》。当他戏子“不要老是手在空中挥舞”时,刚才那个闷闷不乐的男观众又叫了起来:“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你比奥菲莉妮还糟糕呢!”听了他的这句话,我很伤心地说,每逢遇到像这种情况,沃甫赛先生总是会被观众哄笑一顿。

但是更大的考验却是在墓地的那场中。场景像是在一处原始森林,原始森林的一边是一间教堂的洗衣房,而另一边是一扇栅栏门。沃甫赛先生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当他出场的时候。台下观众一看到他在栅栏门口露面时,便怀着对掘墓人一片好意而提出忠告:“你们可要当心!那个来检查你们干活的殡仪馆的家伙来了!”唉,在我们这样一个已经立宪的国度里,众所周知沃甫赛先生在对着骷髅说教了一番,再把骷髅丢回原处后,是一定要从胸口掏出一块白餐巾擦擦手上的灰尘的。这一举动没有什么可说的,也是必不可少的,但是还是引起了台下观众的不满,观众竟然大叫起来:“茶——房!”装遗体的是个空黑箱子,运来遗体安葬时由于上面的盖子被晃开了而引起观众的一阵哄笑,其中特别是当观众发现在抬棺木的人中,居然有那位令人讨厌的青年贵族,观众的哄笑声又是一阵高过一阵。在交响乐队旁边,和紧靠着墓地的地方,正在演沃甫赛先生和雷欧提斯决斗的那场戏,几乎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够引起观众的发笑,直到他一剑把国王从大菜桌上刺翻倒地,然后他本人也慢慢地咽气之前,台下观众的哄笑取乐之声都没有间断过。

在刚开始演出的时候,我们都曾出过微力,给沃甫赛先生加油助威,但是形势对他不利,所以我们就无法再坚持下去了。于是我们就只能坐在台下,但是我们对他保留了一份同情的心,其实我们也笑了,而且时时笑得合不上嘴。因为他的整个演出实在是太滑稽奇妙了,所以我甚至有时会开怀大笑。但在我内心一直都有一个印象,那就是沃甫赛先生所朗诵的台词有时的确很好,当然我夸奖他并不是因为我们是老相识的原因,而是因为我以为,他把台词念得很慢,也很凄凉,有的时候像上山一样直入云霄,有的时候又像下山一样直落千丈,这是任何一个人在生死关键时刻,要表现任何情感时都是不能做到的。最后这场悲剧终于结束了,大家正冲他又哄又闹时,我对赫伯特说道:“我们快走吧,以免与他相遇。”

我们匆匆忙忙走下楼梯,但是因为人太多,所以我们也没办法快走。当我们走到门口时,看到一位很像犹太人的男子站在那里,这个男子的一双浓眉很像是用妆化上去的。我的眼睛其实早就看到他了,当我们走过去的时候,他便对我们说道:

“你是皮普先生吗?你是皮普先生的朋友吗?”

皮普先生和他的朋友回答说我们正是。

因此他对我们说:沃登加弗尔“先生希望可以与两位见见面。”

“沃登加弗尔?”我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道沃登加弗尔是什么人。这时赫伯特对我低头说道:“应该是沃甫赛先生吧!”

我答说道:“哦,或许是他吧。对不起,请你给我们带路。”

他回过头来对我们说:“只需要走几步路,我们就可以到达一条边角小巷。”接着他又说道,“沃甫赛先生他的扮相怎么样?他的妆是我替他化上去的。”

说句实话,我不知道他的扮相怎么样,只是觉得他像一个穿孝服的人;还有就是他的脖子上的那一条天蓝色的丝带,丝带上还吊着一块丹麦的王徽,王徽上面或者画着一个太阳或者画着一颗星星,那样子就像是在火灾保险公司保过险。尽管他的扮相这样,但是我还要赞扬地说,他的扮相挺好的。

“他走到坟墓旁边时,”给我们带路人说道,“身上的斗篷被他一亮出来,可真棒!但是,我从旁边上看的表演,我认为当他在王后的寝宫里看到鬼魂的时候,他应该可以用那双长筒袜把自己表现得更帅一些。”

听了他的话我只有打个哈哈表示同意。他带领我们经过一扇又小又脏的弹簧门,然后进入了一间像个小箱子似的房间,房间里很闷热。沃登加弗尔先生正在房间里面脱下戏装,然后再把戏装从丹麦人手中转交回到英国人手中。因为这间房间很小我们不能进入,所以我们就在开着箱子盖式的门口,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肩头上去欣赏他的卸装过程。

“两位先生,”沃登加弗尔先生对我们说道,“能够与两位见面,这是我很大的荣幸。皮普先生,请你原谅我这样冒昧的邀请你。一方面是因为我很早以前就和你认识了,而另一方面是因为戏剧这个东西是受大家承认的,无论贵族之家还是平民之家,都应该把看戏剧当成风雅的事。”

正在这时,因为这位沃登加弗尔先生正在努力地脱下自己身上的王子丧服,所以弄得他全身是汗。

“沃登加弗尔先生,把长筒袜脱下来吧,”长筒袜的所有者说道,“如果再不脱下,长筒袜就要绷破了,那么就要赔掉三十五个先令。扮演莎士比亚的人,从来都没有用过这么好的袜子。你就在椅子上坐稳吧,让我来帮你脱掉长筒袜。”

说完他便蹲下腰身,开始为这个受害者脱掉长筒袜。刚刚只脱下了一只长筒袜,但是这个受害者就坐得不稳了,便连人带椅子就向后面倒下去了。因为房间很小没有地方可以倒,所以椅子就没有倒下去。

一直到现在我都在担心,沃登加弗尔先生要我对他的这出戏进行评论,但是沃登加弗尔却很得意地望着我们大家,说道:“先生们,你们在台前看戏,有什么感觉呢?”

赫伯特在我身后说道:“好极了。”同时又用手指头点了我一下。所以我也像他那样地说:“好极了。”

“先生们,你们看我表演得这角色怎么样?”沃登加弗尔问道,并且摆出如果说不是十成的派头,也有八成的派头。

赫伯特在我身后说道:“你的表演气势宏伟,生动细致。”同时又用手指头点了我一下。因此我的胆子也大了,仿佛自己有了独特的见解,一定要评论一番才行,所以我就说:“你的表演气势宏伟,生动细致。”

“今天可以听到你们二位先生的夸奖,我真的太高兴了。”沃登加弗尔用威风凛凛的语气说,虽然这时他的背已经靠在墙上了,但是他的两只手还紧紧抓住他的坐椅。

“我却有一件事想和你谈谈,沃登加弗尔先生,”蹲下腰身的人说道,“我认为你的演出有一些缺点。请听我说!我不担心会有人有不同意见,反正我就是要直言不讳了。你缺点就是扮演哈姆莱特的时候,你的两条腿放偏了位置。你上一次表演哈姆莱特的妆也是我给你化的,你在排练的时候也是犯了这个错误,因此我就在你的两只脚胚骨上,贴上了两张红色的大封条。而你在又一次的排练时,也是最后一次排练时,你的老兄我,就从正厅前排的座位跑到后排的座位去,一看到你表演的时候两腿放偏了,两腿向着侧面的位置,因此我就对你大声叫道:‘看不见红色的封条了!’所以你当天晚上演出的时候,果然你的表演极好。”

沃登加弗尔先生向我微微一笑,仿佛告诉我说:“这个人很忠实可靠,但是对于他的这种信口雌黄,我还是能够宽恕他的。”然后,沃登加弗尔先生大声地对我说:“对于这里的观众来说,我的见解确实是古典了些,也确实是含蓄了些;但是他们还是可以提高的,他们还是可以提高的。”

我和赫伯特一起说,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他们一定会有所提高的。

沃登加弗尔先生说道:“两位先生,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人,他是在顶层楼的座位里,我在演出葬礼那场戏的时候,这个人一直都在捣蛋。我说的就是那个人,当我在台上演出葬礼那场戏时,他就在台下一直地乱起哄。”

听了他的话,我们也就顺着他说的,我们好像是注意到了有这么一个人。我又补充说道:“他应该是喝醉了,一定是喝醉了。”

“哦,先生,他是不可能喝醉的,”沃登加弗尔先生说道,“先生,他的雇主留意着他呢。他的雇主是一定不会让他喝醉的。”

“你和他的老板认识吗?”我问道。

沃登加弗尔先生闭上他的双眼,然后又睁开他的双眼,他的这两个动作表演得慢慢悠悠。然后他说道:“先生们,你们一定注意到了,有一个不学无术并且胡乱吼叫的蠢驴,他的声音很沙哑,并且他的表情也很卑鄙奸诈。虽然我不想说他扮演得很巧妙,但是我想说他巧妙地完成了丹麦国王克劳狄斯的role(角色),我用了一个法文词汇,请你们原谅。先生,这就是他的雇主。这也就是我们干的工作!”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对他表示更大的同情呢?如果要是沃甫赛先生正处于心情沮丧的时候,我只是认为此时我对他的同情已经够多的了。因为他要把背带背上身,所以我们就被挤到了门外,正是趁着这一短暂机会,我便问赫伯特是不是可以把他,请到我们住的那儿去吃夜宵?赫伯特说这样就可以表达我们对他的一片心意了。因此我便邀请他了,他也爽快地答应了我的邀请,因为他要和我们一起走,所以他就把衣领包到与眼睛同齐的地方。我们在旅馆里尽自己的努力去招待他,他也一直待在旅馆里和我们聊天到了凌晨二时,一方面他和我们大谈他自己的成功,另一方面他和我们说他自己的发展规划。虽然他当时和我们所讲的详情我已经忘记了,但有一点我至今很难忘,那就是因为他登上舞台,所以戏剧便开始振兴;而因为他离开舞台,所以戏剧将趋于毁灭;还因为他离开了人世,所以戏剧就将一蹶不振,并且永远没有机会的复兴。

这一切都结束后,我终于忍受着痛苦上床睡觉了,我痛苦地思念着埃斯苔娜,我又痛苦地梦到我的一切所谓遗产都化为虚有了,而我却要和赫伯特的未婚妻子克拉娜结婚,如果不这样做,我就只能扮演哈姆莱特,而由赫维仙小姐扮演鬼魂,当我站在两万观众的前面,我就连由二十个词组成的台词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