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佩生的妻子对他的这种情况,早已经习以为常,这时她给了他一些酒喝,酒可以使他的恐惧消散。果然没有过多久他就安静了下来,‘噢,她现在走了!她是被管她的人领走的吗?’他说。‘她是的。’康佩生的妻子说,‘你有没有关照管她的人,要把门锁上,并且关好她?’‘我说了。’‘你叫管她的人,把她手中拿的那东西夺下了吗?’‘我叫了,我叫了,一我切都关照好了。’他说道,‘你可真是个好人啊,你可千万别离开我,我现在求你了,无论如何你都别走!’
“他十分安静睡在那里,并且一直到次日早晨五时还差几分的时候,他突然从床上大叫一声并且跳了起来。他大声惊叫着:‘她又来了!她手中又拿来了那块裹尸布。她正在把裹尸布散开。她从角落里走出来了!她向我这边走来了。你快抱住我,你们两个都来抱住我,一边一个,你们不要让她的裹尸布碰到我!哈!这次真没有碰上我。你们不要让她把裹尸布,撒在我的肩头上。你们不要让她把我拎起来裹。她来拖我了,你们快把我向下按住!’接着,他的身子就向上挺了一下,他便死了。
“对于他的死康佩生处之泰然,他认为简直是拔除了一个自己的眼中钉,对双方二人都有利。因此他就和我忙碌了起来。这个滑头的家伙,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我拿着这本《圣经》发誓。我亲爱的孩子,这就是那本小黑书,就是我要你朋友发誓的那本小黑书。
“对于康佩生如何想坏主意,我是如何给他卖命,这些事我就不必细言了,因为有太多了,就算一个礼拜我也讲不完。我只想简单地告诉你们,我亲爱的孩子和皮普的朋友,我告诉你们,这个家伙是怎样把我引进他的罗网里的,怎么让我成为他的黑奴的。永远我都欠他的债,永远我都被他牵着鼻子转,永远我都为他马前马后卖命,永远我都为他赴汤蹈火。虽然他比我年轻,但是他的鬼点子比我多,他比我有学问,可以说他胜过我五百倍,而且他心狠手辣。当时我和我的太太正处于艰难时期,还是不要提她了!我不想让她也卷进来——”
这时他看了一下四周,并且带着惶恐的心情,仿佛他忘掉了自己,正在回忆到什么地方;然后,他把面孔转回对着火炉,并且把他的两手放在膝头上摊得更大,两手一会儿被他挪开,一会儿又被他放回到膝盖上。
“详细情况我无须细说,”他又环顾了四周一下,说道,“我生活中最艰难的一段,就是我和康佩生相处的日子,就是这样的。我说没说过,那段在我和康佩生一起混的时间中,为了一桩轻罪,我还单独受过审呢?”
我对他说,他没有跟我说过。
“那好吧!”他说道,“我说一下这段,我当时受了审又定了罪。对于因为我有嫌疑而被逮捕的事,在持续的四五年之间里,我有过两三次,但最后都是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但是事情总归会败露的,康佩生和我两个人都犯了重罪,因为我们偷盗货币,还有几个别的罪名。当时康佩生对我说:‘我们各自找律师,我们分别辩护,我们互不联系。’这就是他说的一切话。而那时我是个穷光蛋,我把所有的衣服变卖了,我只留下身上穿的衣服,这才找到了贾格斯为我讲话。”
“当他也被押到法庭和被告席上的时候,第一眼我就注意到了,康佩生打扮得很像一个绅士,他的一头鬈发,并且他穿着黑色礼服,手中还拿着雪白的手帕;与他相比之下,我多么像一个可怜的坏蛋。刚开始起诉时,我们要简短地举出证据,一看我就明白了,凡是重大罪证他都推到我身上,反而轻的罪却和他有关。当证人到庭时,我又注意到了,他们一直把我,说成是出头露面的首要分子,并且他们一再发誓,他们把所有的钱,都是交在我的手上,我一直插手干每一件坏事,并且我总是从中得到利益的。在被告律师开始辩护时,我对他们的阴谋看得更清楚了。康佩生请来的,那位辩护律师说:‘法官大人,先生们,你们看到了,在你们面前并排站着两个人。你们的眼睛一看就能分清,一个人比较年轻,他受过良好教育,他的这些条件在判决时就应考虑到;而另一个人比较年长,他没有受过教育,这些在判决时也应考虑到。这位年轻些的人,我们很难看出他和这些案件有关,只是有点嫌疑而已;至于这位年长些的人,一看他就和案件有关系,他必须服罪。如果只有一个人犯罪在这两个人中,或者在这两个人中,虽然两个都犯罪,但是哪一个是罪重,难道你们还会有怀疑吗?’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都是他讲的。只要我们两个人的品质被涉及,他就说康佩生受过教育,他的同学不是在这里干事,就是在那里干事,并且都有地位;这些证人都认识他,他们在这个俱乐部或那个社团中都见过面,总不至于对他说不利的话。而至于我可不同了,我以前受过审讯,在监狱、感化院和拘留所待过,他们都不认识我。再说我们的语言方面,康佩生与他们一谈话,他就低下他的面孔,并且还掏出白手帕掩住自己的面孔,他不时还在语言中还夹几句诗,而他们一遇到我,就会说:‘先生们,站在我旁边的这个家伙,是个罪大恶极的流氓坏蛋。’等到判决一定,结果因为康佩生原来品质好,他只是交上了坏朋友,而他又能尽力检举揭发我,所以就对他宽大处理。而对我的判决除了罪名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了。当时我就对康佩生说:‘我只要出了这个法庭,我就会砸碎你的面孔!’康佩生便连忙请求法官对他进行人身保护,请法官派出两个人,看守站在我们中间,把我们隔开。判决书一定,他被判了七年徒刑,而我却有十四年。仅仅判他七年,法官还对他感到惋惜,因为他本该是一个不错的人,至于我,在法官的眼里,却是一个惯犯,而且性格暴烈,所以每况愈下。”
他越讲就越表现出,他极大的激动,但却尽量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急促地呼吸了两三口气,并且把几口唾液吞进去了,然后他向我伸出他的手,并用一种保证似的态度对我说:“我亲爱的孩子,我是不会再粗野不文明的了。”
因为他激动得热气腾腾,所以他急忙掏出手帕擦他的面孔,擦他的额角,擦他的脖子和手,然后他才又继续地讲下去。
“对康佩生我说过,我要砸碎他的面孔,并且我自己也发誓了,如果我不砸碎他的面孔,那就让老天砸烂我的面孔。我们被关在同一条监狱船上,但是我却近不了他身,我努力也没有用。后来我遇上了一个机会,我就跟在他的后面,朝他脸蛋上狠狠打了一拳,等到他把脸转回来时,我送过去又一拳,不巧是被他们看到了。我就被他们逮住,并且被关进了船上的黑牢房,对于会游泳和会潜水的人来讲,黑牢房是不起作用的,而且黑牢房又不坚固。所以我就乘机逃到了岸上,我躲在坟墓之间。我正在羡慕赞叹着那些故人,因为一死人什么都结束了,就这个时候我见到了你,我的孩子!”
这时他怀着深情地厚谊对我望了一眼,我本来对他已产生了较大的同情,但是经过他的这一望,我对他的厌恶情绪,又回来了。
“我的孩子,那时通过你的话,我知道康佩生到了沼泽地上。根据我的看法,我一半认为,他逃出来是因为对我的恐惧,但是他并不知道那时我已到达了岸上。我四处找他,终于我找到他了。我砸烂了他的面孔,并且对他说:‘我现在不管自己会怎么样,我都要铤而走险,把你拖回水牢船上。’如果后来不发生士兵来的事,那么我就会拖着他的头发,游回到水牢船上,我能把弄他上船,我是不需要士兵帮忙的。
“自然,最后这件事又是他占了便宜,他因为自己的品质原来是好的。那他为什么逃跑呢?因为我打了他,因为我有谋杀他的心,所以他被逼得半疯了,所以对他的惩治放轻。而我则被戴上了手铐脚镣,我被重新审判了,并且被判成终身流放。我亲爱的孩子和皮普的朋友,我现在回来了,也就无所谓什么终身流放了。”
他讲得热气腾腾,并且他又取出手帕擦脸擦手,和刚才的行为一样。然后,他便从口袋中,慢慢地掏出一团烟草,从纽扣洞里抽出烟斗,缓慢地把烟丝填进去,他开始拍起烟来。
“那他死了吗?”沉默了片刻我问道。
“我亲爱的孩子,你说谁死了?”
“康佩生。”
“如果他要是还活着,那么我就会希望我死,这是肯定的,”他眼中带着凶狠的目光说道,“后来我就再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
赫伯特拿起铅笔,在一本书的封面内页上写了些字,然后又轻轻地把这本书递给了我,而这时普鲁威斯正站在那里抽烟,他的两眼注意着火炉,所以我就读着他写的字:
“郝维仙小姐的弟弟叫亚瑟,当年假作赫维仙小姐情人的那个家伙就是康佩生。”
我把书合上,并且对赫伯特微微点了点头,就把书放在一边了。我们谁都没有讲话,我们都在凝视着,站在炉边抽烟的普鲁威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