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向着古炮台走去,我们依旧跟在他们的后面,只是隔了一点儿距离。突然,我们的脚步都停了下来。我们在风雨之中听到了一声呼喊。呼喊的声音拖得很长,而且还是一声接一声的传出来。声音虽然是从东边很远的某个地方传来的,但是却既长又响亮。只要人们去仔细地辨别这些呼喊声,就一定会发现它是由两三个人的声音组成的。
当乔和我追上队伍的时候,巡官正在和身边的几名士兵在低声的讨论着事情。仔细的听了一会儿之后,不仅很有判断能力的乔同意了这个说法,就连没有判断能力的沃甫赛先生也同意这个说法。巡官是一个很有判断能力的人,他立刻命令大家都不要回应刚刚的呼喊声,而且必须立刻改变行走路线,他手下的士兵都在加快步伐地向发出喊声的地方靠近。我们几个人则向右侧跑去,也就是东边。乔飞快地朝这个方向跑去,我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害怕从他的背上摔下来。
这次才算是真正的跑,乔一路上嘴里都在说着两个字来比喻这次奔跑,“逃命”。我们从堤岸上跑了下来,越过闸门,淌水通过了沟渠,在草丛中飞奔着。大家都只顾向前跑,根本没有人注意自己脚下的路。我们离发出喊声的地方越来越近了,也越来越清楚地区分出肯定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几个人的声音合在了一起。有时喊声停了下来,于是士兵们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一会儿喊声又开始了,于是士兵们便迅速的搜寻下去。我们也紧紧地跟随着。跑了一会儿后,我们到了喊声附近,近的能清楚地听到喊声的意思。我们听见其中一个人喊道:“杀人啦!”紧接着另外一个人喊道:“犯人在这里!这里有逃犯!快来这里抓逃犯!”然而他们好像打了起来,叫声便停止了,一会儿就又响了起来。士兵们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再不会再等,他们像鹿一样飞奔过去。乔也跟着跑去。
巡官跑在最前面,第一个跳下水沟,另外两个士兵也紧跟着他,跑到了喊声响起的地方。等我们也跑到那里的时候,他们已经举起了枪,扣着扳机,枪口瞄准了犯人。
“两个犯人都在这里!”巡官气喘喘地说道,在尽力地迈着沉重的步伐。“你们两个犯人赶快投降吧!你们两个还不快松开手!”
那儿水花四溅,污泥到处乱飞,打斗的人乱骂一通,拳打脚踢的打到了一起。又有几个帮助巡官抓人的士兵跳进了水沟。他们终于把两个犯人分开并拉了出来,其中一个是和我接触过的。两个犯人身上都流着血,不停地喘着气,嘴里还怒骂着,手不断的扭打着。我立刻就认出了他们。
“我向您报告!”我认识的那个犯人说着,不断地用他那破烂的袖子擦着脸上的鲜血,同时又从手指上抖掉刚刚扯下来的头发。“是我把他抓住的!我现在把他交给您!请相信这个事实。”
“不用多说什么,”巡官说道,“这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你和他一样都犯了罪的犯人。铐上手铐!”
“我并没有想因为这样做而得到好处,也没期待现在的境况会有什么改变。”我所认识的犯人大笑着说,“我抓住了他,他该清楚这一点。只是这一点我的心就已经很满足了。”
另外一个犯人看上很狼狈,除了左边脸上还有一块旧伤疤外,整个脸上都已经布满了新伤,被抓得浑身是血。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给他们两个都戴上了手铐,他还靠在一个士兵的身上,生怕自己会跌倒。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向您报告,巡官,他想要谋杀我。”
“我想要谋杀他?”我认识的犯人不屑一顾地说道,“我为什么会想要去杀他?我现在抓住了他,并且交给您;我想要做的就是这件事。我不但没让他从沼泽地里逃走,而且还把他给拖到了这里,拖了很长一段路才拖到这里。像这样的浑蛋还在装什么好人?现在我又亲自把这个犯人抓回了监狱船里。我会想要杀他吗?我把他抓回来,不是比杀了他更有意义嘛!”
另一个犯人还在不断地喘着气,“他想要谋杀我。你们大家都可以作证。”
“请听我说!”我认识的那个犯人对巡官说,“我自己一人轻松地逃出了监狱船,而且第一次就成功了。如果不是发现他在这里,说不定我已经逃出这块沼泽地了,你可以看看我的腿,不是已经没有脚镣的约束了吗?莫非我会让他逃跑?我会让他用我想到的方法来达到他的目的吗?难道我会让他把我当做他的工具,一次又一次地利用我吗?不行,绝对不行。哪怕是要我死在这水沟下面,”他用力地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向这沟渠猛然一甩,继续说着,“我一定会紧紧地抓住他,让你们顺利地把他从我的手中抓走。”
另一个逃犯看起来很害怕他的同伴,嘴里一直反复地说着重复的话:“他想要谋杀我。如果不是你们及时赶到了,我现在早就成为死人了。”
“他在说谎话!”我认识的那个犯人带着凶狠的口气说道,“他天生是一个爱说假话的撒谎精,即使是死也不会改变他的本性。你看他的脸便会知道了,一切的谎话都写在了上面。不信的话你们让他用眼睛看着我,看他敢不敢。”
另一个犯人努力地想做出轻视的微笑,但是他的嘴虽然勉强地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露出微笑的表情。他看了一眼士兵,又抬头看了一下沼泽地和天空,就是不敢正眼看一下对方。
“你们都看到了吗?”我认识的那个犯人紧接着说道,“你们看到这个浑蛋没有?你们看到他那不敢正视我的眼神了吗?我们过去一起被审问时他就是这个样子。他从来不敢正眼看我一下。”
另一个犯人总是微微动着自己那两片干燥的嘴唇,极其不安地用眼睛一会儿看向远方,一会儿又转看近处,最终还是看了对方一眼,说道:“你有什么值得我去看的?”又用含有嘲笑的眼神看了一眼对方戴着手铐的双手。听到这一句话,我认识的那个犯人像疯了一样地骂起来。本来他想扑过去的,但是却被士兵们给拦住了。另一个犯人说道:“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们,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杀了我的。”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他讲话时浑身都被吓得一直发抖,嘴唇边上有了白色的唾沫,看起来有点儿像小雪花。
“行了,行了,不要再争吵了,”巡官说道,“把火把点起来。”
其中有一个士兵没有扛枪,但是却带了一个篮子。他听到命令后蹲了下来,打开篮子盖。我认识的罪犯这时开始向周围看了一下,而且立刻就看到了我。我们刚到这里时,乔就把我从他的背上放了下来,我站在水沟边上,一直没有动过。在他看到我时,我也正在看着他,又轻轻地向他挥了挥手,并且无辜地摇摇头。我一直希望他能够看到我,我就可以想办法向他解释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但是他一直没有向我表示出他是否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无法理解他给我的眼神,而且又一闪而过。即使他曾经看过我一小时,甚至是一整天,也不会让我留下比这难以捉摸的一眼更深刻的印象了。
提着篮子的士兵很快地打着了火,点亮了三四支火炬,自己手里拿了一支,其他的都分给别了别的士兵举着。天原先就黑了下来,现在就更加黑了,之后很快便会完全黑了。四个士兵围成了一圈,向空中放了两枪。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沼泽地的时候,在我们后面不远处也亮了几个火把,在河对岸的沼泽地上也亮了几个火把。巡官这时发出命令:“一切都结束了,放开脚步向前走吧!”
我们还没有走多远,就听到前面响起了三声炮,声音大的几要乎把我的耳朵震聋了。巡官对我认识的那个犯人说:“大家现在都等着你上船呢,他们知道你回来了。不要再想着逃跑了,我的犯人,快跟上。”
这两个犯人被分开着由一队卫兵围着前进。我紧紧抓着乔的一只手,而他的另一只手正拿着一个火把。沃甫赛先生很早就想回家了,但是乔却非常想要看到结局,所以我们一直随着队伍走。现在的路很好走,我们沿着河一直向前走,但是如果遇到了有小型风车的堤坝或污泥太多的闸门时,我们只有绕道走了。我向周围看了一下,看到身后也有拿着火把的人跟了过来。我们手中的火把一路上已经落下了一大摊一大摊的余烬。但我还能看到它们冒着烟,闪着火星。除了这些便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我们火把的火光使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温暖起来。两个犯人好像也喜欢暖和一下,一瘸一拐地在滑膛枪滑膛枪是枪管里没有膛线的枪械。现在常见的滑膛枪主要是霰弹枪,主要包括狩猎时用的猎枪、体育比赛时用的运动枪和警察使用的防暴枪;军队中用的战斗霰弹枪、信号枪等。的包围里走着。我们不可能走得很快,因为两个犯人的脚步很慢,而且十分累。路上我们停下了两三次,顺便让他们休息一下。
我们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来到了一个简陋的小木棚子前。这里是一个摆渡口。木棚中一个卫队向我们询问了口令,巡官一一地进行了回答。我们走进了木棚,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和石灰水味。棚内有个明亮的炉火,还有一盏灯和一个放滑膛枪的架子。一面鼓和一张木板做的通铺,像是一台没有零件的轧布机,可以睡十来个士兵。另外还有三四个士兵睡在床上,没有脱衣服。他们好像对我们并不感兴趣,只是抬起头用睡眼看了我们一下,便又倒头睡了。巡官做了一下汇报,然后又做了些记录,便让卫兵先押着我不认识的那个犯人上了监狱船。
我认识的那个囚犯除了看过我一眼外,就再也没有看过我。当我们站在棚子中时,他在火炉前看着火,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有时又把脚搭在火炉旁的铁架子上,看着自己的脚出神,好像对它们感到深深的同情,因为它们最近走了很多的路。他突然转过身来对巡官说道:
“我想要解释一下与这次逃跑有关的事,以免其他人因为我的缘故而受到连累和怀疑。”
“你想说什么就说,”巡官交叉着双臂站在那里,用冷冷的眼神看着他,“但是并没有人让你在这里说。你应该明白,在这个案件调查清楚之前,你有足够的机会说来解释,也有足够的机会听其他人解释。”
“我当然明白,但是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和这个案件没有任何关系。人是不能被饿着的,至少我不能挨着饿。我从那边的村子里拿了一些吃的东西,就是从沼泽地走过去,有个教堂的村子。”
“你是说你偷了别人家的东西吃。”巡官说道。
“我会告诉你是从哪家偷来的,是在一个铁匠家里偷来的。”
“啊!”巡官惊叫了一声,瞪着眼睛看了乔一下。
“啊,皮普!”乔也惊叫了一声,瞪着眼睛看了我一下。
“我拿走的都是一些剩下的东西,只是吃剩下的食物,另外还偷了一些酒和一块馅饼。”
“铁匠师傅,你家有没有丢些东西,像馅饼一类的东西?”巡官对乔说道,话语中充满了亲密友好的态度。
“在你们来我家之前,我的老婆确实发现少了一块猪肉馅饼。皮普,你知道这件事吗?”
“那么,”我认识的那个犯人说道,把头转向乔,眼神中充满忧郁,但是却从来没有看我,“您就是铁匠师傅吗?我偷吃了您家的猪肉馅饼,对此我感到十分抱歉。”
“上天可以证明,你可以随意吃我的东西,不用感到抱歉。”乔回答说,突然想到了我的姐姐,乔紧接着又说:“我们虽然不知道你犯了什么过错,但是我们不会看着你饿死的,你是一个可怜而且不幸的家伙。皮普,你说是不是这样?”
我很早就发现了这个人的喉管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咯嗒咯嗒地响着,现在又响了一声,他立刻转过身去。
一艘小渡船返了回来,卫队已经准备完了。我们一直跟着他上了渡口,用目光送他上了渡船,几个和他一样的犯人一起划着船离开了。船上的犯人看到他上了船没有一丝惊讶,也没有人看他一眼,既没有人感到高兴,也没有人感到抱歉,更没有人开口说话,只听到从船上发出了一声怒吼,仿佛是在对狗喊:“你们快点划船!”这是一声划船启程的命令。在火把的光照下,我们看到监狱船正停在离充满泥泞的岸边不远的地方,好像是一艘诺亚方舟监狱船被又粗又大而且还生了锈的铁链锁着,停泊在那里。在我的心中,这艘船就好像是一个戴着镣铐的犯人。我们看着渡船逐渐地向监狱船靠拢,他被押上了大船,然后便离开了。那些烧剩下的火把头儿也全部被扔进了水里,发出一阵咝咝的声响后便熄灭了,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跟着他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