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队士兵走到了我家门口时,便把装了子弹的滑膛枪都放了下来,这时候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围坐在桌子旁的客人们立刻离开了餐桌席,慌忙地站了起来。我姐姐就在这个时候空着手从食品间走了回来,本来嘴里正说着:“老天啊,这块肉馅饼跑到哪里去了呢?”可是一看到眼前的场景,便立刻停止了刚刚嘴里说的话,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很大。
姐姐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鸡一样一动不动的站立着,这时巡官和我已经走进了厨房。在这样令人紧张的时刻,我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刚刚一进门便和我说话的巡官,此时正巡视着屋里的每一个人,把右手拿着的手铐冲他们扬了一扬,好像是要给他们戴上一样。而他的左手此时正搭在我的肩膀上。
“女士们,先生们,我感到十分抱歉,”这位巡官看着大家说道,“我的目的是以皇家的名义来追捕逃犯的,刚才我已经和这位聪明伶俐的小伙子说过我的目的了(他根本没有说过)。我现在要找的是铁匠。”
“请问,你找他做什么?”我姐姐一听到是要找铁匠,心里立刻就生气了,毫不顾忌地顶撞着问道。
“夫人,”这位看起来很英勇的巡官说道,“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今日能够拜见您我感到很荣幸,但是从皇家的角度来说,我是来找铁匠办一件小事的。”
这位巡官的话说得很有条有理,而且态度也很有礼貌,连彭波契克先生都禁不住的大声夸奖起来:“说得真好!”
这时,巡官一眼便认出了乔,对他说道:“铁匠师傅,请你看一下我们这个东西,好像出了一点故障,有一个锁打不开了,而这两个零件也不好使了。我们现在急着要用这些东西,你看看能不能帮我们修理一下?”
乔只是用眼睛简单地看了一下,便说干这个活儿一定要把风炉生起来,而且一个小时是修理不完的,至少也要两个小时才行。“真的吗?铁匠师傅,你可以现在就开始修理吗?”这位巡官立刻说道,“这是在为皇上工作,你要是觉得人手不够,我可以派人帮忙。”话刚刚说完,他便把自己的士兵都叫了过来。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厨房,把自己手上的兵器都放在了一个角落里。
然后,他们都笔直地站在那里:一会儿在身前松弛地交握着双手,一会儿放松一只膝盖或肩膀,一会儿又松松腰带,松松子弹袋,有时又打开门,转过头往院子中吐一口痰,由于他们的军服领子又高又宽,所以他们转头的动作看起来很艰难。
我都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但是却对这些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兴趣,因为此时的我正处在极度的不安之中。但是我渐渐地感觉到,这副手铐并不是用来铐我的,而且因为这列士兵的到来也使馅饼的事被人们忘在了脑后,我的心思这才又恢复了许多。
“你能告诉我现在的时间吗?”巡官向彭波契克先生问道。他一眼便看出了彭波契克是一个有判断能力的人,并且得出结论,彭波契克先生一定知道时间,问他绝对没错。
“现在正好两点半。”
“那还可以,”巡官想了一下说道,“即使在这里耽误两个小时左右也没有关系,时间够用了。从你们这儿到沼泽地要有多远的路程?我想应该不超过一英里英里又叫哩,是英国、前英国殖民地和英联邦国家使用的长度单位。吧,是吗?”
“正好一英里。”姐姐说道。
“行,到天还没有完全黑的时候我们继续向前走,上面的命令也是让我在天黑之前开始追捕,时间肯定够用。”
“是要去抓逃犯,巡官?”沃甫赛先生装出一副不用说就能明白的语气说道。
“是的!”巡官回答,“一共有两个逃犯。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他们现在应该还躲在沼泽地里,在天黑之前他们是不会逃到外面的。你们有人看到过他们吗?”
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都说没有看到过。当然他们也不会知道我看到过。
“不管怎样,”巡官说道,“这两个逃犯肯定不会知道他们已经陷在我们的包围圈中了。铁匠师傅,皇家的军队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看你的修理工作怎么样了。”
乔已经脱掉了自己身上的上衣和背心,并且解下领带,系上了皮围裙,走进了他的铁匠铺。一个士兵跑去帮他打开了木窗,另一个士兵则帮他生起了火,还有一个士兵拉起了风箱,其余的士兵都围在了风炉的四周,看着着的非常旺盛的火焰。紧接着,乔开始又锤又打的修理起来,发出一阵阵的叮当声。我们也都站在一旁看着。
很明显马上就要进行的抓犯人活动已经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而我的姐姐也开始感叹起来。她先从啤酒桶里舀出一壶啤酒给士兵们喝,然后又请巡官喝一杯白兰地。但彭波契克先生敏感地说道:“给他喝一杯葡萄酒吧,夫人,我估计葡萄酒里应该没有柏油水。”巡官听后特别感谢他的提醒,说他不喜欢喝含有柏油水的酒,所以还是喝杯葡萄酒就可以了,只要喝葡萄酒不会有什么影响就行。他接过了葡萄酒,先是祝国王陛下身体健康,再祝大家节日愉快,然后一口喝光了葡萄酒,嘴唇略微动一动看上去像是还在回忆酒的味道一样。
“这是一瓶不错的葡萄酒,巡官,你说呢?”彭波契克先生说道。
“请原谅我的直白,”巡官答道,“我猜想,这一定是你拿来的吧。”
彭波契克先生兴奋地笑着说:“噢,噢,你是怎么知道的?”
巡官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答道:“因为你是一个有品位的人。”
“你真的是这样看我的吗?”彭波契克先生依然面带笑容地说道,“再喝一杯怎么样?”
“你也喝,我也喝,你一杯,我一杯,我们一起喝。”巡官说道,“我们举杯碰一碰,两个杯子碰撞出动听的音乐来!来,我祝你身体健康,祝你长命百岁,现在能有这么高的品味,将来一定能更加有品位。”
巡官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一口喝光了杯中的葡萄酒。看上去他喝得很愉快,好像还想再喝一杯。我一直在看着这一切,彭波契克先生喝的很兴奋,好像是忘记了一切,甚至忘掉这是他送给别人的礼物,直接拿走了姐姐手中的一整瓶葡萄酒,把自己看成了这个家的主人,热情的款待着家里的客人一样。趁着高兴一个一个的给大家敬酒,甚至连我也喝了几口。一瓶酒都喝完了,他又把第二瓶酒也拿了过来,和第一瓶一样,大方地为大家一一敬酒。
我看着他们都围在熔炉的旁边,谈天说地,每一个人都兴高采烈的样子。这使我想起了那位逃跑的朋友,他简直就是成了这顿午饭的可怕调料,虽然他这个时候人还藏在远处的沼泽地里。他们本来并没有这么高的兴致,但是加上了他这个调味品,顿时觉得特别精神。现在,他们都在兴奋地打赌,说“这两个逃犯”一定会被抓到的。风箱似乎也在为了能够抓到逃犯而发出怒吼的声音,火光也在为了能够捉住他们而不停地闪耀着,烟雾也好像在催促着人们快去追赶逃犯,而乔工作时发出的敲打声也像是在要抓住他们。倒映在墙上的影子看起来很可怕,随着火光的起降,不停地左右摇晃着,炽热的火星不断地闪亮着,跌落下来后,消失得没有踪影了。我是一个富有同情心而且爱幻想的孩子,天真地认为那天下午屋外的一片黑暗,也是为了同情那个可怜的人而变得这样苍白没有光亮。
最后,乔的工作完成了,也听不到敲打和风箱的声音了。乔穿起自己的大衣,并且建议我们几个人跟随着士兵们一起去沼泽地,看看究竟能不能追捕到犯人。彭波契克先生和胡卜先生说不能去,因为他们要一起去抽烟,而且还要去参加一个妇女活动,而沃甫赛先生说,只要乔去,他就一定也跟着去。乔说他想要跟着一起去,并且还要带着我一起去,当然这一切都必须要姐姐同意才可以。我敢保证,如果当时不是姐姐对这件事充满了很大的好奇心,想要知道一切关于抓逃犯的经过和最后的结果,她是一定不会让我们一起跟着去的。即便是这样,她还提出了一个要求,“如果这孩子回来的时候,他的脑袋被滑膛枪的子弹打中了,别指望我能把他医治好。”
巡官很有礼貌地和其他留下来的人告别,同时也像遇到了知己一样和彭波契克先生道了别。我真不敢相信,如果这位巡官大人在这里没有喝一点酒,他是否还会说这么多夸奖彭波契克先生的好话。士兵们也重新拿起了枪,排好了队。沃甫赛先生、乔还有我,三个人都按照巡官的要求,紧紧地跟在队伍的后头,而且答应了到达沼泽地后绝对不能说话。我们从家里走了出去,在这寒气很重的冬天里,我们坚定不移地向沼泽地前进。这时,我的心中产生了一个坏念头,我低声地对乔说:“乔,我真希望他们找不到这些逃犯。”乔也小声地对我说:“他们要是真的都逃走的话,皮普,我愿意给你一个先令。”
村子里没有其他人跑出来加入到我们的队伍当中来,因为天气实在是太寒冷了而且阴沉沉得,令人从心中感到可怕,一路上的景物都显得很凄凉,路又不是很好走,天马上就要黑了,每一户人家都围在屋内的火炉旁,正在感受着节日的喜悦。有几个人匆匆忙忙地把脑袋贴在窗子上,眼神一直跟着我们走,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跟着走出来。我们经过了指路牌,一直向乡村的教堂墓地走去。刚刚到哪里时,巡官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让我们停留几分钟。他派了两三个士兵到坟墓里去四处搜寻,也顺带查看一下教堂的门廊。但是他们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便返回来了。然后,我们便从教堂墓地边上的门走了出去,继续向沼泽地前行。一阵严寒的雨夹雪在东风的吹动下向我们迎面扑来,乔把我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们现在已来到了这片阴森森的荒野之地。他们肯定不会想到,我曾经在八九个小时之前来过这里,而且还亲眼看到过他们空中逃跑的两个犯人。这时,我下意识地思考着,如果我们遇到了那两个犯人,曾经让我给他带东西的那个逃犯会不会认为是我把士兵带来的?他曾经问过我是不是一个骗人的小魔鬼,他还对我说过,要是我和那些人一起来搜捕他,那么我就是一只凶狠的小猎犬。他是否会认为我既是一个小魔鬼又是一只小猎犬,做着伤天害理的事,并且把他给出卖了呢?
我现在才想到这些问题又有什么用呢?我现在已经在乔的背上了,并且乔正背着我,看起来真的像一匹猎犬,越过道道沟渠,时不时地还在刻意的提醒着沃甫赛先生,告诉他不要把鼻子摔坏了,一定要紧紧地跟住我们,不能走失。走在我们前面的士兵们,相互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排成了一条一字阵形。我们现在所走的路线正是和我早晨走过的路线是一样的,只不过那时的大雾把我领错了方向。现在沼泽地里一片晴朗,可能是雾还没有出来,或者是风把雾吹散了,在夕阳微弱的光线照射之下,能清楚地看到那灯塔、绞刑架和土丘,还有河岸的对面,都有一层淡淡的铅灰色。
我趴在乔那宽大的肩膀上,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很像铁匠打铁时铁锤发出来的声音。我看向四周,想发现一点点讨饭的迹象,但是我却什么迹象也没有看到,甚至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沃甫赛先生的喘气声和呼吸声很粗重,曾经惊动了我好几次;后来我发现那是他的声音,便辨别出这和所要追捕的逃犯声音是不同的。突然间,我又感受到了一阵可怕的声音,我好像听到了用锉子锉镣铐的声音,仔细地倾听后才发现原来是绵羊身上的铃声。正在吃草的绵羊们停了下来,胆怯地看着我们;牛群转过头来向我们瞪着眼睛,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仿佛周围的寒风和雨雪都是我们带来的一样。除了刚刚提到过的这些声音之外,就只有夕阳下的每一根小草所发出来的声音了,打破了这片沼泽地的荒凉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