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黄河》2004年第03期
栏目:晋军新锐
葛水平:1966年生于山西省沁水县,长治市戏剧研究院编剧,长治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本刊今年第一期曾发表她的中篇小说《甩鞭》、《地气》,分别被《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等多家刊物选载。
大清光绪二十六年六月初六,沁河西岸豆庄,上官家的小女儿上官芳和东岸下里村王书田家的独生儿子王安绪定婚。媒人送过上官芳的生辰八字,57岁的王书田从中堂上的香炉下取过来一张红纸,很慎重地包好,到上屋向70岁的母亲请了安问了好,要了自己儿子的生辰八字过来,也用红纸包好放在两只青花瓷碗中。两只碗放进柴房的水缸里。这情景,让王安绪大伯家的女儿春香看在了眼里。
夜里,两只碗有轻微的碰撞声传出来,春香瞪着一双惊惧的眼睛看着,瞅四下里无人掀开缸盖,看到两只碗不即不离地随着水纹儿游荡,春香的心就一下一下地被什么揪了起来。春香不希望让两只碗儿靠得太近,靠得太近就有点变化人的性情,春香不怎么高兴。一个从小和王安绪结伴长大的人儿,知道对方要和另一个自己一样儿的人在一起了,给谁会高兴!春香用勺子磕了一下其中的一只碗,这只碗就打着漩沉了底。春香吓了一跳,没想到它这么不经磕,惶悚悚地取了凳子踩了,扑进缸里去捞。缸是八斗缸和春香的个儿一样高,春香双手划动,把另一只碗搅拌得在水里打着漩儿,缸里不断有水溢出来,沉底的碗里漂起来的红纸悠悠地紧贴了另一只碗的碗帮。她把红纸捞出来放进水面上的碗中,碗中就盈了红红的一汪水,春香看到那水不是水,是血,油灯下泛着血光。真的害怕了,那怕不是一般的怕。
好一阵捞不起那只碗,就不再捞了,春香一屁股坐到地上,有一股寒气上涌,人也就抖了起来,渐渐地抖出一个字:“死!”
一个人决计要死的时候,一定是遇上了比死更可怕的事。春香就遇着了。按光绪年间民间规矩,男女双方定婚了,男方家里就要取两个人的八字一起放在祖宗牌位下或水缸里。祖宗牌位下要放三天,三天家里不出事情说明合婚,要选日子迎娶。放水缸里的要看两只碗是不是紧挨在一起,在一起,说明合,不在一起,那肯定是不合了。一切由男方家看结果来决定。要说这样大的事情怎么能让黄毛丫头看见?可偏偏就让她看见了。春香平日里一般不到小叔王书田家住,可今儿因为奶奶轮到小叔家了,就跟了过来,又因为哥哥王安绪喜欢吃糕,她从家里带了些过来要哥哥吃。她和哥哥青梅竹马,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切。看到了心里不怎么高兴就决定住下来。夜里,偷偷从奶奶的炕上溜出来,想要鼓捣出个事情来。事情不是想鼓捣出个什么样来就能
鼓捣出个什么样来,事情一鼓捣就走样了,让一个小女孩子的心放不下,就想了那个字。那个字想了,她还没有想到要去做,等到要做了却又忘了那个字。
不能恢复水缸里的原有景貌,就得赶快溜走。春香溜不走了,迎头撞上了婶娘高秀英。
高秀英说:“春儿啊,黑灯瞎火的来柴房做甚?”
春香扭了一下腰想要闪过去,天上有月亮,月亮下春香的脸儿煞白,被缸里的水打湿了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滑溜地让她无法闪过去,重重摔倒了。
有些蹊跷。高秀英走进柴房举了灯笼照,不得了,石头地面上全是水缸里漫出来的水,灯影下看水汪汪的能照出小影儿,一只碗放在地上盈盈地映出半碗血光来。她扭头返身出了门,看都不看,拖了地上的春香找婆婆去说,说什么呢?说自己独生儿子一辈子的福气就这么被这个丫头冲撞了。
春香这阵是个木人儿,什么也不怕了。
见了婆婆说了柴房的事情,婆婆取了长烟袋抬胳膊对着春香的头就敲,一敲两敲春香不说话,婆婆说:“说话呀,小贱骨头!”春香仍旧不说话。
高秀英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是春香不对劲儿,闪猛了终于没有过去,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