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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谁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相见

来源:《作家》2010年第06期

栏目:长篇小说

董立勃山东荣成人。生长于新疆兵团农场。新疆师范大学政治系毕业。曾任农工、教师、记者、编辑。现任新疆作家协会专职副主席、秘书长。中国作协会员,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新疆政协常委,国家一级作家。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发表小说。现已经发表出版长篇小说《白豆》《米香》《暗红》等11部、小说集3部、中短篇小说近百篇。其中多部、篇小说被转载及入选各类年度精选本,并有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曾获过多种文学奖项。

1949年9月25日,新疆的国民党部队起义了,虽然新疆和平解放了,可新疆还是很乱。大批解放军接到命令,从兰州出发,继续往西走,往新疆走。其中有两个解放军。一个叫洪汉,一个叫程山。洪汉是营长,程山是副营长。他们没有坐大卡车。他们是骑兵,他们骑着马往新疆走。

走到了第三天,走到了一个关口。这个关口很有名,叫嘉峪关。看到了嘉峪关,洪汉让部队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休息时,洪汉和程山一块儿爬到了关口的城墙上。洪汉说,从这里再往前走,就是古人说的西域了。程山说,古时候,一些大臣做错了事,皇帝就会把他发配到西域去。洪汉说,可老百姓,不用发配,一遇到了什么灾害,自己就往西域跑。程山说,这里地多,东西多,人少,随便干点儿什么,就会有饭吃,好活。洪汉说,这么一块宝地,不管是哪个朝代,都不愿丢掉。有一个叫左宗棠的,为了收复新疆,硬是让别人抬着他棺材往西走。横了一条心,不把新疆收回来,就不活了。程山说,左宗棠真了不起。洪汉说,中国的男人,都要学左宗棠。每一代都要学。程山说,咱们现在往西走,和当年的左宗棠没有两样。

比洪汉晚了一天,柯楠和胡兰坐的大卡车也驶进了城门。大卡车停在了一所医院的门口,门口站了一些军人迎接她们。还没有下车,胡兰就叫了起来,柯楠,你看,那个老吴也在这。柯楠正埋头收拾行李,问是哪个老吴。胡兰说,就是那个吴干事,军部的,戴眼镜的。出发前,他们见过面。柯楠还让他打听洪汉。柯楠抬起头,朝站在医院门口的人群看了看,一看,真的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的吴乔。吴乔也看到了柯楠和胡兰,挥着手跑了过来,柯楠,你们也到了,真是太好了,一直为你们担心。吴乔帮着柯楠和胡兰把行李接了下来。下了车,三个人站在医院门口说话。也没说什么,柯楠问他打听到洪汉没有,他说没有。

在街上走,不是闲逛,不是看热闹,是在执行任务。刚解放,坏人还很多,社会还不安定。给洪汉的任务,是带着人,挎着枪,到处巡逻,维护社会安宁。路过一家医院,洪汉不由放慢了脚步。看见走出的人,都穿着白衣服,程山说,老洪,要不,进去问一问,没准儿柯楠就在里边。洪汉摇摇头说,大白天说梦话,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新疆啊,离内地好几千公里呢。程山说,没准儿柯楠也到了新疆呢。说着,程山一个人跑进了医院。看到程山跑进医院,洪汉站在门口等他。过了一会儿,程山走了出来。一看程山的脸色,洪汉就知道是什么结果了。

两个当兵的在酒馆喝酒。两个人已经喝了不少了,喝得有些醉意了,还在喝。一个正在吃饭的客人嫌他们猜拳的声音太大,说了他们。当兵的马上举起了拳头,朝客人砸过去,一下子打在了客人脸上,客人叫了起来。老板过来劝说,别打了,别打了,要打,你们到街上去打,不要在我饭馆里打。可当兵的不听,连老板一块儿打了起来。打得老板跑到了门外,大叫起来。正好洪汉巡逻经过,听到老板大叫,就带着人走了过来。

把两个骂人打人的兵,带回了营部。洪汉问,程山拿了个本子记。洪汉说,听着,不管我问什么,你们都要老实回答。当兵的说,知道了。洪汉说,你们真的是解放军吗?当兵的说,当然是了。洪汉说,那解放军的纪律你们不知道吗?当兵的说,不太知道。洪汉说,说是解放军,又不知道解放军的纪律,怎么可能呢?当兵的说,我们是新兵。洪汉说,新兵?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新兵啊。当兵的说,兵不是新兵了,可当解放军是新兵。洪汉说,这话怎么讲?当兵的说,九月二十五日以前,我们是国民党的兵,九月二十五日以后,我们才成了解放军了。洪汉说,你们是国民党起义部队的啊。当兵的说,是啊,不过,已经改编成解放军好几个月了。洪汉说,是这么回事啊。当兵的说,这下,误会解除了吧,咱们真的是一家人。当兵的说,是不是可以放我们走了?洪汉说,不行,不能放你们走。告诉我们,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叫什么名字。等落实以后,让你们部队的干部来把你们带走。当兵的说,为这么个小事,惊动我们长官不太好吧,你们就行行好吧,放了我们吧,我们保证不再犯了还不行吗?洪汉说,不行,军有军纪,你们不说,就不放你们走,还要关你们的禁闭。当兵的说,我们是骑兵三师二团一营的。洪汉说,程山,按他们说的,打个电话,看有没有这个部队,有没有这两个家伙,有的话,让他们来个干部,把人带回去。程山走到另一个房间去打电话。一会儿,走进来说,打通了,他们的干部一会儿就到。

果然,过了一会儿,人就到了。不过,不是一个干部,而是来了一群人,并且都骑着马,都拿着枪。下了马后,马上把枪举了起来,大喊着把人交出来。这边的人,全是打过仗的,一看这么多人拿着枪冲进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起了枪,在营部门口,站成了好几排,一样把枪口对着了这群人。一边说,快,把我们的人交出来,不交出来,我们就开枪了,就抢人了。另一边说,你们敢,手下败将,还不老实点。一边说,老子在这守边疆,吃了多少苦,你们来了,倒成了解放者,成了有功的人。另一边说,快放下武器,不然的话,把你们全都抓起来。一边说,不把我们的兄弟交出来,我们就和你们拼了。这时洪汉走出营部。一看这种情况,站到了两群人中间,把手一挥说,全都把枪放下。一边是他的兵,听他的话,他让把枪放下,就放下了。另一边不听,继续举着枪,怒视着洪汉。洪汉说,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好好说,让你们领导出来。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由小变大。一匹马飞奔过来,一个军官从马上跳了下来。当洪汉和军官面对时,两个人都像被震了一下,站着不动了。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洪汉轻轻喊了一声,宗义。宗义也是轻轻喊了一声,洪汉。一听两个人互相喊出了名字,举起的枪全放了下来。

看到两个人拥抱在了一起,别人看不明白。不怪别人看不明白,因为别人不知道两个人的一段经历。那是在五年前,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战役里,两个人都做了鬼子的俘虏,并且关到了集中营里。鬼子小队长和俘虏摔跤,别人不敢把鬼子小队长摔倒,鬼子小队长就得意得不行,说中国人是病夫。洪汉站了出来,他学过武术,把鬼子小队长摔了个鼻青脸肿。鬼子又羞又恼,要拿刺刀扎洪汉。宗义带着大群俘虏,上前护住了洪汉,鬼子才没有把洪汉怎么样。这么一来,两个人就称兄道弟了。没过几天,去干活时,趁着刮大风,昏天黑地,两个人就跑了。跑的时候,洪汉腿上挨了一枪,宗义就把他背到了一个山洞里,帮他养好了伤。伤好了,要回部队了,两个人却走不到了一起了。洪汉想拉上宗义跟他去当八路军。宗义却一定要回到国军里,说国军的枪炮好,打鬼子,还要靠国军。谁也没能说服谁,只好各自回到了各自的部队里。不过,他们两个人真的好像是前世有缘,打鬼子时又遇到了一块儿。洪汉带了一个连打鬼子的伏击,宗义带了一个连去偷袭鬼子的俘虏营,去救一个国民党的师长。一看路上走来的不是鬼子而是宗义,洪汉放下了手中的枪,跑过去抱住了他。两个人把部队合在一起向俘虏营发起了攻击,不但把国民党的师长给救了出来,还把那个和洪汉摔跤,把俘虏当活靶子练习射击的小队长给打死了。接下来差不多有一个多月时间,两个人一块儿消灭了许多鬼子。真想一块儿就这么打下去,可两个人都接到了不同上级的新命令。不得不再次分开时,洪汉还想拉宗义投奔八路军,可宗义说他从俘虏营跑出来后,不但提升了他,还把他送到了黄埔军校。他不能做对不起人的事。宗义也说了,让洪汉跟他走。可洪汉说,我是共产党员,不可能有别的选择。谁也不肯跟谁走,却并不影响两个人的兄弟情义。反正在哪里都是打鬼子,也就没有再相互勉强。不过,两个人还是约定了,等打败了鬼子,要是能够见面,就一块儿为国家出力,再不分开了。那会儿,两个人都没有想到打完了鬼子,还会打内战。更没有想到,内战打完了,还会见面,并且是在一个很遥远很偏僻的地方见了面。要知道,许多人没有死在抗日战场上,而死在了内战的战场上。谁能保证自己的命有那么大,打了那么多恶仗后还能活下来?

太阳西斜,柔和又温暖。一段倒塌的旧城墙上,坐着洪汉和宗义。洪汉说,看着你,老觉得不是真的,你怎么会跑到新疆来呢?宗义说,和你分别后,回到了队伍里,打了几年鬼子,没想到,新疆这边就出事了。一些家伙,要成立什么斯坦共和国,在新疆搞分裂。这还得了,国家的领土,不能让日本人占领,更不能分裂出去。当时,我正在黄埔参加军官短训班,说新疆这边需要军官,就把我派来了,收拾那些搞领土分裂的家伙。洪汉说,说真的,这几年老想起你,为你担心。老后悔当时没有硬拉着你,跟我当八路。宗义说,唉,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如当时就跟着去了。不过,好在,我们都活着,还能再见面。洪汉说,是啊,真没有想到。多少人死了,可我们还活着。宗义说,死这个事,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咱们两个啊,看来,命都挺大。日本鬼子那么凶,都没有把咱们打死。看来,很难有什么东西,能让咱们死了。洪汉说,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是不是应了这句话啊。宗义说,我看,是这么个理。老天爷对咱俩不错,不但没有让咱们死。还让咱们兄弟又见面了,不是天意,怎么可能呢。宗义说,你这一说,我倒想问你了。不打仗了,你们怎么还要到新疆呢?新疆是很重要,可确实还很贫困。你们是胜利者,是有功的,你们打下了江山,该去更好的地方,过更好的日子。洪汉说,我们是党的人,党让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想那么多。再说了,新疆虽然和平解放了,可有些反动派,不想让共产党掌权,会捣乱破坏。宗义说,是啊,你们不来,光凭我们这些起义部队,是镇不住的。洪汉说,还有,我们要是不来,咱们怎么能见面呢?宗义说,该来,你们是该来呀。

青石板上,摆着茶壶,洪汉和宗义一块儿喝着茶。程山提了一壶开水走过来,往茶壶里倒水。洪汉说,程山,你也搬个凳子一块儿来坐,老宗也不是外人,是我的兄弟,我给你说过的,救过我的命。程山说,你们兄弟俩好不容易见面了,不知有多少话要说,你们还是好好聊个痛快,我就不打扰你了。开水我就放这了,等会儿你们自己往茶壶里续啊。程山说完,转身走了。宗义看着程山的背影说,你这个助手,真不错,机灵,还有眼色。洪汉说,和他,也是缘分。几个鬼子追他,眼看要追上了,遇到我们了,把他救下了。从那以后,一直跟在身边。很听话,也能干,让我省不少心。宗义说,我身边可没有这样的人,我身边的那些家伙,动不动就把你卖了。洪汉说,那怪不得你,你是掉进了狼窝,到处都是狼,你能不被咬吗?宗义说,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像你这样的人,没有再遇上过。洪汉说,女人也没有?宗义说,我好像没有女人缘,女人倒是见过不少,但没有一个有故事。哎,你怎么样了,看你这样子,你一定有?洪汉说,我呀,怎么说呢,倒是有一个。负伤住院时,认识了一个医生。宗义说,叫什么?洪汉说,叫柯楠。宗义说,这个名字好。洪汉说,本来说了,打完鬼子就结婚的。没想到,打完了鬼子,又打蒋介石。宗义说,现在仗打完了,你们可以结婚了呀。洪汉说,结什么婚呀,她在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宗义说,这么说,你们失去联系了?洪汉说,内战一开始,我们就没有见过面。宗义说,有情人一定会见面的。洪汉说,我想好了,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找到她。宗义说,战争不知耽误了多少人的幸福生活啊。洪汉说,再不要打仗了。宗义说,尤其是中国人和中国人再不要打仗了,都是一家人,有啥事不能坐下来商量解决,非要打得头破血流?洪汉说,这个事,可不能怨别人,要怨就得怨蒋介石。宗义说,现在看来,好像是他的事。洪汉说,不是好像,确实就是。宗义说,我真是想不明白,像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能办出这么糊涂的事。洪汉说,你要是想不明白,等有空了,我给你说。程山端了一盘子西瓜过来说,两位营长,请吃西瓜。洪汉和宗义一人拿了一牙瓜吃起来。洪汉说,新疆的好,别的不说,就这西瓜,没比的。宗义说,新疆的水果,天下第一。

月光从窗子落到屋里,雪一样铺在地上。洪汉睡不着,靠在床头,拿了柯楠送给他的手绢看着。看了一会儿,下了床,走到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起了那个晚上,也是这么大的月亮。他要走了,回部队了,拿出了送她的礼物,是一个子弹壳。不过,和一般的子弹壳不一样,上面刻了两个人的名字。就在月亮下面,柯楠也拿出了送给他的礼物,是一条手绢。也和一般的手绢不一样,上面绣了两个人的名字。其实现在,他们真的相距不远,准确说,也就是隔了几条街道,顶多有三千多米。三千多米要是走过去,就算慢慢走,也用不了半个小时,可是已经三个月过去了,他们还在相互寻找中,谁也不知道谁在什么地方。

营部里,洪汉和程山商量工作上的事。通讯员进来说一个女同志要见洪营长。洪汉一看,这个女同志是田老师,有些意外。那天进城时,田老师带着学生站在街边欢迎,还找他签过字。说真的,过了这些天,差不多都忘了。当时田老师说了,要来找洪汉。以为只是客气话,没想到真来了。田老师来找洪汉,没有别的事,是让他讲故事。学生们爱听故事,通过听故事,让他们热爱解放军,热爱新中国。这个事,很有意义。洪汉没有理由推,只能答应下来,并马上定下了去学校给学生讲故事的时间。

柯楠一个人在屋子里,吴乔来了,还给她书。前两天,吴乔来过,找书看,正好柯楠有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借给了他。柯楠接过了书问,好看吗?吴乔说,挺好看的。柯楠说,那个保尔真是了不起。吴乔说,革命者都该像他那样。正说着话,胡兰回来了。一看胡兰回来了,吴乔说还有事,就走了。吴乔走了后,胡兰问吴乔来干什么。柯楠说,来还书。胡兰说,光还书,没有别的事?柯楠说,没有。胡兰说,书里肯定有东西。柯楠说,你别瞎猜了。胡兰说,书里没有信?柯楠拿起书,抖了几下,真的从里边掉出一张纸条。柯楠拾起纸条,看到纸条上写着:柯楠同志,我喜欢你,洪汉很可能找不到了,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柯楠说,这个吴乔真是可笑,本来就是朋友吗,还用得着写个纸条问一下。胡兰说,你傻啊,人家说的这个朋友,可不是一般的朋友,说的是对象。柯楠说,开什么玩笑,这样的朋友,我已经有了,他又不是不知道。胡兰说,你又没有结婚,再说了,好几年了,洪汉都没有出现,人家追求你,也没有什么错。柯楠说,不可能的。别说是已经有洪汉了,就是没有洪汉,我也不会看上他的。胡兰说,这为什么?柯楠说,我不喜欢男人戴着眼镜。胡兰说,戴眼镜有什么不好,说明有知识,斯文。柯楠说,是不是你喜欢他呀?胡兰说,可惜,人家不喜欢我。柯楠说,那可不一定。

一片很大的草滩上,洪汉和宗义各骑了一匹马。宗义脸色不太好。洪汉说,老宗,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像不太高兴。宗义说,部队有些不太好管,大家有点不安心。洪汉说,都是解放军了,待遇都一样的,有什么不安心的?宗义说,听说,要让我们去开荒种地。洪汉说,是有这回事。宗义说,分明是对我们不放心嘛,才把我们弄去种地的。洪汉说,这你就误会了,去开荒种地,是为了更好地保卫边疆,守卫边疆。这么多人来了,要吃穿,要吃要喝,会给老百姓增加负担的。解放军从来不会给老百姓找麻烦的,所以就要组织部队去开荒种地,自己养活自已。宗义说,那也不能只让我们起义的部队去呀。洪汉说,谁说是光让起义部队去呀,据我了解,进疆的大部分部队都去开荒了。这些部队好些是从井岗山走过来的,是当年的红军部队,是打天下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宗义说,要真是这样啊,那我就是多想了。洪汉说,老宗,现在有些家伙,恨共产党,恨解放军,明着干,不敢干,也干不过,就搞些挑拨离间的名堂,咱们可不能上他们的当。宗义说,好坏我还是分得清的。

吴乔约了柯楠,说出去聊聊。柯楠来了。在一个公园里,一条长凳上,两个人坐下了。说到书,说到书里的信,说不到一块儿了。柯楠不说吴乔不好,只说和洪汉早定好了,要不是打内战,早就结婚了。还说,如果不是想着洪汉会在新疆,她可能就不会来新疆了。吴乔说,这个情况,他知道。他写那个信,一是真喜欢柯楠,二是洪汉真的可能不在了,他说他打听了好多单位,都没有打听到洪汉。柯楠说,就算死了,也得有尸骨,也得有个坟墓吧。吴乔说,一生就这么长,不能老是等。柯楠说她愿意等。吴乔知道柯楠喜欢洪汉,但喜欢到这种程度,让他没有想到。不过,他不死心,没有人会等一个人等到死的。

改造起义部队,往里边派干部。把洪汉派到了宗义那个营。没有想到不但相遇了,还能在一块儿工作,没法不高兴,尤其是宗义。说真的,起义后,心里一直不踏实。多少年来,听到的关于共产党的话,没几句好话。那些坏话,尽管宗义不全信,可也不是一点儿也不信。可洪汉的出现,让他有了底。他知道,别人会害他,洪汉不会。以后,就跟着洪汉,跟着共产党,肯定日子过得不会差。这么一想,宗义的心情就格外好,几乎每天晚上吃饭,都让炊事班多做两个菜,都要和洪汉喝几杯。

给学生讲过故事,没过几天,田老师又来了,还要让洪汉去讲。洪汉说,他的故事讲完了,换个人讲。就把宗义介绍给了田老师。田老师起先听说宗义是起义过来的,有点不愿意,可听洪汉说宗义打鬼子有多勇敢,就同意了。去讲完故事回来,宗义把一束鲜花插到了一个玻璃瓶子里。洪汉走进来说,嗨,老宗,怎么对花草有了兴趣?宗义说,给学生作完报告,学生们献给我的,这么好看的花,不能丢掉啊。洪汉说,不光好看,还很香呀。有了这束花,房间马上就变得好看了。宗义说,是啊,我们也需要美丽的花啊。洪汉说,你的报告,田老师还满意吧?宗义说,她说了,咱们俩讲得一样好。讲完了,非要把我送出校门,送过马路,好像我也成了小学生,需要她照顾一样。洪汉说,田老师一看就是温顺的姑娘。宗义说,长得也很好看。洪汉说,老宗,我看,田老师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下,发展发展。宗义说,我一个大兵,田老师肯定看不上。洪汉说,大兵怎么了,没有大兵,就没有和平安宁的生活。宗义说,田老师的眼光肯定很高。洪汉说,你要是愿意,我去给你说。宗义说,这不太好吧?洪汉说,有什么不太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仗打完了,要过好日子,就得找个喜欢的人成个家。宗义说,是啊,谁不想有个美满的家啊!

柯楠在门诊看病。进来一个男人,是个军人。一看军衔,是个上校。这个上校,姓陈。是个刚起义过来的军官。柯楠说,这位首长,要看什么病?陈上校说,这几天,老是头疼,睡不好觉。陈上校说着,坐到了柯楠跟前。柯楠说,看你气色,是不太好。陈上校说,有没有能睡好觉的药,给我开一点。柯楠说,失眠这个病,光用药不行,精神作用很重要。陈上校说,什么精神作用?柯楠说,要心平气和,不能太急,太躁,想得太多。陈上校说,明白。柯楠说,这样,给你开几片安定,会有作用的。陈上校说,那就太谢谢了。柯楠拿了一小瓶子药,给了陈上校说,不要吃多了,睡觉前吃半片就行了。陈上校拿了药,站起来走了。

宗义的事,就是自己的事,洪汉抽了个空,去找田老师,没绕圈子,直接说了,想让田老师和宗义好。田老师也大方,说对宗义印象挺好,一看就是条汉子,还说她一直想找个军人。看到田老师同意和宗义交往,洪汉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