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阳宅·阴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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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来源:《鸭绿江》2015年第08期

栏目:小说

刚出正月,葛连上山放羊,看见几个陌生人在村子西头的地里测量着。出于好奇,他便上前套话,并以刚套住的两只野山鸡为代价,获得这里要修建高速公路的消息。事情传扬开的当天,人们顺着那几个测量者留在雪地上的脚印,确定出一条高速公路的路线来。按照这条路线,不单要占用葛连等六户人家的耕地,如果不拐弯的话,还要占用佟满堂和马贵成两家的房子。

看到马贵成满心欢喜的样子,满堂两口子却高兴不起来。马贵成家的房子是二十多年前盖的,就算上边不要求拆,也到了该拆的时候。人家用赔偿的钱再盖个新房子,是等于拿旧的换新的,赚大发了。而满堂家的这五间北京平,是前年秋天新盖起来的,几乎是花光他家里的全部积蓄,到现在还没缓过手来进行装修。就算上边赔的钱足可以盖一栋同样的房子,也等于是拿新房子换新房子,其间还得自己操心受累地去张罗,与马贵成相比,算是赔大发了。

满堂两口子马不停蹄地想了两天,也没想出个好对策。最后刘玉兰无奈地说,看来咱们这对榆木脑袋,是想不出个好办法了,还是找个明白人指点指点吧。老婆的话,让满堂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刘玉兰所说的明白人是他大哥满贵。尽管他连三迭四地瞪了老婆几眼,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满贵是合庄考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他的这份光荣,不仅让他光彩照人,也曾经照耀过他弟弟。他比满堂大两岁,哥俩长得非常连相。如果不知道底细的,还以为他们是双胞胎呢。在他考上大学的第二年,媒人去刘玉兰家提亲。虽然媳妇是说给满堂的,但媒人首先提到的却是满贵。用媒人的话说,这叫“扶犁杖看托托,相女婿看哥哥”。意思是说,种地时,只要犁杖前边的那个犁托不跑出垄沟,犁杖就不会跑偏,种出来的垄就是笔直的。而相女婿时,只要是哥哥是好样的,弟弟也差不到哪儿去,毕竟是相同的种子,在同一块土地上长出来的庄稼。

刘玉兰深信这个观点,她觉得满贵自然是没说的,算是百里挑一的人物,就算弟弟比哥哥差点,达不到十全十美,也应该是七全八美的。所以她才欣然同意从一马平川的黑龙镇来合庄这个小山沟子里相亲。

当时正值满贵放寒假,也在家里。刘玉兰一行人来的时候,满堂到镇上买菜去了。刘玉兰首先看到的是满贵,她确实是相中这个人了。刘玉兰的父亲对此提出异议,说我们是来相人的,你们却把人打发出去,这叫我们相啥?你们家也不是没人,为啥不让老大去买菜?当时佟家给出的答复是大儿子现在不比从前,他都一年多没走过山路了,怕累着。如此这般,也就勉强敷衍过去。

等满堂回来后,刘玉兰一行人经过比较,觉得哥俩确实没有太大差别,当场便把亲事定下来。直到有了孩子后,刘玉兰才知道那天满堂去赶集,是媒人和她公公婆婆有意安排的,先让哥哥搞一下火力掩护,再让弟弟冲锋陷阵。

刘玉兰刚嫁过来那段日子,也确实沐浴在满贵给这个家带来的光芒中。庄上的人都在夸奖满贵。当然在夸完满贵之后,也顺便夸满堂几句,说他比他哥老实,比他哥能干活。在二十几年前,这种夸奖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对于男人的妻子来说,是一种满足和踏实。

满堂两口子一直跟父母生活在一起。虽然父母干不动活计了,却仍然是当家的。家里的所有收入,几乎都拿去供满贵念书,全家人节衣缩食地过日子。对此,刘玉兰并没有任何怨言。满堂有时候背地里发牢骚,刘玉兰还劝他,说等过两年大哥毕业就好了。到时候大哥要是当上大官,说不定咱们还能沾点光呢。

在满贵读大四那年,合庄遭遇雹灾,家里几乎没有收入,连满贵的学费都凑不上。刘玉兰主动回娘家借来一千块钱,给满贵交上学费和书费。当时,这件事在合庄引起很大的反响。大伙都夸刘玉兰是个好媳妇,此举是一种大仁与大义。但与此同时,也有另一种说法从暗地里流传开来,说刘玉兰当初相中的是满贵,虽然嫁给满堂,是属于身在曹营心在汉那伙的。她心里装着的还是满贵,满堂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这种说法传到满堂的耳朵里,让他心里极度不舒服。有一次他喝了点酒,扯着刘玉兰问,你心里到底装着谁?刘玉兰也听到点风吹草动。她并没正面回答,而是挣脱出来,跑到外屋拿来一把杀猪用的尖刀,说你挖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满堂不接,刘玉兰就比划着要自己挖出来给他看看,吓得满堂酒也醒了,连连求饶,说了半宿的好话,这事才算压下去。打那之后,他再也不敢提这个茬了。

满贵在大学里读的是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后分到县里的建筑公司。当时单位效益还不错,不但准时开支,月月还有奖金。没用两年,他还当上了供应科长。钱虽然再不用从家里拿了,可也没见他往家里拿钱。顶多是过年过节的,给父母带几瓶子好酒,给满堂带两条好烟。而这些东西,据说又都是别人送给他的。

满贵也给刘玉兰送过东西,是一条金项链,细得像一根线似的,下边有个苞米粒大小的桃形空心坠。这是他去上海出差时买的,花了五百多块钱。这条链子从打拿回来那天起,刘玉兰怕满堂看着不舒服,一直放在箱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回娘家时,偷偷地在路上戴上。当然,回来时也是在路上摘下去。

满堂家里只有三间老房子。按照合庄的惯例,有两个以上儿子的人家,每有一个儿子结婚,都要批一处新的房基地。但满堂结婚时,满贵爹硬是没要房基地。他说大儿子是不可能再回合庄的,家里这处老房宅留给满堂就够住了。等大儿子成家立业后,在城里有了房子,他们老两口子也搬到城里去享清福了。

满贵毕业的第三年冬天,和一个开建筑门市的女老板结婚了。当时佟家的人都不愿意。满贵爹嫌这个叫刘淑芬的人不是大学生,又没正式工作,说这是门不当,户不对;满贵娘嫌人家长得瘦,去掉骨头没有肉,说这样的女人,以后生孩子,也大不哪儿去,还不得像个小耗子似的;满堂嫌哥哥把婚结到老丈人家里,说女方家又没有儿子,这不跟招养老女婿差不多了?咱们家好不容易养起一头牛,没等出力,让狼给吃了。刘玉兰虽然没公开表态,但背地里跟满堂说,我以为大哥得找个啥样的!嫂子的个头比我还矮呢。

儿子住在媳妇家里,跟前还有亲家公母俩,满贵爹自然没法去凑热闹了。他进城的梦想彻底破灭后,在人前说话时,再也不提他的大儿子了。满贵结婚的第五年冬天,他便突发脑血栓,没等送到医院,就瞪着眼睛死了。满贵娘比老头子的结果要好一些,六年前,被满贵接到城里。可她的命并不比她老头子好多少,去了不到三个月,就查出肝癌晚期,满贵两口子都忙,没工夫照顾她。满堂在那里伺候她两个多月,最后病死在医院里。

虽然两个老的活着时,满贵没在床前尽过一天的孝道,但在合庄人的眼里,却不失孝子的身份。在发送两个老人时,满贵哭得死去活来的,说自己有愧于父母的养育之恩。大伙就劝他,说你在外面忙事业,这便是尽忠。自古忠孝难两全,尽忠就等于尽孝。

满堂在跟前伺候父母这么多年,连个新房子都没盖上。虽然感觉到有些委屈,但却说不出啥来。因为发送两个老人再加上老太太住院,前前后后产生五万多块钱的费用,都是满贵一个人掏的,没用他摊一分。就连他去伺候老太太,满贵也没让他白受累,暗地里塞给他三千块钱。这几年,满贵有钱了。他用钱把弟弟的嘴堵得严丝合缝的。

满贵的单位是在七年前破产的。对于别的职工来说,破产算作一件坏事。但对他来说,却是好事。在他当供应科长的这些年里,单位的材料,基本都是通过他老婆的手明着暗着购进来的。可以说,他赚个锅满盆满。正在他觉着单位已经再没油水可捞,也是要出问题或是最危险的时候,问题解决了,危险过去了。借着这个机会,把单位欠他家的几十万货款还收回来了。他也不用再提心吊胆、偷偷摸摸地鼓捣了,而是名正言顺、大张旗鼓地做起生意来。他家里的门市由原来的一处立即变成三处。他也逐渐地取代他老婆总经理的地位,刘淑芬成了其中一个分店的经理。另一个分店,交给满堂的儿子大拴打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