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巷陌独伶俜,倚孤城,对残灯。天上人间,往事俱无声。诗酒流连花月好,赌书罢,夜三更。
扁舟曾载短歌行,笑盈盈,落花轻。陋巷荆钗,执手总多情。别恨悠悠疑是梦,泪眼里,说来生。
——江城子:题《浮生六记》随园散人
红尘婆娑,烟雨迷离。
所有寻寻觅觅,终将静默无语。
爱这尘世,既要爱它的山明水净,亦要爱它的流水落花。
寻常的巷陌里,繁华也好,萧瑟也好,总有故事发生着,悄无声息地堆砌在时光里,或者如酒,或者如烟。时光如陋室,无需砖瓦修葺,但放得下所有聚散离合。只不过,并非所有故事都能被时光典藏。
初夏,再次走入那段故事,落寞中仍有几分欣然。仿佛自己便是沈三白,立在往事之前,黄叶疏窗,夕阳西下,想起那女子,既凄凉,又温暖。
《浮生六记》,多年以后,仍旧时常出现在书桌上。因为独爱其恬淡之美,所以当被要求将其译作现代文时,虽有些踌躇,还是答应了。世间芸芸众生,或多或少总有私心,遇见好的事物,便想留下自己的印记,我也不能免俗。只愿,此番翻译不会让那故事之意趣有所减损。
两百多年了,许多人,许多事,早已被湮灭,成了岁月尘屑。
而他们的故事,总有人念念不忘。想起的时候,往往笑中带泪。
他是沈复,她是芸娘。浅相逢,深相知,爱似烟火。
时光深处,携手人间,走过二十余年,仍如初见。人们说,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人们说,风花雪月,敌不过柴米油盐。而他们,历经世事浮沉,执手相看,仍是深情款款,彼此说声“有你就好”。
茅庐小径,烟雨斜阳;临风把酒,对月看花。
粗茶淡饭,布衣荆钗;你为锦瑟,我为流年。
日子原本是这样。无需富贵显达,无需华服广厦,只要彼此携手,过万丈红尘,看流年似水,茅屋陋巷,箪食瓢饮,亦觉得幸福。就如芸娘所说,布衣菜饭,可乐终身。
然而,情深意笃,缱绻缠绵,终究敌不过世事无常。
沈复的笔,画得出山河日月,画得出冬夏春秋。但他,画不出天长地久。真正执笔作画的,是无垠年光。悲喜浮沉,画得清清楚楚,人们称之为命运。
很不幸,沈复与芸娘,再幸福,也逃不开命运多舛。于是,日子有了缺口,西风透了进来,许多美丽的过往,渐渐风吹云散。只有深情,始终不改。若只是如此,也罢了。他们是这样,纵然清贫,也能将日子过得恬淡。
莳花种草,烹茶写诗,仍是意趣横生。
但故事的结局却是,红颜薄命,书生多情。
她去了,他的世界只剩荒烟蔓草。
他能做的,只有将往事诉诸文字。枕着回忆,就着浊酒,将那些甜苦交织的从前,描摹成画面,想必也是,黯然中有温暖。我们该庆幸,失去芸娘后,沈复虽然悲伤,却不舍得让他们的痴情流落于沧桑,这才有了《浮生六记》。
我在想,若无沈复,芸娘纵是温婉可人,也会被时光匆忙掠过;若无芸娘,沈复纵有诗情画意,也终究是寂寂无名。但是两百多年前,他们恰如其分地相遇了,于是世间,有了那场凄美的爱恋。我们才知道,日子原来可以那样过。
但同时,我们也知道了,幸福二字,很奢侈。
世间之事,少有圆满。多的是,尘缘散尽,人去楼空。
或许,所有归人,都是过客。
随园散人
2017年6月,于丽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