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个永远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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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走进尚鹤芝先生的寓所,我脑子里的荧光屏上突然跳出《陋室铭》中的这几行诗句。

驱车驶出繁华喧闹的京城,一路打探着来到清河镇毛纺厂。有约在先,尚先生已在门口迎候。欢迎!久仰!礼貌的寒喧过后,笔者随尚先生曲曲弯弯地走了一阵,钻进了一栋爬满青藤的小楼。楼道很窄、很暗,本来就不宽余的空问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各式杂物,需要小心翼翼地攀援而上,给人一种拥挤的情绪。看得出,这是一栋极其普通的居民楼。尚先生居住在最高层,是一套两居室的住房。室内室外感觉上没有多少差异,一样的拥挤,一样的灰蒙。没有气派的客厅和豪华的装饰,没有精美的家具和高档的家电,屋内的布设显示出“寻常百姓家”的朴实。斑驳的四壁上挂满了字画,斗室里弥漫着翰墨的芳香,这宁静而高远的志趣,这执著而不舍的追求,显示出主人与众不同的高雅。

“善读树德风,养气得天寿”,这条幅挂在主人卧室兼会客室的墙上,中间镶嵌着一个斗大的“福”字。像是人生的座右铭,又像是对人生的感悟。窗台上、壁柜上、书橱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奖杯和证书,国内的,国外的,中文的,洋文的,不知这尚老先生干吗要冷落它们,极不公正地将它们置放在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任尘埃将它们湮灭。怀着发现宝藏般的心灵激动,笔者执意要将那些尘封的荣誉“发掘”出来,那上面记载着一个艺术家用心血和汗水浇灌的成就,记载着成功道路的艰辛和锲而不舍的攀登者付出的甘苦。

——尚鹤芝同志,你的书画艺术成就卓著,特授予当代书画艺术名人荣誉称号。

1993年12月

——尚鹤芝先生:95跨世纪当代诗书画印作品大联展,你的书法作品已入选,该作品同时选人跨世纪当代翰墨艺术家书画库,诚表祝贺。

1995年12月8日

——尚鹤芝先生:根据你所取得的成就,经有关专家审度,你的传略被编入《中国当代名人录》(国际名人版),谨此祝贺。

1995年3月

——尚鹤芝先生:你的作品一件入选首届盛京杯书画篆刻赴日展,在日本国秋田市展出,并被收藏。

1994年8月

——尚鹤芝大师,惠赠书画作品,经评审为国际书法类逸品,公展于台北市中国艺廊。文耀三台,艺炳千秋,声华四海,道重万邦,谨致最高荣誉奖状,用彰典谟,垂馨百世。

1995年10月吉旦

——尚鹤芝同志:衷心感谢你对三峡工程和库区建设的大力支持和为弘扬民族精神,造福子孙后代,促进三峡地区的繁荣做出贡献。

1993年8月

——尚鹤芝同志:你向灾区人民提供的捐赠,体现了中华人民的传统美德——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互助友爱精神。我们已将你的捐赠如数转交灾区人民群众,谨代表灾区人民表示衷心感谢。

北京市民政局1993年10月

用这种编年体的方式写人物,的确是败笔,让人看了感到腻烦和枯燥,笔者之所以这样明知故犯,是因为这读来使人感到枯燥的文字,是一个艺术家为之奋斗一生的追求。

十年面壁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1933年,尚鹤芝降生在河北新城县一个偏僻山村的茅草棚里,当他睁开眼睛认识这个世界时,铸造他生命的母亲已撒手人寰,永远地离他而去,那时他还不满两个月。父亲是个乡村郎中,迫于生计,常年流落他乡,尚鹤芝从小被伯父领养。伯父是教私塾的先生,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是远近十里八乡的土秀才。家里没有玩具,尚鹤芝从小和笔砚纸墨打交道,常常把墙上、身上、脸上涂抹得一塌糊涂。“大伯,教我写字好吗?”那天,伯父正伏案批改作业,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童音。伯父停下手中的笔,用惊喜的目光注视着站在身旁的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问:“你真的想学写字?”他认真地点点头,眼睛里闪动着渴求的目光。“行,从今天起,我开始教你学写字。先学研墨,再学握笔,先学识字,再学写字,要用心学,用心练,每天学5个字,写两个时辰。”伯父作了承诺又提出严格要求,他真诚地希望尚家后继有人,将来光宗耀祖。

8岁那年,尚鹤芝上学了,跟伯父学了3年,练了3年,和同龄的孩子比,他的确是“鹤立鸡群”了。尚鹤芝是个懂事的孩子,在学校他深得老师的赏识,回到家又深受伯父的喜爱。老师布置的作业要完成,伯父布置的作业也要完成,烧火、做饭、放羊、拣柴,稍有空闲,他还要帮助伯母做家务。上了4年初小,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区办的高小。高小的班主任老师叫张子福,是清末最后一个老秀才。张先生的字写得好,对学生写字也要求严。那时抄作文用的是小楷,对卷面的评语分4档:甲上、甲下、乙上、乙下,得甲上的受表扬,批乙下的要挨打。尚鹤芝始终是受表扬的学生,深得老师的喜爱。“中国人,首先要写好中国字,连中国字都写不好,将来怎么去发展中国的文化艺术。”多年以后,回味张先生的教导,依然是那么亲切。

1950年,迎着新中国诞生的朝阳,尚鹤芝走出校门。高小毕业了,家里供不起上中学,懂事的他理解伯父伯母的难处,能坚持上完高小实属不易,上中学他没有奢求。

庄稼活,不用学。放下书包,扛起犁耙,沿着父辈们的脚步他无怨无悔地走进田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地对着太阳唱歌,对着月亮叹息。作为农民,他也懂得“写字不能当饭吃”的道理,可他打里喜欢,上山放羊,他用牧羊鞭作笔在地上写,问地垅休息,他用手指作笔在地上画。最令他难忘和盼望、最能显露他书法才华的是过大年。农村里过年,家家请门神,户户贴对联。这写对联的活家家都找他。他乐此不疲,挥挥洒洒地在对联上练书法。

1951年那个收获的季节,一阵金秋拘,吹来一个令人激动的喜讯:河北农学院招收棉花栽培技术员。“鹤芝,咱们也去试试吧?”同村的几个跃跃欲试地同学前来串联和鼓动。“试试就试试。”尚鹤芝虽然报了名,可对此并没有抱希望。他心里有数,全省招收400名学员,仅自己所在的考区就有3000人报考,全省设了多少个考?总共有多少个考生参与竞争?自己只有高小的底子,和那些初中生、高中生相比,显然处于劣势。在这百里挑一的竞争中,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扩大了的分母。分子也好,分母也罢,既然已经来了,就要硬着头皮闯闯。

“尚鹤芝,你考中了!”发榜那天,他不敢去看,是前去看榜的同学给他带来福音。山沟里真的飞出了个金凤凰,前来祝贺的有同学,有亲友,有四邻八乡的父老乡亲。

中专毕业后,尚鹤芝被分配到武安县农业技术站。他学的是棉花种植,一同报到的5名同学全部分到乡下,他字写得好,被站长看中,留在了站里当秘书。站里写通知,打报告,办宣传栏全是他的活,他津津乐道,没想到“写字真的还能当饭吃”。

“文革”开始的那一年,县长被打倒了,站长被揪了出来,他同样不能幸免,被戴上“黑笔杆子”的帽子“靠边站”。当时他想不通,这写字也能写出罪过?不能工作了,他每天躲在家里练大字,在那挥毫泼墨的瞬间,他忘记了。灵的痛苦,人间的烦恼。“尚鹤芝,你每天关在家里练大字,是消极革命,是逍遥派。”又一顶大帽子向他头上扣来。“每天给我们去抄大字报。”“造反派”给他安排了工作。这工作不错,既能“革命”,又能练字。那些年,他说不清抄了多少张大字报,可笔下的功夫却有了长足的进步。

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1980年,承蒙组织对知识分子的照顾,47岁长期两地分居的尚鹤芝调到爱人的工作单位——北京第纺厂。夫妻团聚了,可喜可贺,可专业转丢了,他深感遗憾。自己当了大半辈子农业技术员,如今改行当了行政科长,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他惘然若失。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迷失的自我。五一国际劳动节,厂里搞了一次职工书画展,这正是施展才华的好机会,他连夜写了几幅大字,参加了书画展。“这尚鹤芝是谁?”“就是那个新调来的行政科长。”“字写得不错!”纺织局成立书画研究会,他报名参加,被批准为会员。研究会成立的当年,举办了一次书画展,他写的大字一笔剑以其夺人的气势受到专家的好评。“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是他给“剑”字写下的注脚。

从此,他的业余生活格外地充实起来。上班他兢兢业业地工作,下班后他钻进书房练字,“躲进小楼成一统,任尔东西南北风”。星期天,他天不亮进城,凡能打听到的京城书画展他想方设法前去观摩,精研诸子技法,博采众家之长。刘炳森、黄均、赵家熹、王遐举、崔子范,他逐一结拜这些京城名家,他那“程门立雪”的求学精神,启开了一扇扇紧封的大门。

“人说年过三十不学艺,可这老头子眼看五十岁的人了,却一门心思地迷上了写大字。瞎耽误功夫不说,就这份辛苦也让人受不了。”老伴不理解他这种痴迷,也不止一次地加以劝说。

星期天,孩子们回家了,难得一个合家团圆、共享天伦的日子,尚鹤芝却关起门来练大字。“爸,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练哪门子字,真是自找苦吃,你不嫌烦我们都嫌烦。”孩子们同样不理解,有时冲他发牢骚。“嫌烦你们以后少回家!”认准一条路,他是十匹大马拉也不回头。

那是一个星期天,“九九艳阳天”里一个倒春寒的日子,呼呼的西北风从窗前刮过,飘零的雪花送来早春的消息。天还没亮,为了不吵醒老伴,他悄悄地起了床。“起这么早去哪?”老伴关切地问。“中国美术馆。”“吃了早饭再去吧,我这就起来。”“饭我带上了,路上吃。”“今儿天冷,还是吃点热乎的再去吧。”“来不及了,还有20多里路。”前天从报上得知中国美术馆正在举办一个以“绿化”为主题内容的书画展,他从不放弃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冒着风寒早早地来到美术馆。“请问先生,你是书法家?”主持人看了他的签名,从那颇具功力的字体上猜问。“不敢,不敢,我是来学习的。”

“请先生为我们的书画展助兴,题几个字吧?”“可以,但今天不行,我没带印章。”“我们派车随先生到家里取?”“不必了,我明天一定来。”尚鹤芝欣然许诺。题什么词呢?回家的路上,他苦苦地思索。雪花装点了一个白色的世界,白色的天空,白色的田野,白色的路径,连思维也变成了白色的盲区,宛如进入了真空带。有了,就是这“真空”了。“真空无生物,绿洲最怡人”。第二天,他当场献艺,将这两个大字献给了组委会。

1992年日本东京都酒文化博览会在北京举行,应组委会的邀请,他将在开幕式上题字助兴。题些什么呢?从来不饮酒的尚鹤芝那天把盏独酌,他想在酒中找到灵感。那天,他醉了,超然物外,神游八极,从“邀月对影成三人”想到“牧童遥指杏花村”,从“李白斗酒诗百篇”想到“西出阳关无故人”。酒,的确是一个文化大系,从古到今,留下那么多绝辞妙章。不停地排列组合,不停地来回碰撞,灵感的火花突然间闪现出来:美酒飘香远万里,华夏佳宾来五洲。他翻身下床,展纸研墨,写下了这副对联。

文字,文字,文与字既相联又相通,文能哺养精神,字能修身养性。为了使文和字珠联璧合,尚鹤芝静默细察,每写一字,都要写出“气”和“质”。尚鹤芝擅长写大字,最为拿手的还是“福”、“虎”、“和”、“气”,每写一字,都有他独到的见解。福——多福年寿人之所望,积善积德福寿自降;和——和乃立身之根本,家庭幸福之源泉,国家繁荣昌盛之法宝,故有天时地利不如人和之说,忆古观今,无不如此;气——多读书以养胆气,少忧虑以养心气,戒发怒以养肝气,薄滋味以养胃气,惟谨慎以养神气,顺时令以养元气,须慷慨以养浩气,胸豁达以养正气,傲冰霜以养骨气,当忍让以养和气,应谦恭以养锐气,莫懈怠以养志气。静默细察可以产生悟性,不断地学习和积累可以产生灵性。尚鹤芝走到哪里学到哪里,外出参观游览,他留心记下碑文和对联,在家看电视听评书,他记下歌词和警句。他始终不离身的那个笔记本,可谓是一本锦言集,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上千条警言名句,这是他10多年的积累,也是他的智慧之源。

人间岁月闲难得。

天下之交老更亲。

文人相重,同行相助,二人之行,必有吾师。这是尚鹤芝的座右铭。他以字会友,广交天下,退休了,依然生活得很充实。

今年4月16日,尚鹤芝应邀到钓鱼台国宾馆参加首都书画名人笔会,原外交部长黄华前来求字,见黄老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他挥笔写下“乐观”两个大字相赠。遒劲有力浑然一体的大字写毕,意犹未尽,突来灵感,又用小楷写下补白:达观心舒,静观自得,乐观长寿。黄老击掌鼓励,欣然受之。

在那个展板前她站了很久了,看得那样出神,那样专注。尚鹤芝来到她的身旁,“请问,你喜欢这幅字吗?”“喜欢。”对方脱口而出。“喜欢,我回去送你一幅。”“你就是尚鹤芝先生?”“是认识你真高兴,我叫蒋月英,在北航工作,这是我的名片,也请尚先生给我留下电话和地址,改日一定登门拜访。”第二天,这位慕名者来了,尚鹤芝不负所望,接车写了7幅。“你喜欢哪幅就拿哪幅吧。”尚鹤芝慷慨许诺。“我全鲁欢。”“全喜欢就全拿走。尚先生,我儿子要去加拿大留学,还想请你再写几幅。”尚鹤芝没有拒绝,满足了这位母亲的心愿。

在尚鹤芝的影集中,有一张珍贵的照片是他和陈云同志的夫人于若木的合影,这张照片自然也是以字结缘。在陈云家的客厅里,只有一幅书法作品,就是尚鹤芝写的“十二气”。于若木说:“这幅字写得好,内容也好,前6气养身,后6气养性。我们老俩口晚上睡觉前念一遍,早上起床后念一遍,受益匪浅。”

警鹤芝先生,收到墨宝,大喜过望。书法写得飘逸,有如行云流水,真可谓是仙风道骨;‘十二气’超凡脱俗,荡气回肠,待装裱后挂于室内,天天抚摸领悟。听朋友说,先生十分随和,没有当今书法界那种铜钱气,卑以为这十分难得,祈望一如既往,做到文如其人,字如其人。书法固然是艺术,但更是一种修练,不知先生平时如何练笔,盼能赐教。这是《人民日报》副总编辑保育钧先生对尚鹤芝的评价。

书法是艺术,是艺术就不能被铜臭熏染。尚鹤芝从不给自己的字标价,他认为艺术是无价之宝,把自己的作品标价出卖就像出卖自己一样令他心里不安。他始终坚持先舍后取的原则,凡喜欢他的作品者,有求必应,凡给他报酬者,多少自便。一位来自台湾的收藏家“请”走他一个“福”字,留下6000元人民币。一位德籍华人儿子属虎,留下重金请他写了一“虎”字。尽管他一字千金,可他从不以字谋财,他追求的是书法的精粹。

给笔者写完那幅“满江红”,尚老先生庄重地在上面盖上那方“尚半耕”的印章。他说,前半生我是在用力耕,后半生我是用笔耕,前半生我耕耘的是土地,后半生我耕耘的是墙壁。有耕耘定有收获,真诚地祝愿“尚半耕”先生在中华艺苑里耕耘出一片灿烂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