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个永远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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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鹏赋——访电影文学作家、青年书画家赵鹏未识其人,先闻其名。

赵鹏,这名字本身就给人一种凌云展翅、傲然于世的气势。赵乃百姓之尊,鹏乃翱翔于天地问的大鸟。这名字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他把“鹏”作为生命的图腾,裹风雨,挟雷电,搏击天地间。好一个赵鹏!

我看过他写的电影,我读过他写的文章,可我第一次走近他并真正认识他,是那次看了“赵鹏书画展”之后。

他不是电影文学作家吗?他不是电影文学剧本的编辑吗?怎么又变戏法似的鼓捣了这个“赵鹏书画展”出来?

不看不知道,仔细一看,还有邪的。画展的大厅里,第一块展板是作者简介:赵鹏,字广厦,号瑞丰轩主,959年9月30日生于陕西渭南。现就职于国务院。1978年入伍,当过战士、任过文书,提干后在八一电影制片厂历任干事、秘书、文学编辑等职,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他自幼喜好写写画画,军营文化宣传工作使他与文字和笔墨结下了不解之缘。从1980年起便开始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作品,987年编写了一部电影,获得好评。后来又陆续发表了小说、散文、文学评论、报告文学等,编导播出的专题片有《晒海的兵》、《无影灯下的雕塑》等十余部,编辑、拍摄的影视剧本有《少林将军》、《战将陶勇》、《红军东征》、《黄河魂》、《陆军水兵》、《四妹子》等……

既当编辑,又当编剧,还要作诗作文,写字绘画,这家伙究竟有几个脑袋?他要把这文化艺术圈里饭碗全端走不成?他样样来,样样精,真让人嫉妒!

接过他的名片,我又有了新的发现:赵鹏——中华文化交流合作促进会理事、北京中侨联文化音像中心总经理。看得出,他近来是弃文从商,这摇身一变,“文化人”又成了“买卖人”。

农民当了,工人当了,兵当了,干部也当了,工、农、商、学、兵他干了个齐全,他还是不满足,于是,蹩足一股子劲向书画艺术领域发起了进攻。他自信能够成功,因为他不怕失败。

事实给他一个自我满足的回报。他成功了,在他35岁生日的那天,他居然在中国人民军事博物馆门前那醒目的广告牌上,挂起了“赵鹏书画展”的告示。

赵鹏书画展在军博一楼大厅展出,笔者随情趣盎然的观众走进展厅,顿觉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一百多幅展品,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有6尺整张的大字,有宽不盈寸的小楷,高高下下,错落有致。纵观展品,有气吞山河般的遒劲之笔,有行云流水般的舒情写意,有恢宏狂放的自我表现,有今古交融的继承和创新。

开幕仪式由中央电视台著名播音员李瑞英、罗京主持,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李铎剪彩。不知底蕴的参观者被这与众不同的“规格”给震住了。这赵鹏是什么人?干吗要搞这么个“规格”的开幕式?

隆重而热烈的剪彩仪式在按照原定的程序进行。人们翘首以盼,盼望着一睹这位书法新秀的风采。

“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下面请本次书画展的作者、年轻的军旅书法家赵鹏先生致辞。”

赵鹏勉为其难地从罗京手中接过话筒,原本准备了几句开匈白,这一紧张,全然不知哪里去了。老母亲千里迢迢从老家赶来耋加儿子书画展的开幕式,他想好了把老母亲介绍给前来观展的剧友,抓起话筒,竟忘了个一干二净。这就是他赵鹏,一个精明练趔又近乎迂腐的双料角色。

赵鹏书画展结束了,成功与否,观众是最好的评价。中国书汔家协会常务理事夏湘平看完赵鹏的书画作品后这样写道:“书法艺术是作者功力技巧、学识修养、情感趣味、精神气质的综合展现。观赵鹏作品,不拘陈法,笔随情走,点画腾挪跳动,结字参差见奇,形式多样,风格独特,反映了他对书法法度的理解,反映了他深厚的学识修养,反映了他的审美情趣和艺术追求,展现给观众的这些作品可以说是赵鹏书画艺术之树上结下的一个丰满的硕果。士兵——军官——编辑——作家——企业家——书法家,这一次次辉煌的跨越,这一个个成功的花环,像那夜幕中升起的光芒四射的启明星,给那些自学成才的探索者带来一片希望之光。任何一个成功者的背后都有一条漫长的艰辛的自我奋斗之路。赵鹏身后的这条路并不平坦。”

1959年,年轻的共和国刚刚0岁,经历了“大跃进”的狂潮之后,迎接她的是“三年自然灾害”的磨难。就在共和国这段艰难的岁月里,他悄悄地来到这个世界上。9月30日是他的生日,他出生在共和国诞辰的前夜。

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是他的故乡的写照。当他睁开眼睛认识这个世界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白涯涯的黄土岗,井绳轳辘光脊梁,被柴禾熏黑的土炕和土炕上玩泥巴弹弹的小儿郎。长长的渭河截断了通往外面的小路,黄土高坡关住了外面世界的信息。这里的人没有奢求,安于现状,祖祖辈辈在这块黄土地上繁衍生息。父母亲是在土坷垃里刨食吃的农民,他们生养了6个孩子,赵鹏排行老二。那是靠天吃饭的年代,8张口吃饭,8口人穿衣,谈何容易!饿肚皮是常有的事,到了青黄不接的时令,还要嚼草根啃树皮。父母亲对他们的孩子们没有奢望,只是希望他们早一天长大,接过他们肩上的犁耙,去耕耘那块并没有多少希望的黄土地。

“爸,我要上学。”到了上学的年龄了,看着同龄的孩子背着书包进了学堂,他向父亲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请求。

“上学干啥呢?”父亲皱皱眉大惑不解地问。

“上学能做官,将来能吃饱饭。”他认真地回答。

爹咂吧咂吧嘴,从儿子的话里咂吧出一点味道。咱祖祖辈辈没有一个识字人,成年累月和黄土打交道,没有人做过官,也没有人吃过饱饭。不就是因为没文化吗?娃说得对,上学能做官,将来能吃饱饭,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上学。父亲下了决心,把他送到了学校。

他羡慕同学们身上背的花书包,他知道家里买不起,从不张口要。他用那根牧羊鞭的绳头编了一个网兜,这就是他的书包,背着它上了6年小学。

学校离家3里路,每天两个来回,他不知道苦,也不知道累,春夏秋冬,风雨无阻。家里没有钟表,鸡叫了就爬起来上学,他从不偷懒,从不迟到和早退,他是一个品学兼优让大人们放心让老师们喜欢的好学生。

小学三年级那年,他考了个全班级第一,捧回来一张奖状,父亲拿5分钱给他,嘱咐他买包糖,算作是一种奖励。5分钱对他说来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他舍不得买糖,用这笔钱买了两支铅笔,把剩余的一分钱又庄重地交给了父亲。

那是一个冬天的寒夜,他眯眯瞪瞪睡醒了一觉,那昏暗的煤油灯下,老母亲还在伴着寒夜飞针走线。她心疼孩子,冬天来了,孩子们脚上还没有棉鞋。灯光下,母亲那青筋暴起的手背和那双疲惫的眼睛深深地刻印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第二天,母亲把那双新做的棉鞋套在他那冻得红肿的脚上,他哭了,是感动,是崇敬,是理解。走出家门,他把那双暖和舒适的新棉鞋脱下来,夹在腋下,光着脚、去上学。他理解母亲做鞋的艰难,他想尽力地给母亲减轻负担。

该交学费了,虽然只有5块钱,可这5块钱的学费却让这一家之主的父亲作了难。庄户人家到哪里去弄这么多的钱?那年暑假,为给他筹集学费,他随父亲出了一趟远门——去省城西安卖干草。他永远忘不了那次“远征”:一个瘦小干瘪的身影,拉着一个小山似的干草垛,步履艰难地埋头前行,那腰像一张拉弯的弓。120里山路,上坡下坡,翻山越涧,从天没亮出发,到星星落抵达,走了整整一天一夜。家乡2分钱一斤的干草拉到省城,每斤只能赚5厘钱。庄稼人有的是力气,就这样父亲不停地拉,说不清他跑了多少趟,也说不清他流过多少汗,渴了,在路边喝口生水,饿了,啃两口随身带的黑馍。他无怨无悔,就这样给儿子凑足了学费。开学了,他从父亲手中接过那5块钱学费,他觉得这份情谊太重太重,重得让他无法承受。

生活的磨难使他早熟,艰苦的环境催他奋发。上学,他从不偷懒,从不懈怠,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他始终是班干部、优等生。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高中最后一学期的那堂语文课,他听得入神人化,如醉如痴。他多想化作一只大鹏鸟,“徙于南冥,水击三千里,扶摇直上九万里”。就更名为赵鹏吧。名字不仅仅是一种代号,而且是一种希望和寄托。他自作主张,为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1975年,6岁的赵鹏高中毕业,在那个“回乡闹革命”的年代,他那五彩的大学梦成了泡影,带着寻找的失落他重又回到了那个生他养他的黄土岗。

鸟有反哺之性,羊有跪乳之恩,何况人乎!该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了。回到家乡,看到为子女操劳半生霜染双鬓的父母,看到家里生活依然贫困的现状,他萌生了一种责任感,主动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

16岁的他成了家里的全劳力,全劳力,和成年人干一样的活,出一样的力,挣一样的工分。拉粪、锄地、割麦、打场、修渠、筑路,这些成年人干的体力活他全干了,能顶替父亲出工,能挣回全劳力的工分,他感到自豪,也感到欣慰。

一年一度秋风劲,落叶之后是寒冬。冬闲期到了,懒散惯了的人们回到了炕头,女人们忙她们那永远也忙不完的家务,男人们则操起了麻将和纸牌,老人和孩子们钻到老屋墙下,在背风的屋檐下晒太阳。赵鹏不习惯这宁静的田园式的生活方式。村里有个叫战民的教书先生,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他投靠到这位先生的门下,跟先生习字习画。当初,他压根没想过这字画将来还能当饭吃,只不过是为了打发那难以打发的漫长的冬闲时光。

命运是一种契机。就在那年冬天,那个冬阳化寒的正午,他一个人坐在村口的那棵钻天杨下痴痴迷迷地写生,入境了,他压根没发现已经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后。“你叫什么名字?”这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我叫赵鹏。”他放下手中的画笔,站起身回答。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这个名字。

“哪个村的?”

“木刘村的。”

“什么文化程度?”“今年高中毕业。”“有什么特长?”“没有什么特长,只是喜欢写写画画。”

“将来想干什么?”

“还没想过。”

“带上你的画,明天到公社去找我,我姓郭。”

后来知道那个不期而遇的人叫郭艺,他是公社的秘书。那天,他下乡挑选电影放映员,途中和赵鹏相遇,看了一阵,聊了一阵,眼前的这小伙子不正是合适的人选吗?就这样,他一步跨出农门,成了公社电影放映站的第一批新学员。

接下来是3个月的技术培训,培训地在县城。

县城算不上豪华,可在他眼里却是一个缤纷斑斓的世界。

泥巴墙——楼房;土炕——木床;煤油灯——霓虹灯;西服裙——大裤裆……

乡下到城里,这几十里的距离,却有这么大反差。他羡慕城里人,那颗不安分的心在悄悄地萌动。

3个月的培训结束了,他学会了放映技术,额外的收获是,他认识了外面的世界,萌发了追求新生活的渴望。

对那些看腻了电视、电影又在寻求新的视觉感官享受的都市人来说,他们是无法想象和体验那山沟沟里人对电影渴盼的那份真感情。

电影队来了!他们的身影一但被人发现,这消息便会不胫而走,很快地传遍四邻八乡。人们像赶庙会般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中间大部分人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看电影,他们能不激动吗?电影队未到,观众先到了;电影放完了,观众们却不走。人们瞪着好奇的目光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不明白,这是什么幻术?这块白布上的人是从哪里出来的?他们怎么还会说话?还会打枪?还会……他们有一百个不明白,他们认为这放电影的人了不起,这神神乎乎的玩意儿全是他们鼓捣出来的。

电影队下乡,格外地受欢迎。每到一地,乡亲们像过年过节一样高兴,又像迎接贵客一样对他们热情款待。赵鹏的脑子没有发热,他清楚地知道,乡亲们真正欢迎的是电影,而自己仅仅是一名电影放映员。电影对他来说已不再神秘,可他打心眼里崇拜那些电影大师们。

36块钱,是赵鹏第一个月领的工资。领工资那天,他格外地激动。自己能挣钱了!这是他拿到工资后所作出的第一个反应。第二个反应是这工资和工分不同,工分不能直接兑现,而工资则可以现金交易。这第三反应是他立马有了大款的感觉,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每月能挣这么多的钱。那天,他怀着压抑不住的狂喜回了家,把那36元钱一分不差地交给母亲。他至今还记得老母亲当年接过那钱时的动作和表情:她流着泪,那双粗糙的手一直在不停地抖动。那笔钱,母亲没舍得花,全部用来还了帐,那是他当年上学时欠下的学费。

在漫漫的人生旅途中,至关重要的往往只有几步,那是人生的转折点。

1978年岁末的一天,武装部长来到放映组,向赵鹏布置了一项宣传任务,制作一套宣传《兵役法》的幻灯片。凭直觉,他感知这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将要开始了。果不其然,几天后,接兵部队住进公社。近水楼台先得月,他第一个报了名,接着找武装部长,拱接兵干部,软缠硬磨,最后总算如愿以偿。

“这孩子,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偏偏去当兵,这不是犯傻吗?”

“边境上正在打仗,这年月当兵不是送死吗?”

有人在善劝,有人在阻止,可他不改初衷。他有自己的主意:他知道外面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他想跨越这渭河,走出这关中,去认识和寻找那个真正属于他的星空。

一辆闷罐车把他和他一起入伍的69名新兵拉走了,他不知道这列运兵车驶向何方,可他断定这铁路的尽头一定是一个精彩的世界,或许是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他坐在闷罐车厢的后部,厚厚的铁皮车厢挡住了他的视线,耳边只闻车轮隆隆的奔驰声。

列车越走越远,他心中的希望和期待越拉越长。

不知疲倦的闷罐车走了一天一夜停了,那是一个夜晚。走出那个不知名的小站,他和他的新战友又钻进了那一排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汽车,又是几个小时的颠簸,汽车停了,天亮了。跳下汽车,他看到了一个真实的世界:沉寂的大山,沉寂的雪野,沉寂的树林,无言的雪花热情地向他们飞来,只有呼啸的山风发出迎宾的吼声。这就是自己寻找的外面的世界?齐刷刷地站在大雪铺地的操场上,他的思维似乎也被冻僵了。

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沟里,他完成了从老百姓到军人的转变。凡是当过兵的人都会说新兵连是一段艰苦难熬的日子,全封闭的超强度训练,在雪地上摸爬滚打,全副武装5公里越野,在寒风中拔军姿、练队列、练军体,3个月下来,少说也要掉0斤肉,蜕一层皮。赵鹏不觉得苦,他记忆最深的那件事是一顿吃了12个大馒头。

“赵鹏。”“到。”“出列。”

原计划新兵训练3个月,时问刚刚过了两月,他和另外4名新兵提前分配了。为什么单单我们5个人提前分配?分配我们到哪里去?他只是在心里犯嘀咕,可不敢张口问。从战友们那异样的眼神中他似乎感到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离别。边境已燃起战火,自卫还击作战刚刚开始。他有过去前线作战的心理准备,只是这情况来得太突然。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和战友们握别的那个瞬间,他陡然生出一种豪气。耳边飘来那阙震耳发聩的《大风歌》: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回还……

天安门、金水桥、长安街、人民大会堂、军事博物馆……这不是首都北京吗?这不是在做梦吧?车窗外那一祯祯熟悉的画面扑面而来。他虽然第一次来北京,可上面的那些景物他并不陌生,只是从它们身边走过还是头一回。

汽车放慢了速度,开进了一座拱形大门,大门口是一位持枪肃立的哨兵,大门一侧那个醒目的招牌向他作了提示,这里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电影制片厂。

让我来这里干什么?干我的老本行,继续放电影?还有他们,也和我一样来放电影?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第二天,另外4名新战友全都分到汽训队,唯独他被班长带到大门哨。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可心里失去了平衡。为什么他们能够学开车,而偏偏要我站大岗?他心里想不通,可行动上对组织的安排作了绝对的服从。哨兵职责和条令他背得烂熟:当有首长出入营门时哨兵要敬礼;当有分队集体出入营门时哨兵要敬礼;当哨兵相互交接班时要相互敬礼……头要正,颈要直,收腹挺胸,两腿并拢,曼平视,这是对哨兵的基本要求。

上哨——下哨,立正——敬礼。他每天无数遍地重复着这样懿几个简粤而又机械的动作。一排溜这样的日子打从眼前经过,尽管眼前飘动着都市的五颜六色,可他还是感到了精神的无奈和生活的枯燥。

那不是刘江吗?那不是村里吗?那不是严寄洲吗?还有韦廉、唐国强……放了三年电影,无数遍地看过他们在银幕上的艺术形象,原来他们就在这里啊?还有那个王愿坚,中学课本上就学过他的文章,《党费》、《粮食的故事》、《七根火柴》他至今能倒背如流。这些令人仰慕的大明星、大作家就在自己身边,这些人不正是自己心中的偶像和最好的老师吗?可他心里明白,虽身距咫尺,可小战士——大明星——大作家,这之间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我能当明星吗?我能当作家吗?还在当新兵的那一年,他脑子里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也许这“想法”将来能成为现实,可想法和现实之间的距离还太遥远。他有时也在自讥和自嘲,可那固执的“想法”总是召之即来,挥之不去。拿破仑将军说过,一个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兵。他突然想到这句名言。敢想有什么错,不敢想岂能敢为?“想”只不过是大脑皮层的思维活动,可“为”却是身体力行的实际行动。有“想”而不“为”是空想。有“为”而无“想”是枉“为”。他深深地懂得这层辨证关系。

下哨了,两条腿站得发酸,能躺在床上舒展一下身驱是最需要也是最惬意的了,赵鹏舍不得“舒服”,他自找苦吃,在床铺上铺上旧报纸,练起了毛笔字。星期天,请假转转商店、逛逛公园应该说是一种享受,可赵鹏舍不得那大块大块的时间,战友们出去逛了,他闭门自修新闻写作。

嘿,小伙子的字写得真棒!教导员一番夸奖后,把科里办黑板报的任务交给他。

办黑板报,这是教导员对自己的信任,也是锻炼和提高自己的一个机会,赵鹏这样想。认真负责,精益求精,他一丝不苟地办好每一期板报,从版面到布局,从内容到形式,从标题到插图,他总是在刻意创新。

挂在食堂门口的那块黑板,像一株精巧别致的盆景,每天有人前来观赏,回头又驻足品评。这板报办得好!战士欢迎,干部表扬,专家赞赏。

“这板报是谁办的?”宣传科的一位领导打电话来问。“新战士赵鹏。”教导员回答说。

“调我们宣传科来帮助工作。”

就这样赵鹏从管理处调到了宣传科。

如鱼入水,赵鹏在宣传科找到了展示自我才华的用武之地。厂里开大会,他写会标,手臂一挥,笔走龙蛇;厂里办展览,他搞策划和设计,意识超前,设计新颖;办墙报,他拿手好戏,咫尺天地,尽展风流。

“赵鹏,政治部准备办一张内部刊物,名叫《军影纪事》,办刊宗旨是配合厂里的中心工作,做好宣传鼓动工作。这个任务交给你有困难吗?”政治部张德武副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向他布置了任务,并等待他表态。

“试试看吧。”这态度虽然有些暖昧,可他感到这付担子太重了,自己心里没底数。

不干则已,干就干好!赵鹏这人就这脾气。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小的一张报纸,采写、组稿、编稿、画饭、校对、付印这整个流程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赵鹏的确为难了夸办报他一窍不通,身边既没有老师,又没有帮手,这整个复杂的编辑出版程序要由他一个人来完成。可他没有退却,不懂就学吗?于是,他走出去学,请进来教,首先熟悉出版程序,接下来下去采访、写稿、约稿、编稿……紧锣密鼓筹划一个月,《军影纪事》这个新生子在八一厂问世了。

从干部到战士,从导演到演员,人人都在传看那张属于他们自己的报纸。“军影动态”、“新片介绍”、“拍摄花絮”、“艺术家近况”、“影坛风云”,栏目新颖,不但有可读性,而且有接近性。读者反馈的信息给《军影纪事》一个极高的评价。

《军影纪事》使他和那些影星们之间缩短了距离。借《军影纪事》采访之便,他访王愿坚,写了题为“长征问题专家”的报告文学,先后被全国几家刊物刊登和转载。接下来,他一发不可收拾,访刘江、访刘尚娴、访村里、访师伟、访韦廉……除了写人物专访,他还写散文、写诗歌、写小说、写评论,新闻记者的“十八般武艺”他得心应手,成了“全把式”。

凭着出色的工作成绩,赵鹏得到了领导的赏识,他由战士提升为干部。厂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张振平、文学部主任王愿坚慧眼识珠,又把他由普通机关干部调到文学部当编辑。1986年他到北京大学进修,主攻当代文学。

大鹏,羽翼已丰,可以展翅高飞了。

1987年,是赵鹏的奠基年。那一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一份小报上看到诗人顾工写的一篇小小说“第三次谋杀”,那起伏迭宕的情节触动了他的创作灵感,征得作者的同意后,他将这篇小说改编成电影《虎年奇案》,他成功了,在八一厂最不景气的那一年,《虎年奇案》居然力挽狂澜,出人意料地卖出100多个拷贝,为厂里赢利100多万元。该片同时获得1987年度“小百花”优秀影片奖。

有了成功的奠基,便有了创造的辉煌。他编辑的影视剧本《少林将军》、《战将陶勇》、《红军东征》、《黄河魂》、《四妹子》等一部比一部精彩,他编导的电视专题片《晒海的兵》、《无影灯下的雕塑》相继播出并获得好评。

一连串的光芒四射的头衔接踵而来: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央电视台、《人民公安报》、《解放军?臻黔篱十余家报刊台站的特约记者和通讯员。

他珍惜这些荣誉,可他并不满足已经取得的成绩。有人向他讨教成功的秘诀,他回答说,人只要有毅力就没有干不成的事,敢想加敢干,泪水加汗水。这就是成功的秘诀。

海到无边天作岸,登临绝顶我为峰。登上电影艺术宫殿的高处,蓦然回首,他突然觉得这殿堂并不遥远,并不神秘,有志者必至也。那书画艺术的殿堂呢?同样在那遥远的高处,能叩开那扇神秘的大门吗?他又有了新的“想法”,产生了一种不可扼制的征服欲。

1989年是他书画艺术成果的丰收年,3次参加全国性书画大赛,他得了大奖;4本钢笔书法字帖出版,一时“洛阳纸贵”;在劳动人民文化宫举办的书画展,是他献给“而立之年”的特别礼物。

赵鹏是个传奇式的人物,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18岁入伍,从一个黄土地上玩泥巴的山里娃,从一个站岗放哨的普通士兵,成长为一个令人仰慕的文学家、艺术家、书法家,这个非凡的跨越只用了短短的10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传奇。其实,在赵鹏个人生活的秘密档案里,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颇具浪漫色彩的传奇故事。人们常说,千里姻缘一线牵。赵鹏和妻子王颖的姻缘却是“字为媒”。

“我是先识其字,后识其人的。”妻子直言不讳。回忆那段初恋时光,她脸上依然流露出幸福的神色。

王颖家在西安,她是一位老红军的女儿。将门出虎女,长大了,她立志继承父业,报名参了军,在黑龙江某部军队医院当护士。一天,爸爸的一位老战友来家访,得知爸爸身体不好,女儿在外地当兵,提出帮忙将女儿调到身边来。这时,赵鹏便出现在王颖的生活中,她经常收到他的来信,后来才知道他是爸爸那个老战友的部下,是帮她联系工作调动的。虽素不相识,可她打心眼里感激人家。每次信的内容都很简单,只谈有关调动的问题,可那信来得很稠很及时,每有进展总要来信告知。信来得多了,引起身边几位“情感专家”的“怀疑”。

“王颖,八一厂又来信了,快坦白交代,他是谁?”“这字写得挺帅吗?人长得帅不帅?”

“王颖,你是怎么在北京挂上的,是电影明星还是大导演?”

女兵们明里暗里地开玩笑,有人试探,有人羡慕,有人妒忌,有人祝福。

这是哪里哪呀,那时她和这赵鹏还谈不上认识,充其量只不过是有几封通信联系。他是什么模样?是干部是战士?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甚至是男是女也弄不清。说实在的,那时联系工作调动是在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一怕张扬出去,遭人嫉妒,被人说是拉关系走后门;二怕联系调动不成,反倒落下一串不安心工作的风凉话。她不愿意说出实情,可又不能与这位热心的帮忙者断绝通信联系。让那些无事生非的猜疑者见鬼去吧!他们之间还是保持着那种你来我往的通信关系。

赵鹏的每封来信都会给王颖带来一个惊喜,惊喜之余,她还同时产生一种仰慕的赞叹。他的那手钢笔字的确写得漂亮,漂亮的足以打动人心。她被赵鹏漂亮的字征服了,不知不觉地,把他每次的来信都抄上几遍,像一个虔诚的临帖的小学生。

“赵鹏同志,我写字很难看是吧,能向你讨教怎样写好钢笔字吗?我想拜你为师,你愿意接收我这个学生吗?”王颖想了解对方,向他走近了一步。

从此,他们的来信中多了一项内容:书法纵横谈。

书法的起源,书法的派系,书法的种类,书法的成就,书法的价值,书法的理论,字的肩架结构,字的刚柔相济,字的谋篇布局,练字与炼人,字与画的艺术情结……没想到这书法里还有这么大的学问,这字里有这么大的乾坤!

他们一起探讨书法艺术,渐渐地,由书法艺术谈及社会人生,谈及理想追求,谈及发明创造,谈及宇宙星空,谈及天地万物……通信,使他们加深了解,加深认识。他仅仅是一个指导自己学习书法的老师吗?他完全有资格作为自己人生旅途上的知己和朋友。他的知识是那么的广博和丰富,他的思想是那么的现代和敏锐,每每是笔若悬河,谈古论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王颖无法拒绝美的诱惑,她切切实实喜欢他那漂亮潇洒的钢笔字和那漂亮的钢笔字包裹的才华和学识。他们走得更近了,她打开少女那扇密闭的情感之门,一直让他走进心灵深处。

他何止字写得好,他的文章写得也棒。“电影里中弹流血的镜头是怎样拍摄的”、“岳红走红之后”、“访女作家贺捷生”……这些署名赵鹏的文章隔三差五地就出现在报刊杂志上,王颖是他的忠实读者和崇拜者,每读一篇就剪帖一篇,后来那本厚厚的剪帖本成了他们的定情物。

工作调动如愿以偿,回家途中,王颖在北京下了车,她想当面向这位“热心人”致谢,另一层意思属于少女的隐秘,她悄悄地封在心里。

他们相见了。她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已经占据她大半个心灵的偶像,他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中等身材,大众化的脸谱,看不出机敏和幽默,倒显出几分迟钝和笨拙。从衣着看,他还是个战士,他很年轻;从交谈中知,他是农民的儿子,高中毕业入伍谈到他的爱好,他说,凡是美的东西他都追求,谈到他的追求,他说,走一条自我设计自我发展的路。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走了,仅仅是路过。他问:“我们还能再相见吗?”“我想会的。”她留下回答。

他们彼此平静地分手了,尽管他们各自心中都荡起情感的涟漪,可他们都很理智,谁也没向对方吐露心迹。

“这不可能。”赵鹏这样对自己说。“她是高于子女,自己是农民的儿子;她是城里的姑娘,自己是一个山里娃;她是护士,自己是战士,如此大的差距,岂敢高攀!”

“你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他没有文凭,没有提干,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你可不要感情用事!”这是父母亲给她的忠告。“就你的家庭环境,就你本人的条件,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大学生、高干子弟、部队干部随你挑,干吗要拿青春赌明天?”这是身边朋友的劝言。

她相信父母,相信朋友,因为他们都出于对自己关心的善意,可她更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出身贫寒,没有依靠,可他没有自卑,努力进取,奋发图强,自我发展,自我完善,这种人不正是自己心中崇拜的男子汉吗?她打定主意,勇敢地将手中的“绣球”向他抛了过去。

1984年8月1日,是他们共同选定的结婚的喜日。他们都是军人,八一是军人的节日,选择八一结婚可谓是双喜临门。

新房是一间临时来队家属住的宿舍,没有家具,没有装饰,新房中唯一增添的一件结婚用品是赵鹏用他全部的积蓄购买的一张沙发床垫。婚礼简单得说来令人难以置信,没有婚纱,没有酒宴,新娘身上的那套礼服是嫂子当年结婚时穿过的红裙子。

那个蜜月,王颖至今难以忘怀。那阵子,他在发了疯似的写电影,白天写,晚上写,写得有时连自己也找不到,哪里还能发现别人?王颖善解人意,每天看着他写,陪着他写。她希望丈夫能成功,她相信丈夫一定能成功。他有能力,有毅力,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甘罢休的执著。

第一个爱情的果实如期而至,赵鹏亲手培育的第一个单亲繁殖的“试管婴儿”也到了预产期。那个“试管婴儿”名叫《虎年奇黜》是他创作的第一部电影文学剧本。那是1985年的盛夏时节,妻子做月子怕风、怕凉、怕吵,他独自钻进那密不透风蒸笼似的厨房里成宿成宿地挑灯夜战。生孩子18天,无奈的王颖开始下床,买菜、做饭、洗尿布、做家务……她没有怨言,她知道丈夫正在孕育着一个伟大的生命,她希望丈夫能够“顺产”。

首映式那天,王颖和丈夫一起早早地来到礼堂,他们却在最后一排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王颖显得格外激动,赵鹏却有些坐立不安。社会能不能接受这个“新生儿”?观众会给予一个什么样的评价?他极力想知道这一切,又害怕知道这一切,那热切希望的等待和那等待中的担忧交织在一起,那是一种从没有体验过的人生滋味。

担忧是多余的,他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他的处女作获得了本年度“小百花”优秀影片奖。他的成功令同行们刮目相看:“后生可畏,这位年轻人将来肯定有出息。”这是王愿坚老师给他的评价。“没有学历,没有根基,侥幸成功,成不了大器。”在那成功的背后也有嫉妒和风言风语。勉励也罢,嫉妒也罢,赵鹏全把它当作一种激励。

领稿费那天,妻子给赵鹏搞了一个特别的嘉勉仪式,她亲手置办了酒菜,请来了关心支持丈夫事业的朋友,搞了一次“双喜临门”的庆典。

干杯!为赵鹏和王颖共同合作的作品的问世!干杯!为赵鹏单亲繁殖的《虎年奇案》出台!从来滴酒不沾的王颖那天醉了。

赵鹏之于书画,完全是一种业余爱好。

书法能养性,书画能寄情。这是他从书画中找到的感觉。

1986年,全国举办“威震南疆”书画展,闻之他心中升腾起一种无法压抑的创作冲动。南疆那炮火硝烟的战场,那为国捐躯的壮歌,那高山下花环的肃穆,那宁静夜晚的思念……在他心中翻涌、激荡。热血在周身沸腾,激情凝聚于笔端,他展纸泼墨,写下了“军颂”两个大字。那苍劲有力的“军”字像剑,直刺青天,像盾,无坚可摧,像风,裹挟霹雳,像火,煅造筋骨。字写完了,他的心感到很累。他似乎不是在用手写字,而是在用心灵呐喊。这幅作品获“威震南疆”书画展特别奖。“笔尘参三味,墨韵融四家。”这是赵鹏书房里悬挂的一祯条幅,也是他习字作画的感受和法度。他拜过名家,受到过刘炳森、夏湘平、李铎、谢德平等人点化,他的第一本钢笔字帖,刘炳森为他写了序言。他的《红楼梦诗词楹联选》,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启功为他题写了书名。他临过帖,苦研过四体八法,可他不拘泥,不守株,精熟达变,自成风格。

书画艺术和文学艺术是一对连体姐妹,她们之问能相互感知,相互贯通。

赵鹏有过人的精力,有超常的思维,自从人“道”以来,他的大脑像一只永远不停转的陀螺,始终沉浸在亢奋的创作之中。那思想的雨露,那激越的感情,那驰骋的思维,不断撞击出灵感的火花。以文会友,以画结朋,这是赵鹏的创作经验谈。他性格豪爽,喜好交友,上至将军,下至士兵,大到专家名流,小到无名之辈,都能成为他的座上宾。在他的朋友中,有忘年之交,有莫逆之交,有金兰之交,有心神之交……他说,不同的朋友生活在不同的社会层面,对社会有着不同的观察力和理解力,形形色色的人组成社会,形形色色的矛盾构成世界,人生和社会构成的世界就是艺术的源泉。

那天,他和几位郁郁不得志的朋友聊天,朋友们哀叹人生,哀叹命运,借酒浇愁。向命运屈服的人永远只能听凭命运的摆布,只有敢于向命运挑战的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他突然想到鹰,鹰不同于家雀,或筑巢于高山,或筑巢于野岭,它从不恋家守舍,翱翔蓝天,搏击风雨,在茫茫宇宙间寻找自己的生活空间。人干吗不能像鹰,走出家园,走出自我,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片蓝天。想到此,他突然问产生了创作灵感,铺开一张6尺长的大纸,悬起那管如椽的大笔,凝神笔端,笔随情移,刹那问,一个“鹰”字活脱脱跃然纸上,那气势,那神韵,若大鹏凌云展翅。

1986年,27岁的赵鹏加入中国书法家协会,他是全军最小的会员之一。

1987年,他出版了钢笔书法字帖。

1988年,他的书法作品获全军书法作品二等奖。

1989年,他在中国美术馆与人合作举办了书法作品展。1994年,他在中国人民军事博物馆举办个人书画艺术展。一步一个台阶,一载一个跨越。这就是赵鹏的业余生活的意外收获。

他现在依然很忙,且身兼数职:中国亚洲电视艺术中心总裁助理,中华文化交流与合作促进会理事,中国电影文学会会员,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促进会理事,中国广播电影电视部美术家协会理事,北京中侨联文化音像中心总经理。弛主业是搞文化交流工作,他立志让书画这门国粹艺术走向全球。他赴澳门,访泰国,去香港,到西欧,走北美,每到一地,都会把书画艺术带到那里。他的作品迄今已被美国、日本、新加坡、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友人和文博机构收藏。他像一只永不知倦的“鹰”,依然在不停地奋飞,依然在不停地寻找,寻找那片属于他的蓝天。

展翅翱翔吧,赵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