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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扬州的“空谷幽兰”

进入昆曲很偶然

2012年5月31日,经《扬州日报》吴静介绍,采访了扬州“空谷幽兰昆曲社”的孟瑶。

孟瑶进入昆曲很偶然。1985年底吧,二十出头的孟瑶在家里看电视,蓦的一声笛子起来,托出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她一下子就傻掉了:太好听了!她回头问父亲,这是什么呀,从来没有听过。父亲笑了,说,你看你,没有文化了吧?我告诉你哦,这就是昆曲。

孟瑶第一次知道有昆曲。

那时候还在工厂里做工,上夜班。一天上街,经过广陵路打铜巷的巷口,看见墙上有黄颜色的粉纸,上面有几行字,一看,是昆曲招生。像是有根线牵着似的,她继续往里走,就是湾子街,那是街道的文化站,很破旧也很简陋的房子。一问才知道,扬州文联有个昆曲组,还剩四位老先生,都是六十多岁了,老先生们觉得没人懂昆曲了——后来她慢慢才知道,扬州的昆曲组还是五十年代建的,之后的活动断断续续,这时候他们已经高龄了,如果不做这件事的话,可能扬州昆曲就要断掉了!

四位老人:郁念莼(收集了很多昆曲的资料),谢真茀(父亲是“拍先”),邰仲蘅,张鑫基。他们和广陵文化站商量说,借我们一个地方,我们就在你们这里办一个昆曲班,招一些孩子来,我们教他们昆曲。文化站很爽快地答应了。就这样招生了,也不要一分钱,就是提供一个场地,烧点水。那时没有双休日,每个星期天的晚上,老先生就在文化站无偿给大家拍曲子。

孟瑶说,她与昆曲的因缘巧合很多。如果没有电视里那一声,她就不会去留意昆曲,也不会去看那个招生广告,更不会一头扎进去,“然后就再也不出去了”。

正是这个昆曲班,二十多人吧,来来去去,有的嫁外地,有的读书离开了,最后坚持下来不到十个人。但他们却完成了扬州昆曲在当代的一个延续。

孟瑶小时候就喜欢戏曲,越剧《红楼梦》差不多可以全都唱下来,还有京戏,像《凤还巢》啦,都会。她的戏曲“童子功”是“样板戏”,“文革”之后不唱“样板戏”了,但她父亲是老戏迷,家里有很多梅派戏唱片,她做家务啊什么的,唱片就是不停来回放的,她就是跟着唱片学会了大量的梅派戏,这个过程对后来学昆曲有巨大的帮助。

学了昆曲以后,慢慢就把京戏给疏远了。孟瑶读书学的是中文,《牡丹亭》中的一些名段老师要求背诵的,考试要默写的,现在知道了,原来这些都是可以唱的,古人就是这样唱的!那种欢喜,内心的欢喜……就这么一见钟情了。

孟瑶对一门艺术一见钟情的有两个,一个是昆曲,还有一个就是古琴。

美丽传说,三生有缘

孟瑶随母姓,父亲姓王,是一个评弹爱好者和京戏爱好者,祖父是拉胡琴的,昆笛也会。父亲告诉她,他小时候家里还有手抄的工尺谱,那个像风琴褶子一样的,打开可以拉很长的,合起来叠在一块儿。

孟瑶说,对于昆曲的喜欢是在你生命里,甚至你都不知道的。后来慢慢地栽进去,她才知道,王家和昆曲的渊源不是从她开始的,也不是从父亲开始的,是从明代就开始了。祖籍太仓,王锡爵是先人,王家的戏班子养了一百年。王家的戏班子中国戏曲史上都有写的,后来还有很多典故,包括汤显祖《牡丹亭》这出戏怎么来的,都和王家有关。

有个故事,王锡爵王阁老,万历年代的,实际上就是宰相的位置,为官耿介清廉。他退休以后回到太仓,知道汤显祖很有才华。王家有个姑娘,叫昙阳公主,就想招汤显祖做女婿。

汤显祖是玩心很重的人,到阁老家去,也不是相亲,就是阁老想见一见,“考查”一下。谁知汤显祖居然在袖子里拢了只松鼠,谈话过程中,松鼠就从袖子里逃出来了,在地上乱跑,汤显祖就去抓那只松鼠。这对于读书人,就显得不够庄重了。

那天陪着阁老一起接见汤显祖的,还有他家的一位私塾先生,这位先生就和阁老说,什么场合?见你阁老的,还去捉松鼠!就说不合适。然后这个事情就吹掉了,不了了之了。

汤显祖对这个事情也不开心,不开心以后就写了《牡丹亭》,是为了讽刺王阁老,“闹学”就是戏弄家里那位老先生,杜丽娘在花园里和陌生男子私会,这个情节也是暗指昙阳公主。故事传得沸沸扬扬!怎么消除它的影响呢?当时阁老家有昆班的,他索性就让家班演《牡丹亭》,用这样一个方式表明,你们都是胡说八道,我们就最早把它搬上舞台……

虚假繁荣,不如民间实在

扬州是昆曲的第二故乡,六大昆班在扬州那个风头真的是无与伦比的,但是因为昆曲起源地发源地不在扬州,所以地方这些领导就忽略了,尽管他们从八十年代就开始活动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说,政府没有在昆曲上花一分钱”。省政协有次到扬州考察,座谈的时候问,扬州的昆曲情况怎么样了?都不知道:扬州还有昆曲啊?

孟瑶对当下昆曲的“繁荣”,也有自己的看法,“某种程度来讲有些虚假繁荣”。“有很多人在非常努力地做事情,但是就是政府这样外行的管理,对昆曲的伤害不是一般的。你比如说所谓的项目制,费用他有,但是你必须排新戏才给你钱。如果是整理旧戏、传承旧戏,就拿不到钱。”

孟瑶认为,昆曲已经不需要你的创新了,所谓现代的题材,第一不适合,很难想象工农兵成为昆曲舞台上的人物,这不像;第二就是,你去创编所谓的新戏,现代人的文学功底和水准,不够。她说,你只要那种表面的喧闹和繁荣,把主要的精力和资金做这些,就是本末倒置了。老戏都是千锤百炼的,最重要的还是在于传承。

孟瑶很自信地说,我告诉你,昆曲不会死,就是因为民间有我们这些人!就是这样一种自发的、原生的(力量)。来自民间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力量,官方是要面子,我们是只要里子。民间做是因为自己真的喜欢,没有任何其他目的,不是为了政绩、为了当官发财,就是自己做,所以留下去的往往都是民间的,所以无论如何,昆曲不会死。

“佛前灯”:微弱,长明

孟瑶认为,就是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四位昆曲老人做了一件大事,把昆曲在扬州传下来了。她是1986年开始学昆曲的,1987年就应聘到报社,到2002年的时候,就自己组建了个曲社,已经整整十年了。

参加曲社的老中青都有。当然,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有的来了就走了,学生是留不住的,特别外地的学生,但是他们来曲社也从来不拒绝。

孟瑶还在老年大学开了个昆曲班,他们当中有医生、大学老师,会书法、会绘画……各种职业的都有。教了他们四年,现在是“自管班”,有个退休的女同志把笛子都学会了,就可以自己活动了,老年大学的昆曲班学员,有的也成为了曲社的社员,就是与曲社融为一体了。

“空谷幽兰曲社”就在史公祠桂花厅,每到周六下午,曲友或坐或立,或依或偎,曲谱就放在假山石上,曲笛雅韵,悠幽绵远,在院内的木香、紫槐上盘旋缭绕。社牌很雅致,是曲社的老先生自己刻的,他从人家灶间的柴火堆里捡来竹片,然后就自己做,郑板桥的兰竹图是底纹,“空谷幽兰曲社”是集的郑板桥的字。这块社牌,百年后就是宝贝,文物了。

2002年曲社成立的时候,请研究曲学的李昌集教授来,他说了一句话:昆曲是佛前灯,微弱,长明,不会燃烧。这句话她印象太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孟瑶说,扬州这个城市和昆曲的渊源真的不是一般的,这是第一。第二呢,就是我个人而言,我从家族渊源,到个人喜好,也是冥冥中注定的。开始学昆曲应该是一见钟情,就是本能的喜欢,后面自己做曲社的话,就是一种责任了。当年教我们的四位老先生现在都不在了。我觉得不能让昆曲在我们手里断掉。

孟瑶每年都会搞一些活动,去年昆曲邮票发行,他们和扬州邮政局合作,一起办一个昆曲曲会,借邮票发行这个契机,把扬州所有和昆曲相关的全请过来,利用这个机会宣传了昆曲。因为是邮票的首日发行,所以有一大群集邮爱好者,那天都成了他们的观众,其中有些人,可能从来没有听过看过昆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