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我所知道的张学良
14074400000009

第9章 郭军反奉时的张作霖轶事

王翔瞵

我于1925年7月供职奉天省署一科。在郭松龄反奉时被调到大帅府当秘书厅录事,亲眼见到当时大帅府内和张作霖的一些情况。在此以前,我常听人讲张作霖有些手段,善于笼络人心。又有人说:别看他大老粗,讲话也有一套,就是话里脏字眼太多。我这里记录两件事,用他的原话,略加删节。

1925年11月22日,郭松龄通电反奉,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榆关,破锦州,直奔沈阳。张学良拼凑留沈残部在巨流河布阵防御,张作霖则慌了手脚,一面将家眷财物送往日租界,准备逃往大连,一面招募兵员派赴前线抵抗。

这时沈阳已经没有兵了,只有王瑞华一个补充旅驻北大营,张作霖还怀疑他们与郭松龄勾结,不敢调用。可是事在危急,张作霖硬着头皮把王瑞华等尉官以上的110多人叫到大帅府训话。这次讲话颇有权术,郭松龄通电里曾指责他出身土匪,祸国殃民,张作霖在这次讲话中做了辩解。

锦州被郭军攻下后的一天凌晨,帅府大厅的台阶两侧架着机枪,前后院警戒森严。王瑞华(当时已改成第一补充旅,王为旅长。王原为教导队副队长,故仍习惯称为教导队)率领驻北大营的全部残留军官110多人来到大帅府。早8时左右,张作霖身着蓝缎灰鼠皮袍,套青缎高领坎肩,戴红结四喜皮帽,穿高腰棉鞋,站在台阶上,面对110多个身着灰军装、持手鹄立的官佐。他满脸杀气,怒目注视着瑟缩的人群说:“我找你们来,我不说你们也知道,郭鬼子反了!”他环视了一下,接着又说:“怎么,你们就这些人吗?我命令你们连事务楼子(司务长、准尉)都给我带来!”这时,王瑞华不等张作霖说完话,就发口令:“敬礼。”他又向前一步举手敬礼说:“报告大帅,教导队军官学员大部分都调走了,剩下的人都来了。”张作霖怒犹未息:“你们他妈拉巴子的为啥没走,想他妈的里勾外连吗?”王瑞华又敬个礼说:“不敢!不敢!”张作霖虎着脸说:“把枪炮交给你们就敢了。我马上发给你们武器,让你们和郭鬼子里应外合,咱们干一场子,我张作霖要离开帅府一步,我就是丫头养的!我知道你们都和郭鬼子串通一气,你们回去告诉郭鬼子,让他进来,我等着他,我姓张的和他比试比试,把刀子插在胸口上,我要眨巴眼儿就不是人留的。”他看大家一眼,大家都不出声,于是他就讲开了:“都说我张作霖当过胡子,我他妈的拿过谁一个笤帚疙瘩了?那时候我就是不服天朝管。后来日俄打仗,洋鬼子打算利用我们。我们为了得武器,有时也被他们利用。那时我是得抢就抢,得骗就骗,都是为了武装自己。后来感到不和官家合作,成不了大事,我跟从了大清,是为了要他们做我的后盾。我进沈阳后,有人说老一套办法不行了,这才成立讲武堂。我让小六子(张学良乳名)出去和大家一同保卫地面。后来郭鬼子到讲武堂当教官,又他妈的当了军长。我哪一点对不起他呢?他以为自己有功,没得着地盘。我他妈的得像陪送姑娘似的,一个一个来呀!将来还没有他当督军的地方吗?哪承想他人面兽心,干出来这样丧尽天良的勾当来。这回我把沈阳让给他,看他能待多久!王瑞华,让你们这帮人和他里应外合,看你们能干多久!”王瑞华又敬了个礼:“报告大帅,郭鬼子的亲信早就调走了,我们都是大帅、少帅的人,我们有天良血性,请把我们装备起来,去和没有人心的叛徒决一死战。”

张作霖这才松了脸问:“你们都能这样?”大家齐声说:“能够!”张作霖说:“我知道你们都不是郭鬼子的亲信。王瑞华,我任命你为混成旅长,晋级少将,这些人都晋升一级。咱们有的是好武器,新服装,银圆大洋,马上给我招兵,越多越好,星夜操练开上前线!好,都带回去吧!”

王瑞华又一次敬礼说:“谢谢大帅委任。”张作霖将一转身,王瑞华抢前一步大声说:“还有两个团长(指王以哲、封多荃)谢大帅委任,报效大帅。”张作霖摆手连说:“不!不!报效国家!报效国家!”

1925年12月29日,郭松龄反奉失败后,张作霖在大帅府办公厅召开三省军政善后会议。反奉期间,郭松龄曾在新民发表告奉天父老书,对张作霖大加指责。张作霖曾被迫通电承认因连年参战,影响人民生活,表示在反郭战争结束后,将引咎告退,还政于民。因此在战后不得不有所表示,以符前言。此外,张又想利用这次会,贬新派,扬旧派。

参加这次会的有张作相、吴俊升、汤玉麟、杨宇霆、王永江、袁金铠、王廷五以及各厅处长等数十人。

张作霖进会场后,摘掉四喜貂皮帽子放在大案子上,向会场环视一周,然后用低沉的语气说:“今天这个会虽然还是由我主持,可我是出来向大家作交代的。”他望着袁金铠说:“四哥,你把通电先宣布一下,明天就发表!”袁高声朗读了通电,大意是:“作霖才德菲薄,招致战祸,引咎辞职,还政于民,今后将东北行政交王公岷源(永江)、军事交吴公兴权(俊升),请中央另派贤能来主持东北大局,本人甘愿避路让贤。”还没等袁念完,吴俊升站起来摆手摇头地说:“唔……唔……我一天也担当不了,你不干,唔……咱们一块儿撂下!”王永江也连忙站起来说:“永江代理一省政务,也不称职,唯有大帅在,我得随时请示,才不致误国。现吴督军不肯负责军事,我又不胜任政治,东北大局实不堪设想,倘有不测,招致内忧外患,大帅有负国家人民倚托之重。”

杨宇霆也站起来说:“苏皖挫败,以致牵动全局,招致叛变,我是罪魁祸首,理应明正军法,但蒙大帅宽容,准许戴罪立功,这完全是从大局着眼。现在李芳辰(景林)已退出天律,冯玉祥正挥军东下,我们应赶快收编郭军残部,封锁辽西要塞,然后派劲旅,策应直鲁联军击败冯军,占领京津,以安北方大局。在这种危急存亡之际,决不是大帅引退休养之时。”

还有许多发言,有的说这次事变仅一个月就平定了,全仗大帅洪福……

张作霖方才站起来用手往下一压,让发言人坐下。他说:“照大家这么一说,我还得干!行,将来有人出来主持东北大局我一定让贤。”这时张作霖脸色遽变,眼光四顾:“常荫槐来没来?”常从后角落里站起来说:“我在这里。”张作霖忽然大声喊道:常处长(常为军政执法处处长),我命令你坐专车去把张学良给我抓回来!我自己枪毙他。你要让他逃跑了,拿你的脑袋来!”常刚想转身,吴俊升站起摆摆手说:“唔……常处长,你慢走,我有话说。”张作霖怒冲冲地对吴说:“你有什么说的?”吴说:“唔……过去没有张军长还将就,现在没有他一天也不行……”“你胡说!”张作霖把脚使劲一跺,全场震动。吴俊升连忙说:“唔……没有张军长谁去招抚郭军散兵?散兵还不算,魏益三部下还有两万人马在山海关,若和冯玉祥一合股,比郭鬼子力量大几倍,打过来,奉天就顶不住,唔……收编郭军,谁也办不到,唔……我不敢去,大帅也不行,非张军长不行。他一招手,那些人就都回来。张军长再往前一挺,天津、北京就落在咱们手里,那时候我才敢保你上北京。”

这时张作相也站起来要发言,张作霖又大喊一声:“你住口!我姓张的用人,向来是一秉大公,赏罚分明,并不是我自己养出来的都是好的。小六子这个损种上了郭鬼子的贼船。什么他妈的讲武堂、教导队,花了几百万块现大洋,讲他妈的学科、术科,耀武扬威地装他妈的了不起。这帮杂种算狗屁!‘天下好’(即王永清,当土匪时的诨号)带一个骑兵团就把这帮兔崽子打得懵头转向。郭鬼子、小六子瞧不起吉黑两省的军队,瞧不起于兰波(于芷山)。我的天下就是这些人打的。我姓张的用人向来一秉大公,李景林、张启坤、许兰洲这些人都是外来的,和我素无瓜葛;还有于孝侯(于学忠)是吴子玉(佩孚)的外甥,谁不知道我和曹、吴对头多年,可是我对他外甥是重用的。郭鬼子这个鳖羔子,到沈阳来,扛个行李卷,有两个茶碗还有一个没把的。小六子说他是人才,能吃苦耐劳,我一次就给他两千块大洋,给他安家,那时候他感激得把他妈给我当老婆他都愿意。他自以为有功,在座的谁不比他资格老,汤二哥和我穿一条裤子,出生入死,现在和郭鬼子拉平辈。小六子上了贼船,郭鬼子教他学李世民,清君侧。我若不亲自毙了小六子,对不起在座诸位……常荫槐!你不执行我的命令,我先枪毙你!”

这时杨字霆站起来说:“请大帅息怒,请大帅息怒!还是吴督军说得对,为大局计,张军长不但不能法办,还得授给他统帅全军的大权,扭转大局,非张军长不可。至于郭军叛变,我们大家都有责任,不能归罪他一个人。”

王永江站起来说:“近来大帅操劳过度,应该为国家保重身体,我建议马上休会。”这时张作相、吴俊升二人上前一左一右架着张作霖退席。张作霖边走边喊:“张学良免去本兼各职,听候查办!”

这次让贤的闹剧就这样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