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南洋国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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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成仁

尹正纲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日本人司令部见到杨攀,见到的还是身穿日本军装、身为新加坡治安军司令的杨攀。

叛徒!

杨攀背叛了林涣英——尹正纲一下子就明白了林涣英是怎么被日本人抓到的。

“你不该来的。”见到他时,杨攀的神色很复杂。

“不该来的是你。”在经历最初的震惊之后,尹正纲很快就平静下来,他已经身在狼窝,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该感到奇怪。

“你不该来的。”杨攀叹息一声,重复着这句话。

“你不该来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尹正纲心中一凛,脑子里闪过些什么东西,但瞬间便又逝去,他没能抓住。

“汉奸!”飞行员猛地冲出去,一巴掌扇向杨攀。

杨攀看也没看,左手一格,右手捏住飞行员粗壮的胳膊一扭一送。

只听“咔嚓”一声,飞行员的肩膀便像小山一样隆起。

“脱臼了,没事的。”杨攀瞟了飞行员一眼,冷冷地对尹正纲道。

飞行员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却硬是没呻吟一声。

“去见见他吧。”杨攀说着,挥挥手,立时便有几个华人士兵过来,架着尹正纲和飞行员,走出杨攀的治安军司令部。

杨攀说的他,自然就是指林涣英,但当尹正纲见到林涣英时,已经认不出那就是自己的大哥了。

那张即便有些皱纹但仍然威风凛凛的脸早已面目全非,浮肿得就像泡胀了的馒头;右边的耳朵缺了半边,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可当他佝偻着身子向尹正纲走来时,尹正纲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来到近前,他注意到林涣英的双手,十指上居然已经没有一片指甲。

“日本人关心我,这里面洗漱不便,指甲里尽是黑泥,所以帮我把它们拔了。”林涣英说完这话,嘿嘿地笑起来,这一笑,便露出猩红的牙根。

他的牙齿,竟然一颗都没了!

尹正纲终于笑了,抱着林涣英哈哈大笑;林涣英用尽浑身力气拍打着他的背,笑得更是开心,两人的笑声在日本人的监狱里久久回荡。

尹安安漫不经心地踱步在林荫道下,不时在路边一些货摊前看看,似乎在挑东西,但结果什么都没买。最后她终于走到一家旅馆前,在旅馆门外的一个卖花的摊子签停下。

“这花多少钱?”她指着一串沁香的兰花瓣,问道。

“五百块一串。”卖花的是个小姑娘,脸上全是星星点点,倒三角眉,歪嘴皮,要多丑有多丑。

“倒还便宜。”尹安安笑了笑,掏出丝巾沾着脸上的汗,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开始在花摊上挑挑拣拣。

“人都到了吗?”她突然轻声地问道,脸上笑容不变。

“都到了。”小姑娘捡起一串兰花,双手递给尹安安,笑道:“五百块,谢谢!”

尹安拿出钱包,从里面拈出一张钞票,递给小姑娘。

“您后面没人跟踪,去吧。”小姑娘趁鞠躬的功夫小声道。

尹安安拿起兰花凑近鼻尖,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这花真不错!”

她笑了笑,轻快地走进旅馆,嘴里哼着小调,穿过前堂,从帐房旁的过道通过,走进后院。

“姑姑!”

尹安安刚跨进院子,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眼一看,竟是尹旭。

“臭小子!”尹安安还没等尹旭过来,早一个箭步跨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谁叫你来的,你爹进了日本人的大牢不够,你这个儿子还要来陪啊?”

“哎哎……轻点,轻点,姑姑……”别看尹旭已是叱咤一方的人物,在他这位姑姑面前,他还真不敢怎么的,从他在美国读书时就这样。

院子里十来个人看着这一幕,顿时发出一连串假咳,纷纷半侧着身子,当没看见。

好半天,尹安安放开尹旭的耳朵,尹旭这才傻笑着道:“姑姑,我爹都有种,难不成我这个做儿子还成熊包了?”

“什么有种没种的,小心跟老娘说话。”尹安安白了尹旭一眼,跨步走进大门敞开的屋子里。屋子很大,里面摆着一张长桌,四面排满了椅子,颇有点聚义厅的味道,尹安安一见这架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当仁不让地在主位上坐下。

尹旭领着十来个华人跟进来,把门关上,这才一一给尹安安介绍这些华人。一说吓一跳,这里面的十几个人,竟无一不是东南亚各岛上大名鼎鼎的抗日英雄,从马来亚人民抗日军副参谋长到一三六部队华人大区副区长,从兴华义勇军马来纵队司令到荷印的中国义勇军婆罗洲支队司令,个个都在日本人的悬赏簿子上占有一席之地。

“咱们这一屋子,至少值三百万美金。”尹旭介绍完毕,不无自豪地道。

“辛苦各位了。”尹安安听到这里,心下莫名感动,敛容起立,给十几人深深一鞠躬。

“夫人说哪里话,这些年要是没有尹先生的军援,咱们还能坐在这里?”一个操潮州话的汉子道。

“就是就是……”众人纷纷附和。

大家互相说了一番感激的话,彼此之间关系拉进了不少,尽管很多人都对尹安安一进来便挑主位坐下不满,但考虑到她是尹正纲的妹子、尹旭的姑姑,便也去了心头的芥蒂。

此次各岛各国抗日军领袖齐集新加坡,实则便是为一件事而来——救出尹正纲和“成杰”。

尹正纲自不必说,乃是继陈嘉瑜之后的华侨领袖,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必须把他救出来。至于那位叫“成杰”的情报组织首领,就更不能不救,美国人和英国人都发了话,此人对盟军功勋卓著,非活着救出来不可。其实即便美国人和英国人不说,这些抗日领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成杰”救出来——这三年多来,他们可是靠着“成杰”的情报才能无往不利、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

成杰、成功、成仁三位情报组织首领,实则就是东南亚各岛各国抗日军的大脑,换句话说,是他们的领导者。虽然一直以来,抗日军里没人见过三人长什么样子,更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但抗日军对三人的感情,却比此刻正在太平洋上扮演着救世主的美国人和英国人深得多。

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尹安安带来的情报是:日本人三天后就要处决尹正纲和林涣英。

屋子里都是高明的战术家,一听时间紧迫,几分钟里便商量出两个方案来,一是劫狱,一是劫刑场。鉴于日本人也很可能会利用这次机会诱杀抗日军,尹安安选择了最容易制造混乱的刑场。

“我们在日本人里有内应,到时候刑场大乱,他的人会在城里引爆炸弹,你们的人分作八个分队,按计划埋伏于各处,阻断救援队身后的追兵,如果救援队被包围,你们则要负责从外围撕开敌人的包围圈。”尹安安说到这里,顿了顿,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各位,这一仗,会死很多人。”她沉重地道。

“这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一仗,咱们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后事也交代了,夫人宽心。”中国义勇军那位支队司令微微笑道。

“救援队是重中之重,谁来带?”尹旭问出了所有人最想问的话,带救援队就意味着死的机会比别人至少高一倍。

“我来……”

“我来……”

“我来……”

……

众人纷纷站起来,要抢这个活。

“我来吧。”尹安安站起来,对众人摆摆手,笑道:“上阵杀敌,决胜沙场,我不如你们,但要说到偷袭、破坏、救人,你们肯定不如我。”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轰然。

“恕我直言,夫人,咱们这么些大男人在这里,哪里还需得着您去。”人民抗日军那位副参谋长样子长得粗豪,说话也直来直去,不会拐弯。

“你人民抗日军里,女人少了?”尹安安反问道。

“呃……”副参谋长语塞了。

“可是,姑姑……”尹旭也想劝,可话还没出口,便被尹安安打断。

“好啦,这是命令。”尹安安忽然提高音量,对一干男人道:“我以成仁的身份的命令你们,听我安排。”

“成仁!”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您……您就是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