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飒飒，银月已悄然升上高空，清冷月辉将司王府笼上一层淡淡薄纱，艺容将怀中最后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寂静声下，那满头银发的男人才再次开口。
只是这次将语言移到了另一方，他手中棕瓶摩擦，语气只比簌簌冷风更为凉薄。
“若本王说，她是毒害司王妃嫌疑凶手，洛王今日也非要将她带走？”不谓渊儿，直呼洛王，司瑾陵虽面无波澜，心中怒气恐已到达了极点。
洛渊面不改色，似乎早已知道他会如此说，直直对上那已经苍老的面容：“单凭在厢房内的药瓶就定了晴儿的罪，岳父大人张战沙场杀伐决断，眼中容不得沙子，只是晴儿是你亲生女儿，岳父何苦为难？”
司瑾陵冷哼一声：“正因是本王亲生女儿，本王才要严加管教！”
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洛渊淡淡笑开，凤眸间一派志在必得：“刚刚岳父说过，晴儿的确不可能下毒残害自己的亲娘，不过半盏茶时间，岳父便忘了？”
司瑾陵这才惊觉中了他的套，只是话已出口，断不可能再收回，此时若是再强加阻拦，更是验证了自己心里有鬼。
洛渊不再多话，上前两步，一把将郑颜嫣拉到自己怀里。
郑颜嫣眼中惊恐还未散去，此时呆呆的看向洛渊，洛渊唇角上扬温润如玉，轻抚了她的发丝：“晴儿，没关系，咱们回去。”
咱们回去。
这句话，她有多久没听过了？
自小自己便无人可依，当初被司王爷叫来做了这个替身，心中还万般苦万般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以为这是一场火海，自己跳下去便会万劫不复，如今看来，自己确实幸得上天垂帘。
洛渊的发丝在空中微微飞扬，一袭白衣翩翩如玉，那双修长饱含温暖的手牵过自己的皓腕，对她说，我们回去。
眼中泪几乎就要忍不住滑落，最终被压回了眼眶里，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司瑾陵看着面前的两人，说不出话来，司雅在一旁嫉恨的目光似乎马上要从那眼中喷射而出！
她料想到了所有事，唯独没料到，洛渊即使拼着跟司王爷作对，也要将郑颜嫣从王府带离！
手指蜷缩成拳，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洛渊将郑颜嫣带走。
“洛王请慢。”
一声俏丽嗓音自院落门厅处缓缓而来，带着说不出的慵懒潇洒。
艺容拍了拍自己的手，将沾染在手上的糕点碎末轻轻拍落，身形微移，站在那两人面前挡住了去路。
洛渊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俊眉微蹙，余光往身后看了一眼，淡淡斥责：“别闹，让开。”
艺容勾起半边唇角，带着些许蔑视：“司王爷不便说出口的话，我来代他说！”
“心爱之人被人下毒残害直至惨死，浓黑墨发瞬间变白，岁月未老却沧桑了容颜，你可知，那是怎样一种切肤之痛？”
“女儿不在身边安慰反倒跟夫君狠心离开，徒留一人抱着冷冰冰的尸体魂不守舍，你又可知，那是怎样一种布满内心的绝望？”
“你说司王爷说你大逆不道也好，不近人情也罢，艺容今日就将这两个词送给你！大逆不道是你，不近人情是你，而今爱妻韶华逝去，你要将司王爷身边最亲近之人带走，这两个词算是便宜了你！”
艺容话语大胆触心，张狂至极，在场之人全都变了脸色。
饶是她小小民女，虽有一身医术，但终不是皇亲国戚，可知这样会为她带来杀身之祸！
那紫色身影被黑暗染成一抹狂妄的姿态，披风重新上肩，黝黑明亮的眸子灌上了灼灼的光彩，清丽无双的面容被月色辉染下宛如九天玄女摄人心魄，说出的话偏又惊世骇俗。
在场之人此后年间，无一人忘记这晚上的情景。
洛渊没料到在门口拦住自己的女人语气间竟然如此霸道，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心中怒火涌上心头，洛渊没有多说：“最后一遍，让开。”
语气比月光更加凉薄，面前女子却丝毫不惧，反倒是伸出一只手撑住旁边大门，轻晃了一下脑袋：“不，可，能。”
一字一顿，洛渊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心中暴躁手中掌风乍起，真气在手中流转，却迟迟没有下去手。
艺容神色不变，却转而将矛头转到了他身旁那抹清瘦女子身上。
“母亲身死，父亲衰败，厢房出毒物却还要跟着情哥哥回家以求安慰，陛下御赐长安郡主就是这样当人女儿的？”
郑颜嫣脸色本就苍白，此时被艺容一震，那原本被收回眼眶中的眼泪竟再一次流了出来！
司雅在一旁盯着她，心中对她的轻视以及看不起之心越发甚了，果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刚刚在房内的气势此时若能拿出二分之一，也不至于被艺容这小小丫头挡在门口。
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瘦削的身形风吹即倒，看起来无端端就惹人怜爱。
艺容却嫌恶的蹙了蹙娥眉：“哭哭哭，传闻司府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随父出征虽短短半月，披甲带刀自请长缨，京城一代奇女子，桀骜不驯英姿飒爽，怎的艺容从见到王妃以来见得最多的却是王妃的泪水？”
此话一出，那被洛渊压在心底的疑惑又涌了上来，若有所思的看了郑颜嫣一眼。
周围司王府仆人心中暗自叫好，自大小姐回来之后性情真的大变，大家都是敢疑不敢言，如今被这门口的丫头堂而皇之说了出来，当真是说出他们的心里话了！
郑颜嫣本就煞白的脸色已经不能再白，强装镇定抹掉自己眼中泪水，洛渊的眼神让她全身起了小小颤栗，心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艺姑娘此言差矣，树木尚有变化更何况人？经历了生死心性自然是要改变，姑娘今日却是以什么身份将我堂堂洛王妃拦在这里？”
强行装出的强势犹如一盘努力堆起的散沙，风吹即散，她努力想学得司晴的一两分神态，却惹来了洛渊眼中更甚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