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罗茜计划:遇见一个合适的人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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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收集样本

第二天早上,我略感轻松,已被完全打乱两天的日程终于回归正轨。每周二、周四和周六,我都会跑步去市场采购。这已经成为我日程中的亮点活动,因为我既锻炼了身体,又买了东西,还能有思考的时间,而思考正是我当下最需要做的事情。

一个女人给了我电话号码,还让我打给她。比起外套事件、阳台晚餐,甚至是潜在的寻父计划,这件事对我生活扰乱的程度更甚。我知道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在书里、电视剧里、电影里,人们总是会重复着罗茜的行为。但这从未发生在我身上过。从未有过一个女人像罗茜这般轻松地、不假思索地、主动地写下她的电话号码,递给我,还说“给我打电话”。暂时性地,我被纳入那个曾以为早已对我大门紧闭的文化圈中了。尽管罗茜为我提供联系方式的做法完全合乎逻辑,但理智告诉我,我一旦拨了电话,罗茜就会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某种错误。

我来到市场,开始采买。每天的食谱都是固定的,所以我知道要去哪个摊位,而摊主们通常也会事先将我要买的食材打包装好,我只需要付钱就可以了。摊主们早都认得我了,对我也一直很友善。

然而,在进行重要的脑力活动时,同步完成采买流程是不现实的,因为会遇到很多来自人或物的阻碍:堆在地上的蔬菜、老太太的购物车、正在支摊子的店主、不停比价的亚洲女人、正在运输的货品,还有在农产品前面合影留念的游客们。不过幸运的是,通常在市场里跑步的只有我一个人。

回家路上,我继续想着罗茜的事情。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更多的是在受本能的支配,而非逻辑。要知道,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需要帮助,比罗茜处境艰难的大有人在。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科研项目值得我花时间去研究,这可比替人找爸爸重要得多。当然,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我自己的寻妻计划。得让吉恩帮我从列表中多选出一些更合适的女性才行,或者在某些不太重要的项目上降低些标准,毕竟对于喝酒一项,我已经这么做了。

其实,更合逻辑的做法应该是联系罗茜,告诉她寻父计划不是个好主意。早上6点43分,跑步回到家,我拨通了她的电话,留言让她回电给我。一早天气还冷,但我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可千万不要发烧才好。

罗茜给我回电的时候,我正在上课。通常我在上课时都会关机,但我想及早把这件事了结。明明是自己主动提出帮忙,却又要收回提议,个中往来,让我感觉压力很大。但在坐满学生的阶梯教室里接电话更尴尬,特别是胸口挂着便携式麦克风的时候。

他们可以听到我说的话。

“你好,罗茜。”

“唐,我只是想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从未意识到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知道巴里斯塔咖啡馆吗?就在商务大楼的对面,明天2点在那儿见怎么样?”

现在罗茜已经决定接受我的帮助了。此刻撤销提议绝对是不道德的行为,而且严格来讲,也算是违约行为。

“巴里斯塔咖啡馆,明天下午2点。”我确认了时间地点,但我目前实在没有精力想清楚明天的日程,脑子里的信息已经过载。

“你简直就是我的明星。”她说。

她的语调表明,她已经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了。该轮到我找些标准的陈词滥调以示回应了,最简单的就是重复她的话,“你也是我的明星”。但即便是我,也能感受到这话多没诚意,她才是因为我灿若星光的遗传学专长而受益的人。若是有考虑的时间,我可能会说声“再见”或“明天见”,但我没有这样的时间。给出及时的回复让我压力倍增。

“我也喜欢你。”

阶梯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掌声。

一位前排的女生赞叹道:“说得真好。”她微笑着。

幸好我早已习惯在不经意间制造出一些笑点。

没能终结寻父计划倒没给我带来许多不快,做一次DNA检测的工作量其实微乎其微。

第二天的下午2点7分,我们在巴里斯塔咖啡馆碰了面。不消说,又是罗茜迟到了。我的学生们正在教室里等着我2点15分去给他们上课。本来我只想给她一些收集DNA样本的建议,但她似乎不太能理解我的意思。回想起来,我可能是说得太多太快,给出了太多的选择,讲了太多技术细节。在这短短的7分钟讨论时间里(还要预留1分钟跑回教室),我们一致同意最简单的方法是两人一块儿去收集样本。

周六下午,我们来到了罗茜的疑似父亲埃蒙·休斯博士家。罗茜已经提前打过电话。

埃蒙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老了点,约莫60岁,身体质量指数23。如罗茜预言的一般,埃蒙的妻子贝琳达(约55岁,身体质量指数28)给我们送上了咖啡。这一点十分重要,因为咖啡杯的边缘将是唾液的最佳收集处。我坐在罗茜旁边,装作她的朋友。埃蒙和贝琳达面对面坐着,我的目光无法从埃蒙的杯子上移开。

所幸,我不用费心思寒暄。埃蒙是一位心血管病专家,我们就心脏疾病的遗传标记问题展开了有趣的讨论。埃蒙终于喝完了咖啡,罗茜站起来,要把他的杯子拿到厨房。在厨房里,她可以用棉签擦拭杯边嘴唇碰过的区域,获得完美的样本。在讨论计划的时候,我就告诉过罗茜这样做可能会有违社会习俗,但罗茜向我保证,埃蒙、贝琳达夫妇和她家是世交,她很了解他们。何况,作为小辈,干干收拾杯子这样的杂事也是很正常的。但就只有这么一次,我对社会习俗的理解程度占了上风。真倒霉。

罗茜刚要拿起贝琳达的杯子,贝琳达便制止了她:“放在那儿吧,一会儿我来收拾。”

罗茜拒绝道:“别,让我来。”顺手拿起了埃蒙的杯子。

贝琳达拿起我和罗茜的杯子,说道:“好吧,你来帮忙吧。”她们一起走向了厨房。很显然,有贝琳达在场,罗茜将很难擦拭埃蒙的杯子,但我又实在想不出把贝琳达支开的办法。

“罗茜跟你说起过我和她妈妈是医学院的同学吗?”埃蒙问道。

我点点头。我要是个心理学家就好了,搞不好已经能从埃蒙的言谈举止中分析出他是否隐藏了自己就是罗茜父亲的事实,甚至可能已经把他带入提前设置好的谈话陷阱中了。幸好,在这个项目中,并不需要依赖这方面的技能。如果罗茜能够成功收集到样本,我就能够提供远比观察行为更加可靠的结论。

“希望我的话能给你鼓鼓劲,”埃蒙说,“罗茜的妈妈年轻时可不怎么安分。她特别聪明,长得又漂亮,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都没问题。所有医学院的女学生将来都是要嫁给医生的。”他笑了笑,“可她做了个出格的决定,选了个圈外人,那人可是在她身边锲而不舍地转了好长日子。”

幸好我没有在找线索,我的表情一定出卖了我对她完全不了解的事实。

“我怀疑罗茜也走上了她妈妈的老路。”他说。

“在哪一方面?”我最好把话问明白了,难道他是说罗茜也不知怀了哪个家伙的孩子,或者她也行将就木?这是我对罗茜母亲唯一的一点了解。

“我是说你可能会给她带来好的影响。她的确经历过一些艰难的日子。当然,要是不愿意让我过问你们的事情,请直接告诉我。但她是个好孩子。”

现在谈话的意图已经清晰明了了,尽管以罗茜的年龄来说,她早已不该被称为孩子。埃蒙以为我是罗茜的男朋友。这种错误倒是可以理解。如果要纠正他,就势必得撒谎,所以我决定保持沉默。接着,我们就听到了陶器碎裂的声音。

埃蒙高声问道:“你们还好吗?”

“只是碎了个杯子。”贝琳达答道。

打破杯子不在计划之内。也许是罗茜太过紧张,或是想背着贝琳达把杯子藏起来时失手打碎的。我对自己没有备用计划感到恼火。我并未将此次行动看作正式的田野工作,但如此不专业的行为也是让人汗颜的。现在,我得负责找个解决办法了。欺骗看来不可避免,但我并不擅长。

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强调DNA收集的合法性。

“您听说过基因地理工程吗?”

“没有。”埃蒙答道。

我解释说,只需一份DNA样本,就可以帮他追溯遥远的祖先。他很感兴趣。我提出如果他愿意提供一份口腔内壁刮取物样本,我便可以帮他进行DNA处理分析。

“那咱们现在就开始吧,趁我还没忘。”他说,“血液样本可以吗?”

“血液是DNA检测的理想样本,但——”

“我是个医生,”他说,“给我一分钟。”

埃蒙走出屋子,我能听到贝琳达和罗茜在厨房的谈话。

贝琳达说:“就再没去看过你父亲?”

“下个问题。”罗茜说。

贝琳达没有发问,却给出了一个结论:“唐看起来挺不错的。”

太棒了。我表现得很好。

“他只是个朋友。”罗茜说。

要是她知道我一共才有几个朋友,可能就会明白这对我来说是多大的恭维。

“噢,好吧。”贝琳达回应道。

罗茜和贝琳达回到客厅,刚好埃蒙也拿着诊疗包过来了。贝琳达以为出了什么问题,但埃蒙跟她解释了基因地理工程。贝琳达是名护士,是个采血专家。

我把满满一管鲜血交给罗茜,让她装在手包里,我发现她的手在抖。我知道她有些紧张,很可能是因为很快就能确定她的父亲是谁。所以,当她提出想立刻检验DNA样本时,我丝毫不觉得惊异。尽管为此我需要在周六晚上打开实验室,但能为这个项目画上句号也是好的。

实验室里空空荡荡:纵观整个校园,因为陈腐的每周五天工作制,多少昂贵的设备未能得到充分利用,造成了巨大的浪费。学校正在试用一种新型分析仪器,能够快速给出亲子鉴定结果。而我们又手握一份完美的DNA样本。DNA的提取源很广,每次分析其实只需用到少量的细胞,但准备工作极其漫长而烦琐。从血液中提取DNA则简单得多。

新仪器放在一个小房间里,这房间曾被用作茶室,配有水槽和冰箱。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看到更让人兴奋的场景——一种罕见的自我意识入侵了我的思想。我打开冰箱,开了瓶啤酒。罗茜大声地咳了起来。我识别出了这种信号,给她也开了一瓶。

我在设置仪器的时候,曾试图向罗茜解释一下分析过程,但她似乎无法停止讲话,即便是用棉签刮取自己的口腔内壁细胞收集DNA样本时,也是说个不停。

“竟然这么简单,真是难以置信。还能这么快。我觉得我一直都知道一些。我小时候,他总是送我礼物。”

“完成这点小任务要用上这么精密的仪器,真是有点大材小用。”

“有一次,他送了我一副国际象棋。菲尔总是给我买些小女孩的玩意儿,像是首饰盒什么的。想想看还真是奇怪,一个健身教练净送些这样的东西。”

“你会下国际象棋?”我问道。

“不会,但那不是重点。他尊重我,尊重我的智慧。他和贝琳达一直没有孩子,但我能感到他一直在我身边。他甚至可能是妈妈最好的朋友,但我从未有意把他看作我父亲。”

“他不是。”我说。

结果出来了,都在电脑显示屏上。任务完成了。我开始收拾东西。

“哇!”罗茜惊呼,“不考虑当个心理治疗师?”

“不。我考虑过很多种职业,但都是跟科学相关的。人际关系并非我的强项。”

罗茜突然大笑起来:“你真应该去上个高级心理治疗师的速成班。”

原来罗茜是在说笑,她说起心理治疗师完全是酒精使然。我们去了莱贡街上的吉米·沃森餐厅,只需短短几步路。和往常一样,即便是周末,餐厅里也聚满了学者。我们坐在吧台区,我震惊于罗茜贫乏的酒类知识,尽管她是个职业的饮品供应员。几年前,吉恩曾经告诉我酒是个保险的话题,我便做了些研究。我对这家酒吧供应的常规酒品信息都了如指掌。我们喝了不少。

罗茜由于尼古丁成瘾,出去了几分钟。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对男女从院子里走进来,路过吧台。那男人是吉恩!而那女人却不是克劳迪娅,但我认得她。是奥利维娅,那个八人约会上的印度素食者。两人都没看到我,急匆匆走过,我也没来得及搭上话。

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的困惑促使我做出了接下来的决定。一位侍者走上来,问道:“院子里有一个两人位刚刚空出来,您愿意在那里用餐吗?”

我点点头。我得把今天采买的食材冻到冰箱里,直到下周六,营养的损失是不可避免了。本能再一次取代了逻辑。

罗茜一回来,发现我已经找到了桌子,反应十分积极。无疑,她是饿了。我也感到很满意,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失礼,而以往在有异性出现的场合,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高。

食物很不错。我们吃了新鲜去壳的牡蛎(环保的)、金枪鱼刺身(罗茜点的,很可能并非环保原料)、茄子奶酪塔(罗茜点的)、小牛杂(我点的)、奶酪(共同点的)和单人份的百香果慕斯(分成两份共享)。我还点了一瓶玛萨妮[11]酒,真是绝配。

晚餐的大部分时间,罗茜都用来解释她为何要找到生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从前,这或许可以用来判断患上某种遗传性疾病的风险,但现在,罗茜仅凭自己的DNA就可以确定了。而实际上,她的继父菲尔似乎已经履行了父亲的责任,尽管罗茜对他的表现抱怨重重。他是个自大狂,他对她的态度阴晴不定,他的情绪波动太极端。他还强烈反对饮酒。我想,尽管这完全是出于保护的目的,但还是引起了他们之间的矛盾。

罗茜的动机似乎完全是情绪使然,纵然我不懂心理学,也清楚地知道这对于她的幸福感意义重大。

罗茜吃完了慕斯,离开桌子“去洗手间”。这给了我时间思考,也让我认识到自己正在与一位异性共进一顿平静的实际上也很享受的晚餐。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成就,我一直希望能与吉恩和克劳迪娅一起分享这样的成就。

我认为今晚没有出岔子主要基于以下三个因素。

1.我身处一家熟悉的餐厅。我从未带任何一个女人——确切地说,是任何人——来过吉米·沃森餐厅,过去我只来这儿喝酒。

2.罗茜不是我的约会对象。我拒绝了她,完完全全地拒绝了她,她不会成为我的潜在伴侣,而我们聚在一起仅仅是因为一个共同的项目。这有点像一场会议。

3.我有点喝多了,因此也放松了下来。当然,我可能已经无法注意到任何社交错误了。

晚餐接近尾声,我点了两杯珊布卡[12],问道:“下一个给谁检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