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王刚讲故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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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老五

辽宁葫芦岛市的兴城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这些天她一直被一场梦折磨得要死要活。一连十好几天了,她是每个晚上都梦见一样的事儿,什么事儿呢?原来啊,她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他们家的老五没了……

梦里那个没有脸的老五

这位老太太名叫张素霞,姐弟五个,她是大姐。梦里边总去找她的那个老五呢,叫张福朋,比她这当大姐的整整小了20岁。农村人都讲究个长兄如父,长姐如母,何况这姐弟俩年龄差这么多呢。平日里老五家有个大事儿小情儿的,老姐姐都跟着操心忙活,赶上老五出门揽活儿了,姐弟俩也是隔几天就通个电话。也正因为这样,老太太这阵子才慌神儿做起噩梦来了,知道为啥不?他家老五反常啦。

老太太说,老五已经整整十个月没照面没电话了。难为这老太太天天做噩梦,那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是心里头放不下了。可总搁心里头瞎琢磨也不是事儿啊,她开始一趟趟往老五家跑,指望能从弟妹嘴里知道点儿情况。哪想从第一次登门,稀奇古怪的事儿就一件接一件地来了。

张素霞说:“去老五家,发现我们老五的衣服一件也没有。”

衣服裤子都没影儿了!明摆着是走之前拿了个溜干净,难道这人不想回家了?再跟弟妹详细一打听,更是莫名其妙了,弟妹说:“他得十年八年才能回来。”

她那五弟这些年在外头跑工程,盖房子修坟也是常有的事儿,可要说接一个活得十年八年,老太太心里合计了,又不是给秦始皇建陵,用得着吗?这里边别是有啥问题吧!

张素霞就说:我说你给我电话号码我给他打一个。弟妹说啊,老五没拿电话,电话小二拿来了,他忙着走。

张素霞就问她:啥时候走的,跟谁走的?弟妹说下午两三点钟,跟一老头子走的。

听弟妹的意思,好像这老五走的时候挺匆忙,甚至没带手机,话也没扔下两句。可老太太想不明白了,他走的那么急,怎么衣服一件没少拿呀?再看弟妹那表情,更不对了,老五跟她好歹也过二十七八年了,这么长时间没回家,怎么也没看她着急啊!还有那俩闺女,就在一边干站着,也不言语,好像是她这当大姑的多余来问这件事儿。这娘仨,都怎么回事儿啊!

大女儿说了:他要不回来这个家可安静了;二女儿又说了:他一年当中有时候不愿在家呆着经常出去,出去呆个四五个月再回来,据我知道他喜欢去庙里呆着。

瞧见没有,就这俩孩子,她们的爹就算是到庙里当了和尚,也甭指望她们能有啥反应。张老太太这个伤心啊,难怪老五常说那娘仨一个鼻孔出气,俩姑娘跟他一个也不亲,这遇到事儿是真看出来了。转过天去,老太太在家呆不住,又去了一趟老五家,没想到这次,又撞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了。

张素霞又发现老五包工活儿用的工具大码、跳板、锤子等一个都没有了。

张家老五是在外边搞工程的,这样的人能少得了工具吗?就前几天,老太太还见他家院子里各种家什堆得哪哪都是呢。可眼下,都给拾掇卖了,一个不剩。老太太心里想,这么整,把老五吃饭的家伙都弄没了,这弟妹想干啥呀!

张老太太心里压着气继续在院子里转悠,结果又发现问题了,怎么呢?他们家猪圈不知道啥时候给拆了,里面的两头猪也不见了!难道这猪也不养了,也跟那些工具一样,卖了换钱了?老太太心里正合计呢,老五家就来了客人了,说是要看看房子,商量商量价钱。一听这话,老太太当时就绷不住了,怎么的,老五不在家,就以为咱老张家真没人了?张素霞拦着说:“他咋没跟我说这些话呢,老五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卖吧!”

老太太这话可没说重,卖猪卖房子,在农村人看来,就跟拆散一个家没啥两样。老五的媳妇到底是咋想的呢?难道她压根儿就不指望当家的回来了?这时弟妹解释说:“一宿一宿不敢在家住,有个耗子都怕。”

要说这老五媳妇的解释实在是不够聪明。别说她已经五十来岁了,就算是农村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也不至于听到耗子的动静,就吓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吧?张老太太心里可嘀咕开了,弟妹能害怕到那个份上,除非是心里有鬼。谁知这个想法刚一冒头,梦里边那个没脸的老五就“刷”地浮现在眼前,老太太是凭空惊出了一身冷汗。

谋杀亲夫?

整整十个月,张家老五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七十多岁的老姐姐担心弟弟出啥事儿,追到他家去打听,没想到弟媳妇非但不关心老五的去向,反而把干活的工具卖了,甚至连房子也要卖。老太太害怕了,这人没见回来,怎么家也要散啊?想多问几句吧,弟妹那张葫芦嘴儿硬是啥也撬不出来。咋办?又拖了好几个月了,再这么下去,又急又怕的,这条老命非搭上不可。无奈之下,老太太可就求助公检法了。

兴城市人民检察院的检察长张学军说:我分析,这些疑点联系起来能够证明张福朋很可能是失踪了,且她媳妇是应该知道的,而且好像是张福朋永远回不来的一种失踪。

张学军很清楚,仅仅根据老人所讲的,还不足以立案,可多年来职业的敏感,又让他清晰地意识到,张家老五应该就是失踪,而且在这失踪背后一定隐藏着重大玄机。

为了慎重起见,张学军立即带人去老五家走访了一趟。这一去不要紧,竟然看到了更为匪夷所思的事儿,那里已经人去楼空,老五的媳妇跟她的女儿早已不知去向!而紧接着老人的一段话,引起了张学军的注意。老人说,就在前一晚上,她找过老五媳妇,说要报案,意外的是,弟妹当时就哭了。

这老五的媳妇实在是让人难以琢磨啊。当家的失踪那么久,没见她有多着急,反倒是老姐姐要告官报案了,她沉不住气哭起来,最后又赶在检察院来人之前,神秘离开。这女人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站在空空的院子里,张学军把老太太说的话前前后后捋了一遍,这老五的媳妇为啥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为啥说将来孩子念书的钱靠大伙帮衬?难道他们两口子的接连失踪,都跟钱有关系?都是精心策划好的骗局?老张家这几年干工程确实拉下了不少饥荒,他们这是有步骤地举家逃债吗?就在张学军眉头紧皱,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想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张老太太却突然大哭起来,她说她想明白咋回事儿了,弟弟是被他媳妇儿给害了!

老太太这话说得太突然,听得张学军并没有太过吃惊,其实张学军早就发现了,老人几次提到老五媳妇儿的时候怨气都挺大,他料到在这大姑姐和弟妹之间一定早有恩怨。张素霞说:有一回不知道因为啥他俩打起来了,那回架打得大,我们老五让她媳妇在后脑勺上开了个大口子。

老太太还说呢,两口子过日子,只要动过一次手,就不敢保证没有下一回。检察长来家走访,她为啥不在家里配合调查却跑没影儿了,这里边肯定有问题!等老太太絮絮叨叨把话讲完了,一直沉吟不语的张学军对手下说了一句:回去立案,展开调查。

十天之后,就在警方对张家老五失踪一案全面展开调查的时候,有人去自首了,说自己杀了老五。虽说对弟弟的生还张老太太已经不抱有太多的希望,对这一结果,她在梦里也有过无数次的遭遇,可当这一切真正来的时候,这位已经七十三岁的老太太还是昏了过去。

她叫张凤芹,这个名字也许您还没听过,可一提她的身份,您就会明白,这个人并不陌生,她就是张家老五的媳妇,老太太张素霞的弟妹。在她的指引下,警方在她家的院子里整整挖了6个小时,最终,老五的尸体被挖了出来。

4个小伙子把死尸抬了出来,旁的不说,死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连件衣裳都没有,上面蓝秋衣底下红秋裤,一只袜子,脚还被绑着。

张老太太那天是被几个人架着离开的。可以想像,对于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来说,眼睁睁看着失踪了二十个月的亲弟弟从地底下被挖出来,又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残害被人弃置的尸体,这个过程有多痛苦多煎熬!

老太太终于明白为啥张凤芹会晚上害怕,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了,一个谋杀亲夫,头底下枕着尸首的人,怎么可能睡安稳觉呢!在老太太的想法里,他们张家对这个媳妇不薄,老五对她也不错,好吃好喝,拿钱供着,老太太实在想不明白,张凤芹到底为啥这么对待她可怜的弟弟。其实不光是她,就连同住在一个村子的街坊邻居,也没谁能把这女人跟那么凶残的事儿联系到一起去。

按照村民们反映,张凤芹应该是个老实本分的农家妇女,可这样一来,似乎就更难理解了。老实本分的人,怎么可能干出那么令人发指的勾当啊?是这个女人太善于伪装吗?还是另有什么原因?要不就是,在她和老五的婚姻中,原本就藏着啥危险致命的东西。

打断骨头连着筋

所谓知女莫若母,说到闺女的所作所为,张凤芹的妈妈只用了两个字来解释,“逼的”!谁逼的呢?被害人老五。按照她婆家大姐张老太太的说法,这张凤芹平日在家里跋扈惯了,她甚至能把老五的头打破,而且最后杀人藏尸的也是她。说这么个女人是被受害者老五逼的,该不会是这娘家妈心疼自己闺女,胡乱找辙吧?

先别急着下结论,再听听张凤芹的俩孩子是咋说的吧。

大女儿说了:我爸打我妈的时候,就拽着我妈的头发,拿她脑袋咣咣往地砖上那么磕,完了我妈就像要没气了,不吱声了,他打够了,就松手了。

二女儿也说:他就告诉我,你给你妈求情,你就给我跪一宿,不给我好好跪着早晚得把你娘俩杀了。

怪不得这俩闺女在父亲失踪的日子里,始终冷冰冰的漠不关心,怪不得张凤芹的娘家妈在解释闺女杀夫动机的时候,只用了“被逼”两个字,原来在他们的眼里,看过了太多太多的家庭暴力!只不过,那一次次的施暴真相并不是张家老太太偶尔看到的那样,被打得痛不欲生的不是她弟弟老五,而是这个老实得甚至有些木讷的张凤芹!

张凤芹嫁给张家老五整整27年。27年里,这个女人房前屋后、院里地里地忙着,几乎没歇过一天。可就因为生的是俩闺女,她总要忍受老五没头没脑的暴打。后来岁数大了,张凤芹以为念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老五会收敛点儿,但她想错了,挨在她身上的拳打脚踢,比以前更多更狠了。

在又一次遭到不堪忍受的暴打之后,沉默的张凤芹突然爆发了,她像疯子一样砍死了和自己生活了27年的丈夫……

今年年初,法庭判决张凤芹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一切似乎该恢复平静了。关在里面的人,在痛苦和自责中一宿宿地睡不着觉,外面的人更是在亲情的取舍中苦苦挣扎。张凤芹的大女儿如今已经怀有身孕,因为蒙受着家庭阴影,她几乎不敢想象未来的婚姻会是什么样子;二女儿更可怜,她已经无心读书,退了学,整天在无助中打发日子;至于他们的大姑,那个依然在为案子奔走的老太太,因为要承受两个侄女的指责,她的步态更为蹒跚了。

张检察长探访张素霞老人时说:“侄女和姑姑之间这种感情,不是有句话叫打碎了骨头还连着筋嘛,姑娘亲才算亲,死了姑娘连着筋。所以说姑姑和侄女这种感情,我想如果就因为这事儿,这个已经永远挽回不了的事情,走的人已走了,活着的人该怎么生活,姑姑和侄女这种感情,我想能不能恢复。”

老人一脸无奈地说:“小二是小,我也理解、同情这俩孩子,看着是可怜,我就恨张凤芹。”

一个是接触过本案的张学军检察长,一个是仍饱受着亲情折磨的张老太太。用句通俗的话讲,张学军正在给老人做思想工作。但愿他的努力会有好的成效,也真心祝愿张家人从此以后能够和谐地过下去。

作为一名检察长,张学军对于“法不容情”的理解绝不是谁都能比得了的,可他一定更明白,有些仇恨和矛盾,需要在法律之外去化解和沟通。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正在自己的本职之外,做着更多的工作。这是一名司法工作者更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