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夏季的一天,大连长兴岛临港工业区派出所突然接到报案,说是在一个居民小区里刚刚发生了一幕惨剧:一对儿年轻的夫妻不知道什么原因双双跳楼了……
跳楼之后
生命垂危的夫妻二人被警方送到瓦房店市医院进行急救。几个小时过去了,丈夫由于坠楼时头部大量出血导致重伤,处于重度昏迷状态。而妻子因为抢救无效,当即死亡。小两口为什么要跳楼呢?这事目前还说不清楚。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跳楼男子的母亲透露了这样一个信息:她家和儿子就住对过儿。在这个惨剧发生前不久,儿子曾经惊慌失措地敲过自己家的门……
儿子半夜敲门干啥呢?他说:“俺媳妇跳楼了”,扔下那么一句,回头就走了。
根据家属和邻居提供的线索,警方做出了初步判定;一对新婚夫妇闹了矛盾。妻子情绪失控先跳楼自杀了。而丈夫接受不了爱妻跳楼的现实,情绪接近崩溃,随后也选择跳楼殉情来结束生命。
的确,生活中这样的事其实也出现过。小两口嘛,毕竟年轻气盛,遇到事儿容易头脑发热,一旦冲动,啥事都能做出来。可眼下这事多少让人费解:这对儿小夫妻刚刚结婚才20多天,正是如胶似漆的蜜月期间,他们能有什么矛盾呢?
这时候,一个人的出现让真相离我们不那么远了。这个人,就是瓦房店市公安局的法医刘志双。他到案发现场后,仅仅看了第一眼,就发现了问题……
他发现楼下有两处血泊,这两处形状、大小基本上相同的血泊在常人眼里可能没什么不一样,但是在刘志双眼中,它们是这桩跳楼自杀案件中极大的破绽。根据知情人的描述,他以自己的专业知识判断出了两处血泊形成的大致原因:距离楼比较近的血泊没有喷溅血,应该是女性死者;距离比较远的溅出喷溅血的血泊,应该是一个男性的。
刘志双说:像这种形式的血迹就应该是喷溅血形成的,血管内有压力,造成血液喷溅,它的形状分布朝一定的方向,有箭头指向一定的方向,并且血点的大小比较均匀一致。这是喷溅血的特征。
所谓的喷溅血,指的是什么呢?从法医学角度讲,有生命的人呢,他的血管里有血液在循环,意外情况下,因为血管壁产生压力而形成的喷溅状态的血迹就是喷溅血。如果人已经死亡,呼吸心跳都停止了,那么血液对血管壁就不能产生压力,所以就不会形成喷溅血。那么这个概念和本案又有什么联系呢?
在这个跳楼案件中,一个血泊周围的石块有喷溅的血迹,所以这处血泊的形成应该是男性跳楼者在落地的瞬间有生命反应,有生命活动,也就是有心跳有呼吸的时候形成的。
奇怪的是:女人落地瞬间产生的血泊中却没有发现喷溅血,这种情况给我们显示出了一个惊人的疑问——难道她在跳楼之前已经接近死亡状态了吗?这一发现,几乎彻底扭转了案件最初面貌,很显然,两处血泊的不同的形成性质对案件的重新梳理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刘志双开始对这两处血泊展开了细致全面的深入研究,进而发现在女的头颅下面形成一处血泊,说明什么,有微弱的反应。
有微弱的反应……刘志双说跳楼的女子在落地的瞬间只是有微弱的生命反应!这也就是说,在跳楼之前她可能就没啥知觉了,或者干脆就是法医学上所说的濒死状态!刘志双根据对两处血泊的研究所得出的最后结论可谓触目惊心。如果这个判断是准确的,那么这件事儿就不是夫妻二人双双跳楼自杀这么简单了……
并非自杀身亡
法医这个职业,其实是刑侦技术行业中真正意义上的神探,他们通过对现场的勘验检查,对痕迹物证的检验和鉴定,可以为侦查破案划定侦查范围,确定侦查方向。
在法医眼里,对死者,是揭开死亡密码的钥匙,现场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痕迹,每一种微量物证,每一处损失,每一具尸体,每一个环节都不应该放过,通过若干个特征判定,最后把这些特征联系到一块,形成逻辑思维,最后得出一个明确结论。
遗憾的是,由于最初是按照自杀来定的案,所以案发现场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第一现场早已不复存在,这一切都给后来的现场勘查工作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困难。
于是刘志双又来到了事发地点,希望能够找到点新线索,好进一步印证自己的判断:着地点,除了血泊,喷溅血之外没有发现滴落血,他根据着地点的位置,再结合血泊的形成,可以判断这两个人都是从楼上下来的。
尽管觉得这件事儿有点蹊跷,刘志双还是没办法排除女人是因为跳楼死亡的结论。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认,那就是,这个女人在坠楼之前已经是濒死状态,或者说,她当时仅仅只是有一点点的意识而已。如此一来,新的问题就出现了:人都不清醒了,在这种状态下,她怎么可能自己从距离地面1米多高的窗户上跳下楼的呢?如果不是自己跳下去的,那她到底是怎么从楼上坠落下去的呢?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刘志双,不由得想到了这个月的另一起复杂的案件——
瓦房店某村一个40多岁的女人突然失踪,3天后,家人在井中发现有衣物飘浮上来,被警察打捞上来之后,各方面表现都符合自杀身亡的判断,而谨慎的刘志双却在死者划破的羽绒服上面看出了马脚,让案件的侦破有了新的方向。经过艰难的线索搜集,最后确认,女人是被害抛尸。
在刘志双看来,这两个案件有着神奇的相似之处。莫非这个跳楼的女人并不是自杀身亡?
据了解,夫妻二人当时是从三楼跳下去的,这么一个高度显然值得怀疑,离地面顶多10米,从这样的高度下落至于要人命吗?
这里面就有说道了:低于10米的坠落叫低位坠落,超过10米叫高位坠落。有个说法大伙儿可能想象不到:低位坠落发生死亡的几率反倒比高位坠落的死亡几率大,原因就是:坠落的过程中,人在高位坠落时,可以调整自己的体位,很可能背部着地、臀部着地或者脚先着地,这种损伤可能不至于要人命。低位坠落的话,人根本没有调整自己体位的条件,更容易死亡了。我们正说的这个案子就属于低位坠落,按前面的说法,从三楼坠落造成女子死亡并不是不可能。既然都这样了,那刘志双还有啥怀疑的呢?他有什么判断依据呢?
根据两个血泊的位置,刘志双确定了死者着地点的部位,并测定了着地点和墙体之间的距离。男人血泊距楼东墙2.5米,女人血泊距楼东墙40厘米,这2米左右的差别在刘志双的眼里又成了一个证据。
通过两处血泊距离楼的山墙的距离加上坠落的高度,我们初步可以判断出起跳的角度,如果一个物体做自由落体路线它应该符合自由落体的规律特点。众所周知,人体做抛物线运动的时候,具有抛物线的运动轨迹和规律。通过坠落的高度和坠落的水平距离,根据物理计算公式能够推断出初速度叫v0,人在同一固定高度原地静止起跳或者有助跑起跳的初速度的范围在9.17米每秒到19米每秒之间。根据这两个规律,刘志双在分析推断女人当时的行为状态后,计算出的结果是:这个女人当时起跳动作的速度是零!这个结论又能说明什么呢?
初速度为零!而且已经是处于意识微弱的状态下了,这就意味着,女人很可能不是自己主动从楼上跳下来的!这一惊人的结论立刻使案件的走向路转峰回。加上此前的侦查过程中发现的血泊中没有喷溅血这一事实,可以断定,女人在落地之前已经是濒死状态,她是在濒死状态中从楼上以自由落体的方式掉下来的!案件的发展出乎预料,领先一步从楼上坠落的女人绝对不是自杀身亡。
案件发展的突变,使更深入的侦查迫在眉睫。刘志双决定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带领技术人员到夫妻跳楼的房间进行现场勘查。勘查现场的过程当中,他家的门锁和窗户都很正常,门锁完好没有破坏的迹象,窗也完好一切正常。最后警方推断排除了第三者杀害的可能。
防盗门是紧锁的,也没有任何撬压的痕迹;窗户都是紧闭的,攀爬的难度很大。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第三个人作案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可以断定,这个抛尸的行为很可能就发生在当事人之间。难道是丈夫害死了自己的新婚妻子吗?
刘志双在勘查房间的时候又发现,屋内的陈设和物品的摆放都很整齐,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他马上就来了个逆向推理——不留痕迹的正常现场,说明没有外贼来过,事情可能恰恰就发生在家庭内部,也就是这对夫妻之间。
根据两人落地的位置可以判定,跳楼的窗户应该是卫生间的,而卫生间的地面由于被水淹没,遗留的痕迹已经基本消失,对重要的破案证据——足迹的提取看来是不可能的了,要想破案,只能另辟蹊径。
刘志双分析说:卫生间起跳的部位离窗户有一个台阶,台阶比较高,如果是女的自己下去的话,应该借助一个物体或者借助一个攀登的物攀上去之后,才能站立在窗台上跳下去,通过现场的呈现,她要是攀上这个窗台之后必须得是脚站到一定物体上,或者是手碰到窗框窗台或者窗框边的瓷砖。
在窗台旁边的瓷砖上面,刘志双发现了一枚模糊的掌纹。那么这个掌纹是谁的呢?
真相浮出水面
刘志双心里已经非常清楚;这枚掌纹的主人是谁,决定着这个案子到底是自杀还是凶杀。侦查到这个地步,现场目前能够提供的线索基本已经找到了。而要进一步了解情况,只能在女子还没有火化前对其进行开棺验尸。
在警方的努力劝说下,死者亲属勉强同意了警方的要求,刘志双和助手终于走进了验尸工作室。经过全面的检验之后,发现女尸颈部甲状软骨和环状软骨之间,有一处苍白区域,意味着颈部可能遭受一种外力的作用。
由于女人穿的是高领衫,所以即使颈部受到外力压迫,形成的印迹也不明显,只略显出苍白的一道暗痕。虽然如此,这一蛛丝马迹还是引起了刘志双的高度重视。进一步检查所得出的结果更让刘志双兴奋不已——尸体确实显现出了法医学中所说的三大窒息征相,结论浮出水面——女子是受到了机械性外力作用,也就是外力勒在颈部,引起了窒息进而达到了濒死状态!
被人先勒到窒息以后,从楼上坠落的。警方的推断等于在说:她根本就不是自己跳楼的。推理归推理,还得有证据。经过核对,窗户侧面留下的那枚掌纹并不是这个女人的。这就表明,窗户的四周并没有女人留下的任何痕迹。也就是说,这进一步证明了,她不是自己主动攀爬到有一定高度的窗户后跳楼自杀的,而是被别人推下楼或者扔下楼的。他杀已经确认了,接下来,那神秘的掌纹就是案件破解的关键了……
用刘志双的说法就是:丈夫将妻子迫害到濒死状态后,从窗户扔了出去,而后来他自己跳楼的时候,因为要有支撑点攀爬上去,所以他才留下了这个模糊的掌纹。犯罪嫌疑人已经大体确定,如何找到物证又成了一个难点。经过警方反复勘查,在床底下找到了一条结婚时用的红布带,应该是作案时用的工具。
至此,刘志双的所有猜测都得到了印证。根据现有的证据,可以确认这是一起夫妻之间的凶杀案。那么丈夫为什么会杀害自己的新婚妻子呢?还有更让人们感到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杀害妻子之后,他自己也从窗户跳了出去呢?
两个月后,犯罪嫌疑人醒来。警方对其进行了询问,他对杀害妻子供认不讳。
原来,这对新婚夫妇从结婚那天开始,就一直有矛盾,他总是怀疑妻子在外边有别的事有别人。结婚二十几天,夫妻俩压根儿就没有真正的在一起过。为此,做丈夫的一直耿耿于怀。
案发当天,妻子再一次很晚才回家。窝了一肚子火的丈夫忍不住和妻子争吵起来。冲动之下,丈夫将结婚时用过的红布带,勒到妻子的脖子上。看着奄奄一息的妻子,丈夫害怕了,他把妻子从卫生间的窗户抛了出去。抛尸之后,手足无措的他跑到住在对门的父亲家里报信儿说自己的妻子跳楼了,当听到父亲说赶紧报警后,他更害怕了,情绪接近崩溃,于是选择了畏罪自杀,自己也从同一个窗户跳了下去,等于造成了夫妻双双跳楼的假象,也上演了一出悲剧。
一对儿本该幸福快乐的新婚夫妻,却因为冲动而走到了这样一个悲惨结局,人间的悲喜和生活的风波叫人感叹,发人深省。
尘埃已经落定,法医刘志双凭着自己的一双慧眼和敏锐的洞察力,让一个隐藏在普通案件背后的罪恶露出了真面目。这是智慧的胜利,更是正义的胜利。技艺精湛的法医靠科学的推理和分析做了死者的代言,对以身试法者做了审判。故事结束了,它却昭示给了我们一个心存慰藉的严肃世界和朗朗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