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痴(超值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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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那一年的争吵(3)

“当然了,公爵,况且您也觉得这样的做法很不错,和您那颗善心一样!”将军很开心地喊道,说得很怪,他的眼睛里竟然真的有泪花闪动。“对啊,公爵,对啊,这场面是很伟大的!您明白,我几乎要跟他一起去巴黎,假如我真的与他一同赶赴巴黎,就必须要和他患难与共,一起被关在特别炎热的岛屿上[源出普希金的诗《拿破仑》(一八二六)]。可是,唉!我们两个人就这样被命运生生撕开了!我们分道扬镳:他去了那个炎热的岛上,他在那地方,很伤心的时候,怎么也有一次能记起在莫斯科有人拥抱过他,原谅过他孩子的泪水。接着,我去了士官学校,在那接受军事化的管理,况且……哎!所有的事都过去了!我不能让你离开你的母亲,因此我就不能让你跟着我了!他在担心的那天就告诉我,可是我宁愿给他做点事,这时,他已经要上马了。‘请您在我妹妹的纪念册上留下些什么吧,让她有个念想(俄俗:姑娘们,尤其是贵族的女孩,经常有纪念册,请些名人写诗作画,留作纪念)。’我担心地说,由于他那时候也很伤心,很难过。所以他又回来了,拿走一支笔,拿起纪念册,问妹妹几岁了?我告诉他,他已经开始写了,三岁。我告诉他‘还完全是小姑娘嘛’,便在纪念册上写上了:

‘永远不要说谎!

您的真诚的朋友拿破仑。’

“在这样的时候还能给出这样好的建议,您必须承认,这是很不容易的事,公爵!”

“确实,这的确很有意义。”

“这张纸上镶了金色的边框,还装有玻璃,始终在我妹妹的客厅里挂着,而且还在最容易看到的地方,一直到她死去……她是死于难产;这张纸现在不知道在哪,我也不了解……可是……唉,我的天啊!竟然两点了!我占用了您这么久了,公爵!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将军站了起来。

“嗯,恰好相反!”公爵嘀咕道,“您说的事我都觉得很有趣……况且……这很有乐趣,我也很想谢谢您!”

“公爵!”将军说,还抓着他的手,甚至把他握的有点疼了,两眼有神地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好像突然有个什么想法,“公爵!您的心真是太善良了,也太中厚了,偶尔我几乎觉得有些怜悯您。我盯着您,忍不住动了别的想法,嗯,希望上帝能保佑您!希望您的日子……可以在爱河里重获新生,以后都幸福快乐。我这一生就这样了!嗯,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他把脸用手挡住了,急忙离开了。公爵看到他这么真诚,因此非常确信他的话。当然也明白,老将军离开的时候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演说中,可是他确实是预感到了,将军是那种胡说八道的人,他们即使在胡说的时候能得到很多乐趣,几乎达到了忘我的境界,可是在他们那么忘我的时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信的,担心别人不信任他,也不可能会信任他们的这些谎话。在老将军现在的状况下,他也许彻底想明白了,感觉到很大的羞耻,担心公爵只是同情他,所以才让他觉得很羞耻。“我让他如此的兴奋,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公爵不放心地想到,可是还是情不自禁地大笑了起来,笑的前俯后仰,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的样子。他原来想责怪自己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他又马上想清楚他没有什么可责怪的,由于他真的特别怜悯将军。

他预想的真的成为现实了。夜里,他接到一张很怪异的纸条,虽然内容很少,但态度很明确,将军告诉他,他会和这人就这样分开,以后不会再见面,还说“即使他很尊重他,感谢他,可是即便是他,他不能容忍他有损老人尊严的表现,可这老人原来就已经很不幸了”。之后公爵说,老将军到了尼纳·亚历山大洛夫纳那去了,以后再也不出门,他好像也放心了。可是我们之前已经说过,将军在丽萨魏达·普罗科菲耶夫那里惹出了事端。其中的详情,我们没办法说得很清楚,可是我们可以简单地说下,这次见面的真实结果是,将军吓到丽萨魏达·普罗科菲耶夫那了,还由于他恶语中伤别人,指桑骂槐地说加纳的丑事,把她惹怒了,他可耻地被撵了出去。就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这样过了一晚和一个早晨,于是做到底,甚至发疯似的跑到了大街上去。

郭略还是没彻底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想对他更狠一点,让他服从。

“您说,我们现在要去哪,将军?”他说,“去公爵家吧……您不想去,和列别杰夫又吵架了吧,钱,您没有,我也一直没有过,这时候咱们两个是在大街上坐喝西北风了。”俄谚语:意思是“什么都没有,无路可走了”。

“坐着喝西北风,怎么也比没西北风喝好,”将军嘀咕道,“我以前说过……这双关语……在将士们里……把大家都逗笑了……在四十四……一千……八百……四十四年,嗯!……我记不准了……嗯,别告诉我,别告诉我!‘我的青春哪去了,我那富有活力的青春哪去了!’果戈理的《死魂灵》一卷六章开头。有人这么喊道……这人叫什么来着,郭略?”

“爸爸,这是果戈理写的《死魂灵》里的句子。”郭略回答说,担心地看了看父亲。

“死魂灵!嗯,是啊,死人!你可以在我的墓碑上刻上:‘死魂灵在此长眠!’”

羞耻让我很气恼!

“这是谁说的话,郭略?”

“我也不清楚,父亲。”

“没有叶洛彼郭夫!没有叶洛彼郭夫!叶洛彼郭夫!……”他在大街中间站着,发疯似的大喊着,“这叫儿子,亲生的儿子!叶洛彼郭夫,我和他十一个月像兄弟一样,我以前因为他而去决斗……我们的队长韦戈列茨基公爵,在饮酒的时候问他:‘格里莎,跟我说,你是在哪弄到安娜的勋章?’‘在祖国的战场上,还有别的地方吗?’我喊道‘说得很好,格丽莎!’嗯,后来就开始了决斗,接着他就和玛丽亚·彼得洛夫纳·苏……苏图基纳结婚了,而且在战场上死了……我胸前的十字架被子弹打中了,弹了出去,直接打到了他的脑门。‘我始终不能忘怀!’他大喊一声,就在我面前倒了下去。‘我……我在部队里很清白,做事很正直的,可是耻辱……’耻辱让我很恼火!你和尼纳以后必须要来给我扫墓……可怜的尼纳!我以前就这样叫她的,郭略,很长时间之前了,在开始的时候,她还对我很有爱慕之意……尼纳,尼纳!我都做了什么啊,使你痛苦不堪!你究竟看上了我什么呢,你这人总是逆来顺受。你母亲就有一颗天使般的心,郭略,和天使一样!”

“我了解这个,父亲,亲爱的父亲,我们一起回去找妈妈吧!她还在我们后面呢!哎呀,你为什么停下来呢?就像你不了解似的……哎呀,你流眼泪了?”

郭略自己也忍不住亲吻着父亲的手,流下了眼泪。

“你吻我的手,吻我的手!”

“对啊,吻您的手,吻您的手。嗯,这没有什么好怪的?哎呀,你为什么在道中间哭啊,还说自己是将军,是当兵的呢,行了,离开这吧!”

“好孩子,希望上帝保佑你,由于你面对一个很卑鄙的人……对!对一个卑鄙的老家伙,对自己的父亲还是很尊敬……希望你以后也能有个像你这么好的儿子……罗马王……噢,我诅咒,诅咒这个家!”

“究竟是什么事啊!”郭略忽然怒了,“到底是什么事?您这时候为何还总是在外面?莫非您傻了吗?”

“我告诉你,我来跟你说……我什么都跟你说,别乱吵,别人能听到的……罗马王……嗯,我很伤感,很痛苦!”

“妈妈啊,你的墓地在什么地方!(出自奥加廖夫的一部未完成的长诗《幽默》。)谁的呼唤声,郭略?”

“不清楚,我也不清楚谁在呼唤!咱俩现在就回家吧,立刻就回去!假如有需要的话,我想揍他一顿……您想去什么地方?”

可是将军已经拉着他上了旁边一家的台阶上。

“您这是要去什么地方?这是别人家的台阶啊!”

将军在台阶那坐着,不停地拽郭略想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把腰弯下来,把腰弯下来!”他嘀咕道,“我什么都跟你说……天大的耻辱……把腰弯下来……耳朵,凑上来耳朵,我要在您的耳朵边说……”

“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略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可还是把耳朵凑了上去。

“……罗马王……将军小声说,身上还在颤抖着。”

“您说什么?……您为什么一直说罗马王长,罗马王短的……您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啊?”

“我……我……”将军又开始小声说,他握着孩子的肩膀,越来越紧,说:“我……我想……我对你……统统,玛丽亚,玛丽亚……彼得洛夫纳·苏—苏—苏……”

郭略抽出身子,反而抓住了将军的肩膀,像发疯一样盯着他,老将军的脸通红通红的,嘴唇变得发紫,脸上的肌肉还在抽搐着,他的身体缓缓地倒了下来,倒在了郭略的胳膊上。

“中风了!”他这时候才知道是什么情况,赶紧向街上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