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任公先生在二十年前游美,就观察美国社会情形,在他的游记里面写了感想若干条,以勖国人,现在偶然看着,仍旧有点难为情,我在上期已介绍过好几条,现在还有几条要提出谈谈,这种话说得很直率,无非要勖勉国人从事改良的意思。
西人行路,身无不直者,头无不昂者;吾中国则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相对之下,真自惭形秽。
西人行路,脚步无不急者,一望而知为满市皆有业之民也,若不胜其繁忙者然。中国人则雅步雍容,鸣琚佩玉,真乃可厌!在街上远望数十丈外有中国人迎面来者,即能辨认之。不徒以其躯之短而颜之黄也。
西人数人同行者如群雁,中国人数人同行者如散鸭。
以上几点,虽好像不过“走路”的一件小事,其实含“敏捷精神”“健壮体格”等等极关重要的问题。我们的宽袍大袖,本是预备“踱方步”的,宜于“踱方步”的;而且向来注重做“老
爷”,做了老爷,第一件事“摆架子”,“踱方步”又是“老爷架子”里面的一种要素!这种“萎靡不振”的积习很深很深,所以过了二十多年,还是一副那样“老腔调”!我十二分希望中国的新国民振作精神,改良改良才好。
除“萎靡不振”的恶习惯之外,康健的体格当然也是很重要的。有人说“躯之短”可恃体育改良;“颜之黄”似属人种,无可如何,不知黄种之黄,并不真像黄纸之黄,身体健康,气色光润洁
净,便与病容的死黄大异,所以也和体育有关系。
西人讲话,与一人讲,则使一人能闻之;与二人讲,则使二人能闻之;与十人讲,则使十人能闻之。与百人千人数千人讲,则使百人千人数千人能闻之。其发声之高下,皆应其度。中国则群数人坐谈于室,声或如雷;聚数千演说于堂,声或如蚊。西人坐谈,甲语未毕,乙无搀言;中国人则一堂之中,声浪稀乱,京师名士,或以抢讲为方家,真可谓无秩序之极!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吾友徐君勉亦云:中国人未曾会行路,未曾会讲话。真非过言。斯事虽小,可以喻大也。
梁先生所说的“未曾会讲话”的确是老毛病,说起来很难为情,但句句都是实在情形。我有一次星期日在一个很讲究的影戏院里面,这个影戏院虽很讲究,地方却不很大,所以声浪愈易震动。当时看的人中西都有。我后排却来了几位崇明口音的“同胞”,大开其“如雷”的声音,全厅的人都对他们望望,他们还是“望望随你望望,雷声我自为之”;真是使我惭愧得无可无不可!又有好几次在头等电车中遇着同样的情形,一面大吐其痰,一面大开其“天然留声机”!“雷声”和“搀言”并在一起,更使人不耐!这种人,我真要希望他们“少开尊口”或是“低开尊口”为是,我要忠告他们说:“社会上不仅是你一个人生活着,同时还有别人同在一起,这是无可如何的事,还要请你特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