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邹韬奋作品集(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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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读《莫斯科印象记》

这书是今年八月份出版的,著者胡愈之君,发行者新生命书局,实价八角。胡君于今年一二月间亲在莫斯科观察一星期,此书便是他在该处所得的“印象”,全书虽有一五一页,但以著者亲切有味的叙述,通畅流利的文笔,令人非终卷不能自休,看完时觉得没有这么多的页数似的。苏联的主义如何是另一问题,但是他们现在努力于为民众谋经济上及教育上的建设,不久以前蒋作宾氏游俄一月,也有很深的感动。记者最近在沪曾有一次在友人处遇着蒋氏,谈及此点,蒋氏亦以我国对苏联现状须作切实的研究为言。我国的中山先生建议以三民主义拯救国族,为全国志士所信仰,但扰攘数年,最与全国民众生活上有密切关系的民生主义,仍未见诸实行,我们每闻苏联建设之新闻,未尝不怃然长叹。

此书系笔记体裁,共分四十一则,每则一个标题,各则所述虽系零星杂感,但就所叙述的事实看来,处处流露努力于为民众谋经济上及教育上的建设精神。即就教育一端而论,“规定以八岁到十五岁的初级学校,为义务教育的期限。在革命以前,俄国识字人数,不过占总人口百分之三十三,但到了一九三○年,增至百分之六二·六;到五年计划的末年(按即后年),义务教育推行全国,不识字的人数将减至于零。”接着又说:“但这并不只是发一道命令,定一个计划,就算了事。在一九三○年,政府新设学校达四万五千所,学童增加一千四百万人,需要新教师五万人。在一九三○——三一年,全国平民教育经费约增一倍,即从六万一千五百万卢布,增至十万零一千万卢布……”

全书四十一则里面,我觉得尤其可注意的是关于记述“无产者旅行社”的三则(三○至三六页),“五日休息制”,和“社会主义的生产竞赛”。

请略述第一事:本书著者因得世界语同志R女同志的介绍与引导,因旅馆客满,投宿于一个“无产者旅行社”,初到的那一夜,“在大雪中奔走了三点钟,骤然进了温暖的室内,虽然只是简单的工人的住所,在我(著者自称,下同)已如进了皇宫一般。尤其是第一次见着我时,宿舍内人们的和蔼的笑容,使我从内心里感到无量的温煦和愉快……宿舍的办事员,引导着我进了寝室。满房子的人大多已睡在床上了。R女同志替我介绍了一下。这宿舍的旅客多是从乡间来的,很少见过中国人。闻知我从上海来,非常高兴。尤其是室内的一大群天真的小姑娘——从南俄克里米亚(Krimeo)岛来莫斯科参观的女学生——都喜的不想睡觉,一个个都披着睡衣起来。这样便在寝室内开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会……”

据说这种“无产者旅行社”专为劳动者旅行便利而设的,是一种合作社组织,但有国家津贴,收费甚为低廉,在全国各地都有,在莫斯科有十余处,“这宿舍内部构造和平常中下等旅馆差不多。不过旅馆有着单人或双人房间,在这里只有总间,每一间内放着十二只到二十只的小铁床,和医院的三等病房一样,设备非常简朴,但收拾得颇为清洁。男和女有时在一个房间睡觉,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另有一个大房间是写信和阅读书报的。饭是在楼下食堂吃……饭是先付钱买票,凭票到食堂自己端的……既是劳动者的宿舍,所以只有管事员,没有侍者和‘仆欧’,床要自己动手叠,菜要自己到柜上去端,洗脸是在一个盥洗室内用冷水冲的……我在这一星期的生活中,第一次感到团体生活的乐趣。在这里大家的生活是齐一的,同一样的睡觉,同一样的吃饭,全没有贫富高下的分别。各人都显出十二分的满足和愉悦。各人都觉得别人的生活和我一样,因此计较心和羡慕心完全消失了,大家就同自家兄弟一般。”

关于著者所寄宿的这个“无产者旅行社”里的“几个同居者”,他有一段很饶兴趣的描写:“在我的床对面睡的是一个高加索人,一个又高又大颇像蒙古人脸相的人,据说是来莫斯科开会的农民代表,每天晚上睡觉以前他都和我讲话,我一句也不懂,但从他那诚挚恳切的表情,我已明白了大半的意思……他那副天真的可掬的笑容,至今还反映在我的眼帘”……

其次请略述所谓“五日休息制”。这个制度立意新颖,其优点在能使工厂的工作整年不停,而工人的工作日却比从前减少。依这个新制,苏联已把星期日废除了。“自从五年计划实施以后,劳动者每隔四天,休息一天。休息日各人不一样,是轮流着休息的。星期日的名称完全消失……现在日历大多是用五种不同的颜色来分别日期。例如第一天是红,第二天是黄,第三天是绿,第四天是橙,第五天是青,第六天又是红的。每个工人也依休息日的颜色分班。例如红色日休息的工人,只要看到日历上的纸是红色了,他便可以休息一天,此外可以类推。这种方法除上述优点(反宗教,增加工厂工作,减少工人的工作日)外,还有别的好处。在别国行星期制的,每到星期日或星期六日,各处的商店,戏院,游戏场,必拥挤的不堪,而在平时则顾客寥寥。行五日轮流工作制后,便没有这样的弊病。此外在统计预算上也有不少的便利。”

最后请略述所谓“社会主义的生产竟赛”。常人以为个人利益的竟争是人类活动的唯一动机,社会主义者既反对一切为个人利益的竞争,则人类必相率游惰茍安,社会将日见退步,故劳动者的生产竞赛,从表面看来,似和社会主义的理论是不相容的。其实社会主义的社会里非无生产竞争,不过非为资本家所垄断,个人对个人的掠夺既完全消灭,各个人都为着社会全体福利而竞争生产,使全般生活标准提高;一切生产增加,唯一的享受者为劳动者自身,不像在资本主义的国家内,增加的生产都装入资本家的口袋,故“在五年计划开始以后,又起了社会主义的生产竞赛的运动”。这种运动是由工人群众自己监督生产,据了可靠的统计数字,按照他们的日常工作的经验,定一个生产标准限度,由一工厂的全体工人和别一工厂的全体工人互订下竞赛契约,亦有由各班工人互订的,于某限期内增加生产效率。到了决算时期,如生产能力超出限度而达最高点,在工人们认为最大的荣誉;反之如不能如约达到限度的,则视为怠惰耻辱,由工人大会判定名誉的惩罚。他们明瞭这是为社会的公共利益也是为自身的利益而劳动,所以能积极自动的做去,直接动员,为增加生产而努力。

所谓“名誉的惩罚”,这本书里也举过几种有趣的实例,现试举一种如下:“在工场外面一块空地的角上,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俄文字,据说意思是‘黑角’。这‘黑角’是为了惩罚怠惰的工人用的,在这指定的一片土地上,插着十余个木制的平面雕像,有的抱着一个大酒瓶;有的昏沉沉地睡着;有的像一个小偷的模样;有的张着大口,吹法螺:种种丑态,不一而足。每雕刻上都写着人名和所犯的事由。据说,凡工人有舞弊及偷盗情事,或工作怠惰,不能实践自己约定的工作标准的,经工人代表所组织的法庭判决,方在‘黑角’内陈列示辱。其情节较重的,工人法庭可加以罚金或开除处分。但一切惩罚都由工人团体解决,工厂管理人不加干涉……苏联的工人把工作纪律看的很重,违犯纪律的必由工人共同加以惩罚。因为在苏联工人是为大众而生产,不是为少数人赢利而生产,若不守工作纪律而使生产损失,即是对于大众的损失,是非惩罚不可的。”

记者最后的感想,觉得制度重要,人尤重要;能自治的人才能实行自治的制度。苏联对于国民教育训练之积极,实尤为基本的基本。处于倡导地位的干部人才(尤其是廉洁公忠坚苦卓绝的人格)也极重要,否则制度与计划都不过成为纸上空谈或落得有名无实的结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