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吊在窗上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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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验尸报告

十月二十一日下午,住在北京一条胡同里的老工人任老汉死了。

他不是被人杀死的,也不是自杀的。可是,居委会的干部却根据群众的反映,要求公安局前来验尸。

摆在验尸台上的任老汉的尸体,干瘦得像烤焦了的木柴,其惨不忍睹之状,令法医吃惊。很快的,验尸报告出来了:死者年龄七十岁,极度消瘦,肌肉萎缩,胃内无任何食物,全身性营养不良。致死的原因是患肺原性心脏病引起心衰,在营养不良的基础上,并发小叶性肺炎而死。结论:任老汉是病饿而死的!

可怜的任老汉,在解放前那吃糠咽菜、民不聊生的岁月里,多少次病魔向他袭来,他请不起大夫买不起药,去庙里讨几把香灰咽进肚子里,硬是挺了过来;多少次饥饿向他袭来,他沿街要饭没人给,就去挖“观音土”吃,直吃得肚皮胀如鼓,他硬是活了过来。可是在今天,在普通老百姓都添置起彩电、冰箱、空调的今天,在有了急病一拨电话救护车就能开到家门口的今天,任老汉竟然会病饿而死!

任老汉并非孤身。他和老伴含辛茹苦一辈子,拉扯起两儿两女。正像古诗里写的:“三日吃娘九肚浆,把娘磨得脸皮黄;儿睡干床盖干被,湿铺湿被母安睡;孩儿眠睡稳安后,父母才得放心眠;乳哺三周并五岁,儿暂长大般般会;偶取寒热有伤风,父母时刻窒心中;千方百计来调治,拈把信香许几柱……”

儿女长大成了家,父母双双白了头。任老汉的大女儿在外地工作。女儿出嫁,又远在外地,就不算数了。可另外三个孩子都在北京。他们是:大儿子任明,二女儿任白,小儿子任冬。任明、任白成家后都出去过了,只有在北京金风羊毛衫厂当工人的任冬娶了媳妇以后,跟父母住在一起。几年前,老伴去世了,任老汉顿时感到失去了依靠。他呆痴痴地望着小儿子,把度过风烛残年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小儿子身上,他颤抖着老手,拿出自己仅有的一点积蓄知道,工资本来就很低的任老汉,拉扯四个孩子成人,该有多么不易啊!这仅有的一点积蓄,完全是他的血汗钱啊!他用这最后一点血汗钱,给任冬买了摩托车和大彩电,希望唤起儿子的孝心。

任冬打开大彩电,里面传出动人的歌声。任冬情不自禁地随着唱起来:“……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

唱归唱。歌一完,任冬就变了脸。他把任老汉挤出正房,“安置”在院内一间仅有三平方米的小黑屋里。一张破旧的单人床,一张走了形的玻桌子,一口锅和几个硖纸箱子,这就是任冬“分配”给任老汉的全部财产。

任老汉长叹一口气,住进了小屋。他想,这一辈子什么罪都受过来了,住得小点又算啥?他对任冬说:“冬儿,爸爸老了,要给你添累赘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不会白吃白喝的。我现在每月还有退休金,你们小两口住的房费,用的水费、电费,都由我来交。另外,我每月再给你们五十块钱,你们每天只管我一顿饭就行!我有一顿饭吃,就饿不死!”

任冬总算还有听话的时候,不过,那只限于一每月,任老汉的五十块钱,他照收;他自己的房、水、电费,每月由任老汉照付。至于那一顿饭一五月的一天,街道办事处的一名干部在老人的锅里发现了一小块烙饼,已经硬得像石板了。还有一次,老人央求儿媳妇给煮个鸡蛋吃,儿媳妇说:“等你儿子回来再说吧!”到了星期天,任冬带着媳妇出去玩一天,任老汉就在家饿一天。已经七十岁的老人,怎能经得住饥一顿、饱一顿的折磨?任老汉的下身开始肿了。由于腿脚不利索,他时常从床上摔在地下,爬不起来。他苦苦哀求儿子:“冬儿,你行行好,把我拉起来吧,我难受啊!”任冬竟然说:“你就坐在这儿吧,这儿舒服!”任老汉气不过,说:“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不料,任冬抬起脚来,狠狠地踹了任老汉一脚,疼得老人直咧嘴。

“饥不得食”,“病无所医”,这是任冬残害老父亲的两把软刀子。在任冬的百般折磨下,任老汉的身子一天天虚弱下去,骨瘦如柴,在京的另外两个儿女,也根本不管任老汉的死活。一天,任老汉又跌倒在地,把头摔破了。居委会的干部打电话找他的儿女,结果谁都找不到。后来,女儿任白勉强来了,眼看着老人头上血流不止,居然无动于衷。还是办事处的一位女同志蹬着三轮板车把任老汉送到医院。幸亏去得及时,缝了四针,才算脱离了危险。过了几天,任老汉伤口愈合,该拆线了,可三个儿女谁也不管,就让任老汉的头上带着线过日子。任冬照样饿着他。又过了十几天,又饿又病的任老汉终于不行了,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直喘气。任冬压根就没想把任老汉送医院去抢救。他站在床边,瞅着任老汉,冷冷地问:“怎么了?要死呀?”

任老汉已经听不到任冬的话了,他吃力地向着这一不缺粮二不缺药的世界,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呼叫:“饿死我了,救救我吧!”可怜他,到死,头上还带着没拆线的伤口!任老汉悲惨地死去了。死在饥饿和疾病这两个恶魔的手里。死在他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女们的手里。我双手颤抖地拿着验尸报告,等待着刑警把这几个丧尽天良的男女带到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