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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生死在于选择(2)

徐迪沉默。

沉默的徐迪心里疾风骤雨一样不平静,身旁坐着的警察,或警察舅舅,自己呢?外甥,毒贩外甥。警察和毒贩势不两立,舅舅和外甥血脉亲情,形成这样的关系,故事就有些复杂,讲述起来不十分顺畅,原因是向前发展存在不确定性。

“徐迪,你到了决断的时候。”舅舅选择了一条推进方向,是朝火里撒盐,还是往火里浇水,结果大不同。爆燃和熄灭两种结局决定外甥命运。

“什么?”徐迪茫然道。

需要深入点破,警察舅舅说:“警方清楚你的一切。”

“一切?”

“一切!”

徐迪觉出舅舅警察话的分量,一切就含着自己全部劣迹,警方抓住毒品不放,要追究,要打击……

“再执迷不悟,恐怕没机会了。”舅舅说。

山路愈加崎岖,通过这段路得万分小心。徐迪心里的那条布满荆棘的路同轮下艰险的路重合,顺利驶过是个考验。此时最需要的是鼓励,舅舅说:

“可怕的是已知走错路,一错再错地走下去。”王国治以长辈的口吻道,“徐迪啊,悬崖及时勒马……”

脚下是悬崖峭壁,徐迪稍有不慎跌落下去,车毁人亡。他走在人生路的悬崖边儿上,舅舅在后面奋力往回拉他,是往前走,还是回头他必须做出选择。

“舅,像我这样的人,会不会被判死刑?”

王国治的心给针猛刺一下,痛得很深刻,外甥掉入深井中发出求生的声音……警方掌握的徐迪是毒枭,最后罪证决定他的生死。他指出一条生路,说:

“主动自首,立大功抵罪。”

徐迪再次沉默。

王国治侧头望窗外,蓬勃生命的大山,绿色中有那么一两棵树死去了,也许是遭破坏,也许是假死,阳光水分拯救它们,还需要自身的想活,同外甥处境几分相似。不能眼睁睁看着树木死去,三年前,公安局长交给他特殊任务时,他发誓拯救树木了。

“徐迪有贩毒嫌疑。”明天罡说,线人讲出徐迪贩毒,公安局长制定“捕蛛行动”计划时,把徐迪列为一只蜘蛛,现在称蓝牙,“你不仅捕获蜘蛛,要尽可能挽救他。

“我明白。”

生的机会在三年前就有人为徐迪创造了,他是否愿意被拯救,决定了他的生死。王国治到蔘花休闲酒店卧底,完成找到蛛网任务以外,拯救外甥。

捕蛛行动秘密进行,刑警摸清了三江蛛网--毒网,王国治暗自幸然,外甥在团伙中的地位并不最高,有些不得烟抽,因他跟林黛玉的关系,才勉强维持住地位。总之,他不是不可救药。“捕蛛行动”进入到攻坚阶段,明天罡命他在徐迪身上打开缺口,争取他自首,然后配合专案组……王国治决定跟外甥摊牌,让他做出明确选择。

车子进了村,他们中断这个主题,下一个主题是探亲,儿子探望母亲,弟弟探望姐姐。

徐迪母亲在院子里晒蘑菇,身置数种蘑菇之中,她头顶一片巨大倭瓜叶子遮挡毒日头,整个人像一只蘑菇。

“妈!”

“姐!”

蘑菇转过脸,她惊喜见到日夜思念的两位亲人。他们三人一起晾蘑菇,她说:

“今年蘑菇特别厚。”

“姐,这是粘团子吧?”王国治认得几种蘑菇,但不全,白狼山无毒可食的蘑菇十几种,他手拿的是一种松树蘑菇,曾经吃过,“吃到嘴里滑溜溜的。”

“是,你顶爱吃。”姐姐记得弟弟的口味,说,“我采了点儿白蘑菇单独晾着,等你和迪来家吃。”

徐迪很小孩的样子,头靠在母亲的左侧肩头,小时候他大概经常这样撒娇。

“哦,这么齐刷(整齐)你们爷俩一起家来?”她只顾乐,见面就该问的问题才想起来问。

“回来看您。”儿子说。

“你心里还有妈啊?要有就领回一个媳妇,生个大胖孙子……”她唠叨起来,“老拿嘴支我,迪你支吧,支我到两眼一闭,你想支都没处支去。”

徐迪最怕母亲提这个,和这样说,他无法解释,怎么解释也应付不过去,只好用眼神向舅舅求救。王国治想外甥拉自己回来,目的是挡姐姐说他。外甥发出了求救信号,舅舅做出反应道:

“姐,徐迪心里可是有你,老惦记着你。”

“哎,来点儿实际的。”姐姐忧心道,“我怕这辈子见不到儿媳、孙子,老徐家后人明显人稀。”王国治刚要开口劝姐姐,他的话被打断,她说,“早点结婚,他八成能看到……有一回,我梦见到他,掉着眼泪跟我说,迪的婚事儿你得管,一定娶上媳妇……我在这边儿能做什么,只能变成蘑菇……”

古怪的梦,人怎么会变成蘑菇,民间神话人是什么都能变的,花朵、蝴蝶、老牛……变蘑菇还未听说。姐姐讲的不是神话,表达了她的一种愿望。她提到姐夫,他的死至今也是个谜,姐姐对弟弟讲的令弟弟不能相信,只说病死,没说患的什么病。徐迪也不知道,母亲没对他讲过,甚至很少在他面前提父亲。

不肯讲自然有不肯讲的道理,一个故事隐瞒几十年,她不讲,永远是一个秘密。

“姐,你很不愿提姐夫,为什么?”

徐迪母亲抓起一把蘑菇紧接着随手扬掉,如果是王国治想知道的事情,此事相当轻飘了。事件很沉重,且让人蒙羞,她才有隐瞒的理由。

“你们想知道?”

舅舅和外甥同时点点头。

坐在蘑菇中间,徐迪母亲身心朝蘑菇中沉浸,或许她真相信丈夫变成了蘑菇,茁壮在白狼山间。

蘑菇是一种记忆,是一个灰暗故事。姐姐嫁给徐大华时王国治很小。小山村的婚礼他参加了,吃了四喜丸子有些印象很香,长大后才知道是狍子肉的,姐夫抓住一只狍子。他带一头老牛在密林中牧放,困了躺在石板上露天午睡,吃饱的老牛卧在主人身旁反刍。他梦见新娘,盖着红盖头,想看看她的脸,怎么也掀不起来……一着急,醒啦。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老牛身旁还睡卧一只动物,仔细瞧见是一只狍子,他虎身扑过去,徒手捉到一只狍子,几日后成为婚礼上的一道菜。姐夫的印象是他长得人高马大,像一块石头。

“他死时毛岁才二十三岁。”姐姐惋惜说。

“姐夫得的什么病?”

“说来磕碜(害羞)。”她说。

生活在白狼山里人,有用大烟治病的传统,肚子疼,牙疼,驱逐疲劳……政府不准私种罂粟,天高皇帝远的山村人偷偷种,数量不大不太引人注意,秋天全株收下,熬水喝。

“我淘登(掏换)一个偏方,很管用。”徐大华神兮兮地说。

“干啥用?”

徐大华做了个她意会的动作,十分粗鄙。

“我都快让你搓吧零碎,还用偏方?”她领教了石头的粗粝,快要经受不住,“你还嫌不够劲儿呀!”

山民实在只剩下炕(床)上这点儿乐趣,要充分到极限。熬大烟水喝,的确有效果,像是不知什么是疲惫了。大雪封住村子的漫长冬天里,几年积攒下的几捆大烟熬水喝光,形成了一个循环,充入的大烟水,流出的是人的精髓……当融化的雪水流下山,他家院子里的桃花盛开,他的生命也流淌干净,花一样凋谢。

“我不行了,空啦。”流干水分的徐大华一根枯树一样横在石板炕上,他感觉准确,自己身子剩下壳儿,像给人食去肉的海螺。

“请找大夫给扎痼(看病)吧!”她说。

“不行啦,泄得太厉害……”他拒绝医治很明智,已无药可医,“求你件事,别跟别人说我怎么死的,磕碜!”

她答应他不说。

“大烟害死我!”他临死前彻悟了,但是晚了。

徐大华被大烟害死的,而且如此死去,说出来是件磕碜事情。母亲今天主要说给儿子听的,婉转地规劝他戒色。讲述时做了技术处理,方法跟电视画面和声音处理相同。

罂粟害死父亲,徐迪恨罂粟。酒离性很近,毒品胜过酒,挨它的边儿让你为肉欲发狂。他似乎相反,先受黑寡妇诱惑,而后接触到毒品,还有不一样的地方,他并不吸,父辈的某种遗传基因帮了他的忙,林黛玉离不开他。

毒虫也有七情六欲。

夜晚,睡眠不需要很多的人打起鼾声,母亲、姐姐因幸福睡得很沉稳,生命中最亲的两位亲人都在身边。两个男人却睡不着,心里有事难以入眠。

“我们到院子里坐一会儿。”舅舅提口道。

“嗯!”外甥响应。

月亮光给树叶筛过,撒下的光十分纯洁。

“徐迪,你有什么心事?”

“没有。”外甥否认道。

王国治直截了当地戳穿道:“你要走是吧?”

徐迪大吃一惊。警察舅舅什么都知道了。

“事实上你根本走不脱……”王国治讲明他的处境,目的使他放弃侥幸逃脱的心理,“你要把我当成舅舅,讲讲你的秘密。”

林黛玉命令他离开三江时,徐迪就想到处境不妙,不然她不会撵自己离开,大概是自己暴露了,一定是大东子,他的被抓导致自己被迫离开的后果。

“舅,大东子供出我了吗?”

“你说呢?”王国治反问,最机智的反问了,这样的问题是不能回答的,“你想想。”

徐迪想过,警察逮去,很多人为减轻罪罚,争取立功供出警方尚未掌握的线索,大东子一定供出自己。

“他们一定逼你走,你不想走。”王国治往他疼处说,迷蒙的人需要刺激,“你又能走到哪里去呢?我们警方最终要找到你。何况你根本走不了。”

“他们不会放过我!”徐迪说出内心的恐惧。

“道理是,一旦你对他们构成危险,他们要消除隐患……”王国治说,“失去价值,命运一样悲惨。”

夜朝更深走去,寂静的山林间时而有动物的叫声,呼唤同伴吧?孤独袭上心头,徐迪走入林莽之中……他的头埋在双手里,低声啜泣起来。

“明白过来吧,徐迪。”

“晚啦,舅,一切都晚啦!”

“还不晚,你想想我到你身边三年,为了什么呀?要抓你早抓了,随时随地抓你,不抓你,是没把你看成是罪大恶极的毒贩。”他努力让徐迪看到希望。

“舅舅的看法。”

“不,警方。我们局长也这样看你,给了你三年的机会,怎样做你该清楚。”

公安局长?徐迪心里四季更迭,变幻莫测的春天,冷暖交替,尽管暖流滚滚而来,毕竟坚冰冻得太厚。给他一点儿时间。

夜走到尽头,一只报晓鸟清脆叫醒大山。

“我如果去自首,妈妈怎么办?她年纪越来越大,自己生活不行。”徐迪担心道。

“我接走你妈。”

徐迪凝望屋子,神情忧悒。

“我照顾你妈,你不放心?”

舅舅接走母亲,到他家去自己最放心。毒贩去自首减轻刑罚,但不是不受制裁,徐迪清楚这一点,他说:

“舅,我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你可以立功啊!立大功。”王国治为他指出一条明路,“捕蛛行动”专案组需要徐迪讲出贩毒团伙成员……“机会给你啦,徐迪你必须马上决断。”

“他们很黑……”

“我们会安排好的,你不会受到伤害。”舅舅警察说。

徐迪望到晨曦中出现的一个佝偻身影,下了最后的决心:我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