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孤独
不要去装扮孤独,摆酷拗造型终究无济于事,假的真不了,形式无法替代精神。不要惧怕孤独,那既然是我们的命运,我们就当珍惜。珍惜属于自己的一切,包括痛苦、烦恼和孤独。这份珍惜会带来幸运,因为孤独总在催生思想,灵感总是给孤独者特别多的厚爱。思想者千差万别,而他们往往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思想在孤独中萌动,在孤独中酝酿,在孤独中降生,在孤独中历久弥香。《瓦尔登湖》的作者梭罗是如此、《一个孤独者的散步》的作者卢梭是如此,康德如此,尼采也如此……
我们常将孤独与寂寞混作一谈,因为人们总觉得他俩是难兄难弟,他们共同的父亲是——孤单。人们因“孤独”或“寂寞”而生的哀叹,本质上源于人对孤单的恐慌。这种恐慌甚至超过孤单本身带来的空廓。人注定要承受属于自己的一切,在这一点上无人能够分担,无人能够代劳,再爱你的人也束手无策。我们的命运只能自己承担,我们的孤单终须自己面对。我们对孤单的惧怕很多时候不亚于我们对死亡的惶恐,或许两者一脉相承,因为对我们很多人而言,死亡意味着永远的孤单。我们像逃避死亡一样逃避孤单,对于死亡,我们选择“忘却”,对于孤单,我们选择相似的方式——“掩盖”。于是我们想方设法呼朋唤友,以虚假的繁荣来掩饰内心的怯懦。但是如果我们拿出一些勇气来问问我们自己:当我孤单的时候,我就让自己这么孤单着,不躲也不藏,又能怎样?我承认孤单,迎向孤单,顺从孤单,把自己托付给孤单,结果又会怎样?我倒想看看,孤单究竟能把我怎么样?
当人不再惧怕直面孤单,而是坦然地安于孤单,那么他也就懂得了尊重孤单,学会了将孤单视为生活之友,而当他在善意地感受孤单的同时,他已然成长为享受孤独的思想者。
寂寞与孤独确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都是孤单的嫡传,只不过,寂寞是面黄肌瘦的孤单,孤独是体态丰盈的孤单;寂寞是冷僻的孤单,孤独是温情的孤单;寂寞是轻贱的孤单,孤独是高贵的孤单;寂寞是残缺的孤单,孤独是完满的孤单。其差异源于他们从不同的母亲那里沿袭了不同的品性:寂寞是空虚与孤单的孩子,而孤独则脱胎于思想与孤单的结合。
Part 2 换一种看法,便是换一种活法
人的精神若找不到可以长久安顿的“家园”,也就谈不上“归属感”,那人生只是一次漫无目的的漂泊,看似四海为家,其实无家可归。
怎样的人生才算成功?
我为什么而活?
有一个朋友,多年前的一天将近凌晨的时候,我接到他的电话,电话中他的声音明显有种并不多见的忧伤。他说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干脆就起床在阳台上站一会儿。眼前黑暗中的一切景物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闭着眼睛也能分毫不差地说出那些圆楼顶、方楼顶的具体位置。他觉得那会儿四周黑魆魆的宁静应当有助于酝酿睡意。可事与愿违。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他只是觉得一切离他那么远,所有的黑影看起来都是那样的空洞。他突然问我:“这个世界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活着?”
我的朋友感到有种难以名状的害怕,于是逃也似的躲进房间,可是那种陌生感、疏远感却并没有被他锁在阳台门外,而是阴魂不散地紧跟着他,弥散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笼罩于每一样物件之上。“房间里什么都不缺,可我为什么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他问我,可我觉得那更像是一句自言自语。
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眼中,他算得上一个不大不小的“成功人士”,相貌堂堂,性格开朗,有房有车,工作稳定,收入可观,时不时会在欧洲某一个怡人的海边小镇出现,然后安逸地小住数日。可他却依然感到“一无所有”。
的确,随着对哲学研究的深入,当发现一直以来心向往之的“成功”——比如声望、财富、地位——所具有的魅力在我眼中逐渐淡褪时,我也曾陷入对生命意义的沉思。
我所经历过的最接近“痛苦”的感受,大概就是那个阶段——由于找不到自己“安身立命”的根基,我越来越感觉寸步难行。如果自己不确定想走的路在何方,那么怎么走都是歧路;如果辨不清哪里是人生的目标,又谈何“前进”或“后退”?现在回想起来,曾经的我也像大海中的一叶舟,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漂漂荡荡,无依无靠,到哪儿都是流浪。同样的,人的精神若找不到可以长久安顿的“家园”,也就谈不上“归属感”,那人生只是一次漫无目的的漂泊,看似四海为家,其实无家可归。
我的朋友那一晚困顿之下提出的问题一如多年前我自己所遭遇的困扰。我很高兴他当时通电话的人是我,但我贫乏的人生经验就像一个简陋的工具箱,很难翻出什么工具来为他人松一松“心结”。我依稀记得我听他倾诉了许久,自己也分享了一些心得。印象较深的是,我对他说“不是世界离你远了,是你离自己的心远了”。
“自我错位”:其实我不懂我的心
我的一个学弟也算一位青年才俊,他十分勤奋,也不乏吃苦耐劳的精神,所以升迁得很快。之后他两年的时间里跳槽两次,收入翻了两番。有一次,他给我的手机发来了这么一条短信,“如果让你选择:A是现在的生活,B是做一个月为所欲为的国王,你可以实现任何梦想,无论多么不靠谱,但是一个月之后你必须去死。你怎么选?”我认真地想了想,回复给他:“我选A。你选的是B吧?”他没有立刻回答我,其实也没必要回答。我觉得所有面对这样的选择题有过纠结的人,已经明白无误地选择了B。过了几天,他又发来一个短信“看来,我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果然,他还是那个我所认识的擅长自医自救的人。他说的“位置”,就是自我定位;他说的“没找到自己的位置”,就是他针对“自己不满意现在的生活”这一症状而得出的诊断结果:“自我”不安于现在的“位置”,“自我”出现了“错位”。
我们或许还记得,年轻时常抱怨父母不理解我们的心声,不懂我们的心志,却一心将我们推上他们精心筛选的“人生轨道”,把他们为我们构想的“美好”前程强加给我们,要我们按照那样的蓝图自我定位。比如我身边的一个热衷于绘画摄影的女孩,被父亲逼迫着年复一年参加司法考试。我们知道这是他们为我们“定错了位”,因为那不是我们内心真正渴望的人生,那不符合我们对自己的定位。所以,当他人不了解我们的内心时,他们就很可能会给我们定错位。同样,当我们不真正读懂自己的内心时,我们也会在生活中定错自己的位置,这时就出现了“自我错位”。
说到底,他的困扰和前面那个朋友的问题,如出一辙——当一个人与他的心疏远了,心也就认不出他来了。当我们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别人会羡慕我们;当我们功成名就、身居高位,别人会惧怕我们、巴结我们;当我们成为社会公认的“成功人士”,大家都对我们微笑、称赞我们。可是,即使全世界都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就真的幸福吗?如果我的心不认识我了,如果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能引起我内心由衷的欢乐和温暖,我的幸福又该去何处找?
你说的“成功”,是“成就外功”还是“成就内功”?
一个比我年长的朋友曾与我分享他的一段见闻。他每天早晨要去一个路边摊吃豆浆油条,倒不是因为有多么百吃不厌,而是因为他特别喜欢卖豆浆油条的那一对小夫妻,一个炸油条,一个盛豆浆、擦桌子。一来一往之间,两人常常相视一笑。不言不语,却心照不宣,令他深受感动,忍不住感叹:他们活得多有意思!比我成功多了!
他说的“成功”,到底指的是什么?
我们不妨从“成功”二字最肤浅的字面意思来考察。毫无疑问,“成功”当属于真正的“有功者”,唯有真正“下功夫的人”才配得上享受“成功”。那么如何来定义“功”?
我小学时最喜欢的枕边书就是金庸、古龙或者梁羽生写的武侠小说。虽然对“功夫”至今一窍不通,但至少有这么一个粗浅的印象:“功夫”并不简单,可分为“外功”与“内功”。初入江湖、舞刀弄枪的侠客们往往努力修炼外功,以此“成就外功”;而真正的武林高手和那些深藏不露的武学泰斗却格外注重修炼内功,因为唯其如此,才能“成就内功”。换言之,武侠书里那些江湖中的“成功人士”大致可粗略地分成两种类型:要么成就外功,要么成就内功,姑且不论两者间是否存在什么内在联系。
基于对生活的观察和思考,我觉得现在的“成功”仍可分为“成就外功”和“成就内功”。或许现代的江湖,与古老的江湖,总体而言,大同小异;此时的“成功”与彼时的“成功”也不无可比照之处。毕竟,我们每天见到的这个太阳、这个月亮,也正是在那个遥远的年代,我们的祖先所看到的同一个太阳、同一个月亮,即使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有些东西照旧万古不变。正如英国侦探小说系列《马普尔小姐》中那位主人公马普尔小姐一边织着毛衣、一边若有所思地说:“过去或现在,人性总是相通的。”这或许就是中国哲学里所称的“人的本心”——洗尽铅华后最朴素的那颗赤子之心。
那么,若“成功”可分为“成就外功”和“成就内功”,“外功”与“内功”应该如何定义?各自的评判标准又是什么呢?
所谓“成就外功”,其评判依据自然是“外在的标准”,即“外在于我的东西”。“外在于我的东西”有很多,大致可分成两类,一类与我无关,比如天地山河,比如风霜雨雪,比如别人的生活;另一类与我相关,是“我所拥有的东西(What do I have)”。这两者当中,当然只有后者关乎我的“成功”。换言之,我们评判一个人是否“成功”,外在的标准是看他拥有什么。一般而言,一个人所拥有的东西越多,在旁人眼中他就越成功。
在我们拥有的所有东西中,最彰显于外的就是那些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有形的东西,一般是物质的东西,比如房子、车子、钱、名牌服饰、昂贵的首饰、堆积成山的山珍海味;其次便是那些看似无形、却能用来交换有形之物的东西,比如存款、利润、股份等。这些东西通常被我们称为“功利”。当然,如果一个人主要凭借一己之力能拥有这些功利的好东西,必有过人之处,要么特别勤奋踏实,要么智商极高,要么运气极佳,这的确是一种无可争议的“成功”。普遍而言,我们的社会对“成功”的评判标准十分接近这一种——以“功利”论成败。不可否认,确有其合理性。
除了这些有形的、物质的东西,还有另一类东西,也是我们能拥有的。它不能为我们直接带来物质享受,却比物质享受更温暖一些、更有内涵和亲和力。通常我们称之为“修养”。修养包括“修身”与“养性”两个方面。“修身”作用于“身体”,体现为我们拥有健康的体格、匀称的体型、姣好的容貌;“养性”作用于“性情”,指的是我们拥有良好的气质、翩翩的风度、友善的态度。一个人若拥有健康的体格,即使他不名一文,不能享受奢侈消费的快感,但他有健步如飞的自由;一个人若拥有翩翩的风度,纵是一介草民,不具“号令天下”的权威,却能时时讨人欢喜、处处受人欣赏,饱受赞誉。按照美国作家爱默生的说法,“风度是一种力量”,也是一张最独一无二的个性名片。
拥有这些东西的人,当然在另一种意义上成就了他们的“外功”。他们何尝不是“成功人士”?只是,很多时候“修养”这种东西显得十分低调、不易察觉,所以当大众讨论到“成功”标准时常常将它忽略。但是,如果我们看看当前社会大众趋之若鹜的种种风尚:人们一掷千金、购买昂贵的健身卡来强健自己的体质,参加五花八门的舞蹈课、瑜伽班来塑造自己的形体,用护肤品、去美容院来保养自己的面容,报名各种各样的情商课、国学班来提升自己的气质、培养自己的仪表风度,就足以见得大家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发自内心将“修身养性”作为了一种值得追求的“成功”。
以上罗列的“成功”,不论是“功利之功”还是“修养之功”,我都将它归为“成就外功”。当然,后者远比前者更贴近我们的内在,不过,两者有一个共性:它们或多或少是可以用钱“买”来的。另一个更为本质的共同点则是:虽然我们能拥有它们,但是它们并不真正属于我们,我们无法永远占有,我们注定会失去。
这该怎么理解呢?我尝试借用英文的语法来解释这个问题,希望这样能使我自己理顺,也使人易于理解:在英文中,这些我们能拥有、能占有、能称之为what I have的东西,都是有一天我们会失去的东西。要知道“to have(拥有)”与“to lose(失去)”是一对双胞胎,从来相生相伴。
比如功利层面说到的权势、金钱、财富——从长远来看,它们始终在人与人之间川流不息,永不常驻。权势从来都是从这个人流向下一个人,从这一朝轮转到另一朝,人们今天上任,明天卸任,权势却一直虚位以待,它不属于任何一个朝代,更不属于任何一个人。金钱的流动速度更是惊人,从西方流到东方,从这个市场涌向那个市场,从这个人口袋里平移到那个人银行账户上,它就像作曲家比才笔下极具魅力的女子“卡门”,人人都爱她,她也不拒绝所有人,但她从不属于任何人。
虽然第二层面谈到的那些我们能拥有的东西,看起来与我们关系极为密切,比如“美貌”“强壮”“气质”,好像它们是真正属于我们的东西,即使他人羡慕嫉妒恨,终究无可奈何,这一点与功利层面的那些东西大不相同,显得实在了许多。可是,我们在自信的同时,却忘掉了这样一个事实:别人拿不走的,时间统统能带走。不论我们是否意识到、是否愿意,时间几乎能无情地卷走一切,包括你和我,哪怕现在的你很美,此刻的我很健康,但“骁将渐衰,美人易老”,世上最忧伤的事莫过于此。这些东西看似属于我们,其实是我们从时间那里借来的,只有一定年限的使用权,却从来没有所有权。
由此,我们或许能更理解上文所说的:那些我们能拥有、能占有、能have的东西,不会在我们身上常驻,它们终究不属于我们,终究会流逝。基于此,它们是“外在于我们的东西”。
那么究竟什么是“内在于我们的东西”?那些真正属于我们,能常驻而永不流逝的东西?有这样的东西吗?它们会是些什么呢?
德国哲学家叔本华在谈论人的本质时,为人区分了三个不同层次。最外层是“我在他人那里是什么评价(What do I look like in other people's eyes)”。这一层最为普遍,是绝大多数人最常关心的问题,即“别人觉得我怎么样?”“他们觉得我美吗?”“在他人看来,我幸福吗?”——用我们东方人的“面子”二字便可一言以蔽之。在这一层次,与其说我们关心自己的感受,不如说我们在乎的是外界的评价。
中间的层次是“我拥有什么(What do I have)”。我们前面对它已经说了很多。这一层次上的我们将关注点集中于自己的实际所有。
最内层是“我是谁(Who am I)”。探入到这个层次的人相对而言最少,只因它埋得太深,能给出答案的人在人类历史上凤毛麟角。即使说它是一切智慧的起源,也不为过。我们知道两千年前在古希腊德尔菲神庙的石柱上就镌刻着这样一句神秘的箴言,像是一个神谕,或是一个咒语:人啊,认识你自己——由此开启了古希腊辉煌灿烂的哲学世界。
到达“我是谁”这一层的人,追问的是自己的本质,那是一些看起来不清不楚却至关重要的东西:即我的心灵、我的精神、我的灵魂、我的人格。一个学生问过我一个很有趣的问题:“老师,怎么才能有人格魅力?”我想了想,回答:“很多人看到‘人格魅力’四个字,关注的是‘魅力’,而忽略了‘人格’,这是本末倒置。实际上,人格魅力,根本在人格——一个人的人格有多高,决定了其魅力有多大。前者是因,后者是果,因果必然。”这一层次上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玄之又玄的东西,几乎决定了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一切。而且它们超出了时间的掌控力,即使死亡也无力剥夺。我还记得回答这个问题时的最后一句话:“人格力量超越时空。即使有一天,人不在了,人格还在,魅力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