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复旦名师陈果:人生哲学课(共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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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好的孤独(5)

最高的成功,莫过于内心的幸福

有关“人”的问题数以亿计,不论我们从其中的哪一点出发,最终总会指向“我是谁”,就像“条条大路通罗马”。一个人只有知道了“我是谁”“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才可能知道“我该往何处去”。“我是谁”是人生抛给每个人的谜团,外人回答不了,欲望越搅越乱,只有真正了解自己内心的人才能揭开谜底,活出自己。而当一个人真正搞清楚自己是谁的时候,生活就会为他“芝麻开门”,在他面前将会出现那条他一直在寻寻觅觅的通向幸福的道路。这里的“芝麻开门”,平时我们称之为“觉悟”。

“我是谁”,这就是那个真正“内在于我们的东西”,它决定了我们的心灵、精神、灵魂、人格,它们真正属于我们,常驻而永不流逝。别人拿不走它,因为它深深地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弥漫于我们周身,逗留在我们的凝视中;时间也无法卷走它,因为“心灵永远不会有皱纹”[6]。那是一种神圣的幸福。就算没有财富,他可以凭着自己的德性而幸福,像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阿尔伯特·史怀哲博士,他主动放弃了殷实富裕的生活投身于非洲的医疗救助,长达50年;就算失去自由,他可以为人格的完整而深感幸福,像南非前总统曼德拉,被囚禁27年却依然笑容可掬、热爱生活;就算面对死亡,他可以因为此生大节无亏而幸福地离开,像孔子临终前反观一生,自觉可安然去也。“幸福显然就是一件最神圣的事情”[7],因为它来自心灵的确认与热爱。实现了这样的幸福,也就真正成就了最高的“内功”。

“功利之盛”能压倒人,“修养之美”能愉悦人,“灵魂之高贵”能拯救人。“内功”是“成功”的精髓,唯有它能使人发现并创造幸福。我相信,真正的“成功”必然内含着“幸福”,而人生最高的“成功”莫过于“内心的幸福”!

当然人各有志,对每个人而言,各自心目中真正的“成功”到底是“成就外功”还是“成就内功”,见仁见智,不尽相同。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要成为一个全面发展的“成功人士”,恐怕还是应当尽力既成就外功,也成就内功。正如一个美好的女子往往“秀外”且“慧中”。这是一样的道理。我们的祖先推崇一个人在生活中应当尽可能“内外兼修”——“修炼外功”以保障“物质生活”的充实与丰富;“修炼内功”以欣赏“精神世界”的海阔天空,实现灵魂的安宁与幸福,那是至高的、纯粹而甘美的欢乐。

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当我们因为追求成功的人生而逐渐疏远心灵时,当我们在功利世界迷路而找不回自我的精神家园时,当我们在财富的激情飙升后感受不到幸福的温柔时,或许我们需要常常这样提醒自己:“幸福是人的最高利益”[8]。

风度不是造作,而是内在气度的自然流露

风度,是一个人所具有的美好人格修养自内向外的映射,是强大而自信的精神力量的自然渗出。正因为他的心灵生活是如此丰富如此充实如此饱满,以至于不经意间有一部分不由自主流溢于体肤之上、表露在对外的言行举止之中,就像容器里的水装得太满了,就会溢出容器外。这就是我们平时所谓的“溢于言表”“自然流露”。

风度透露了你的精神力量

在日常生活中,这样的一些情况屡见不鲜:有时候一些人对自己曾经面对危机如何保持冷静、在绝境中巧妙周旋最终力挽狂澜的经历说得头头是道,听者无不信以为真、心生敬佩,那一刻我们以为遇见了一位“超人”,结果却证明此人不过是一个夸夸其谈、平庸无奇的俗人,就像一个小男孩向同伴们描述他是如何毫不畏惧地应对十条狼的围攻,事实却是当时的他被一只恶犬吓得魂飞魄散,一路连滚带爬、疾奔逃亡;有时候一些人漂亮的履历上罗列着他曾经参与的重大项目、高峰会议,他在其中扮演的不可取代的重要角色,旁人了解之下才得知他当时的角色不过是端茶送水、例行公事,并无可圈可点之处,更谈不上什么特殊的贡献……这些情况有一个共性:名不符实——明明其内是“一”,却欲放大成“十”;明明事实是“十”,却竭力想乔装成“百”。

对于一个真正有风度的人,情况往往相反,如果我们感受其“一”,那么定然其内有“十”;我们感受其“十”,那么定然其内有“百”。他们有很多过人之处,但往往羞于夸耀自己。这不难理解,自己夸自己本来就是一件让人尴尬的事情。写到这里,想起了多年前看到的一个电影桥段。一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向他的老师——一位德高望重、备受敬重的英国绅士提问:“他们说英国盛产绅士和淑女,那么你是绅士吗?”当时看到这里,我心下沉思,这是一个多么难以回答的问题——你若坦然承认自己是绅士,似乎多少显得骄狂自负,而印象中绅士应当是谦逊低调的;如果你说你不是绅士,那么对于眼前这位真诚求教、心怀期待的年轻学子,又将是一件多么让人沮丧的事情啊!结果,那位老师沉默片刻,回答:“I am always trying……(我从未停止过努力成为一名绅士)”——完美的答复。

真正有风度的人,亦如这位绅士先生,他们的一言一行往往平易近人却不失尊严、客观公正却饱含仁慈,举手投足之间总带着对事的慎重与明理、对人的理解和关怀,这令我们大多数人或惊奇、或钦佩、或若有所悟、或感慨万千。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判断总是正确的、他们的决定总是最明智的,他们也会犯错,和其他人一样。因为他们是凡人,和其他人一样,而凡人难免犯错。但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们虽羞于夸耀自己的才能与贡献,却勇于承担自己的罪责与过错,他们会发自内心表达诚挚的歉意,更竭尽全力、想方设法予以补救,这常常使他们更容易得到旁人的理解与宽谅。然而,当他们的过失造成了对无辜者的伤害,他们对自己的宽恕相比于别人的,往往来得更迟更艰难。这件事在他们的记忆中留下的疤痕相比于别人的,也往往更久更深刻。小时候,长辈常说“做一个人,终归要对自己有点要求”,而这些人相比常人,对自己的要求特别高。曾在某一本书里读到傅雷夫妇的故事,书中记述他们夫妇二人迫于种种绝望的处境,决定与这个世界告别,于是将自己装扮一新,待夜深人静时,先后撕下被单在铁窗横框上自缢而亡,其中有一个细节,他们把厚厚的被褥铺在地板上,生怕深夜动静太大影响到别人。有些人对自己的要求特别高,即使是死,也是如此优雅。

真正的风度具有一种令人心悦诚服的强大精神力量,这吸引了少数几个潜心修行的人和一大批图慕虚名的人。前者经年累月、上下求索、专心致志、修成正果;后者求成心切、心浮气躁、不求甚解,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觉悟不到“风度”的真精神,所以只学会了一些不得要领的“皮毛”,就自顾卖弄、四处兜售了。既然是“皮毛”,当然是“表面文章”,经不起仔细的推敲和深入的研究。后者为了避免自己破绽百出,只能像上文提到的那些名不符实的人那样尽力“以一充十”“以十当百”,通过虚张声势、故作姿态来弥补那亏空的“90%”,就像穿上了一件本不属于自己的衣服,难得摆摆造型尚可,真活动起来往往捉襟见肘。真正的风度是一个人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精神世界的丰富和充实,而乔装出来的风度则是一个人在竭力掩饰他内心的空虚和贫乏。

道德是孕育风度的种子

风度之美并不在于其流露在外的“翩翩姿态”或者“优雅举止”,不在于那一挥手一抬眼一低头,这只是“风”。风如过雨,倏忽即逝。风度之美之所以能让人如沐春风,之所以能深入人心,风度之“风”之所以如此“养眼”,全在于其下之“度”是如此“养心”。

记得多年前一个学生在期末考试的试卷上写下这么一句话:一流高手之间比的总是胸襟气度。我深感认同。一个人的风度本质上取决于他的胸襟气度;一个人外显的“大家风范”,归根到底源于他内有坚强的意志和温柔的心。这使得他能凭一己之力理解费解之事、忍耐不耐之苦、放下难放之怀;也使得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心怀公正、待人仁爱,对旁人的欢乐感同身受,对他人的苦难不忘将心比心。“对强者,他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兄弟;对弱者,他将他们视同自己的孩子”[9]。追根溯源,风度源于一种最古老也是最伟大的力量:道德。风度之优不在于言辞之间的滔滔不绝,不在于举手投足中的风流倜傥,风度的本质是一种震慑人心的道德力量。

人的“气度”“尺度”“高度”“宽度”“深度”“风度”最终会化为一个人“信手拈来”“自然流露”的天性,而非有意识地矫揉做作,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完全“自然天成”“天性使然”。“风度”的成因绝不是随随便便、不假思索的本能,而是基于对德性深刻之思考、对举止审慎之取舍;“风度”固然最终外化为一种无心之举,但这样的“无心”恰恰来源于长久的“良苦用心”。“无所在等于无所不在,无心意味着无处不用心”。真正的“风度”必须是经过深思熟虑和严格教养而修成的正果。教养的内容:公正与仁爱。教养的核心:道德。

我们常误以为“道德”是一种精神的约束力,限制着我们不敢恣意狂放,却不知“道德”实在是美好人格的驱动力,正是它在滋养着我们的“风度”,使之摆脱虚伪与低级,超越自私与恶意,既蕴含有一份温柔动人的单纯与慈悲,又能释放出一种震慑人心的痛快与力量。就像斯蒂芬·茨威格笔下的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在临刑前的最后一句遗言便是:“我宽恕你们。”

如果“风度”是一朵优美的花,那么道德便是孕育它的那颗神奇的种子。正因如此,风度可能是朴素的或者华丽的,但绝无可能是卑微的、做作的、骄纵的、伤人的;风度可能是深沉的或者飞扬的,但绝无可能是无知的、肤浅的、小家子气的。真正的“风度”对人性的明与暗有着很深的洞见和同情,对生命的喜与悲有着透彻的领悟和释怀,在欢乐中它是对欢乐的铭记和珍惜,在痛苦中它是对痛苦的承担和宽恕,痛过之后还是善,苦过之后还是热爱生活,像极了木心先生所说的“不知原谅了什么,诚觉世事皆可原谅。”

真正的风度没有大小之分,它只能是大的——大胸襟、大气度、大心量、大觉悟、大关怀……而在这卓然高贵的姿态背后,是道德广博深厚的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