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张日历翻过去了,对于常人来说,对于一个生命富有的人来说,人们并不介意这微不足道的生命损耗,可对于一个在死神那里“注册”的人来说,这生命的一天该是何等重要!他掐指算算,还有最后5天,这是法律对他作出的判决,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5天后,随着一声枪响,自己将走向永恒的黑暗,走进那个可怕的地狱。真的有地狱吗?真的有阴曹地府吗?人死了真的还能再轮回吗?他想知道这一切,哪怕是假道士的一派胡言,也能给这个罪恶的灵魂留下最后一点安慰。
执行死刑的命令已经下达,自己被安置在一张专门为死刑犯设计的囚床上,上有手铐,下有脚镣,完全自由的是那无法被禁锢的大脑。
两名监护一刻不离地守候在身边,他们负责喂水喂饭,接屎接尿,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是监督死囚,发现异常,及时向管教干部报告。
监护是两名年轻人,虽然同命相怜,可他们毕竟还没有来自生命的威胁。眼前的场景,像一面“风月宝鉴”不断地在他们面前映现出一个个可怕的骷髅。法律是无情的,杀人总是要偿命的,做坏事总是要遭报应的。这铁门、铁窗、铁镣,这毫无色彩、毫无自由的监狱生活,就是囚犯们生命的全部内容,想到此,顾影自怜,又生出丝丝悲凉。
时而狂暴如雷地叫喊,时而死一般的沉寂。他看到了死亡之光,感到了生命末日的悲哀。
“死了,下地狱,活着,蹲监狱,地狱……监狱……”像是梦呓,像是在和死神对话,他自言自语。虽然刑期在即,可他心却不死。他心里明白,眼下能帮助他的只有身边的这两个监护。和他们素昧平生,他们肯帮这个忙吗?不肯帮,只有死路一条了,肯帮,将如何回报他们?
“两位兄弟,我是个快要死的人了,死之前,还要给你们添麻烦,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们。人常说,患难之交,终生不忘。我们不仅是同命相怜,而且是患难之交。死到临头,有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现在只有拜托你们两位兄弟了。我身后有一笔巨款,大约有100万,寄存在广东的一位朋友那里,这笔钱我是不能享用了,家里人也无法享用,等你们出去的那一天,去广东找到我的朋友,将那笔钱一分为二,也不枉我们患难一场……”他抛下诱饵,投石问路。
两名监护眼睛突然一亮。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说的可能是真话。空口无凭,总要让他留个字据吧?
“大哥,你如此信得过我们两位兄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如果大哥身后有事相托,我们愿效犬马之劳。”
金钱这东西,就是有非凡的魅力,仅仅是一张空头支票,立即有人十分虔诚地拜倒在脚下。他心里明白,鱼已咬钩,暗暗窃喜。
“人死了,身后的事就不要再管了,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哥,你说这广东的朋友他叫什么名字,还有家庭住址。”大个子监护急不可耐地问。
“我的广东朋友叫李文,家住广州白云区越秀路××号。”
“大哥,我们空口无凭,万一事后他不认账,岂不是……”
“这就难说了,人心莫测啊!”他故意发出人心不古的感叹。接着说:“在这个世界上,最可信的是朋友,最可怕的也是朋友,我落到今天这一步,也是被朋友出卖的。”
“大哥,你能不能写个字据,有了字据,就不怕他日后不认账。”大个子终于说出来藏在心里的半截话。
“按说也是,瞧我现在这个样子,脚有镣,手有铐,丝毫动弹不得,除非你们能帮我打开手铐。”绕了大半个圈子,他顺理成章地提出要求。
“对,想办法帮大哥把手铐打开。”两人一合计,找来一根钢锯条,帮他打开手铐。接下来,他用同样的方法打开脚镣。
“现在咱们是真正的同命相怜了,万一被发现,我活不了,你们也活不成,今天夜里我们一定要逃出去。”这话里带着威胁。
眼下只有孤注一掷了,逃出去要逃,逃不出去也要逃。逃,这注定是一次用生命作赌注的冒险。
在与死亡的抗争中,人往往能产生非凡的爆发力,20个圆的铁窗钢筋,居然能被手拉弯,又居然从那25公分的缝隙中钻出那肥硕的身躯。这一切都是在夜幕下进行,感谢上帝,居然没有被发觉。
爬出监房,他突然紧张起来,哪里是逃生之路?周围是5米高的监墙,墙上是高压电网和荷枪实弹的武警哨兵,从监墙上逃生的希望几乎是零。另一条路是从监狱大门逃出。监狱的大门紧锁着,但旁边的一扇小门却敞开着,门口有值班民警,万一被发觉,前功尽弃。
“大哥,怎么办?”身后的两名“监护”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从大门走,见机行事。”反正是要死的人了,大不了提前几天执行,他来不及考虑后果,硬着头皮朝大门口走去。
如果没有这次越狱逃跑,如果逃跑的企图被发现,也就不会有下面的故事,对于他来说,一切都出奇的顺利。
“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一个往南,分头逃命,3天后在广州会面,然后一起到海南。”急于摆脱困境,他又设下新的圈套。
后来,两名“监护”落网,他庆幸自己却逃脱了法网。
得知波仔这段传奇经历,刘进荣也敬畏三分。
麻将桌上的血案
第二个前来投奔的叫陶树芹,一米八七的个头,人称“大个子”。大个子祖籍河北,在农村长大,家里很穷,该上学的年龄没钱上学,该娶亲的年龄没人提亲,25岁那年跟一个包工头离家出走闯世界,他发誓不混出个人样不回家。后来,他流落到海南,和当地的一位黎家姑娘成了婚,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如果不是那次突然到来的变故,他也许不会被“逼上凉山”。
春节快要到了,村里的年轻人闲而无着,相约一起搓麻将。
符国华、符国政兄弟俩迟来了一步,知趣地这一旁当看客。
那天,正赶上陶树芹手气不好,接连4圈没有开和,心里憋着一肚子发不出来的无名火。
又一轮开始了,看样子这把牌不错,一吃一碰就“停牌”。陶树芹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神色。
“先打南,不输钱。”符国政在身后念念有词。
“南风。”陶树芹打牌。
“开扛。”对门洋洋得意。
“真他妈的嘴臭!”陶树芹带着怨气骂了一句。
“二条。”陶树芹继续打牌。
“吃牌。”眼见得下家吃了一个夹张。
嘘--这次符国政没有说话,可还是耐不住使用了一个叹词。
“九万。”陶树芹话已出口,可手中的牌并没有落地。
“错了,打七万!”符国政憋不住又冒出一句。
“九万,和了!”庄家将牌推倒。
“让你打七万,你偏要打九万,点炮了吧!”符国政的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少罗嗦,没事滚出去!”陶树芹正输得心烦,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符国政不甘示弱,回骂了一句。
“叫你滚你就滚,不滚老子今天废了你!”陶树芹顿时火冒三丈,眼里冒出凶恶的光。
符国政也感到不可思议,平时哥们都不错,用得着发这么大的火吗?这是冲谁呢,居然如此不给面子?
“今天就是不走,看你能对我怎么样?”符国政心软嘴硬。
陶树芹盛怒之下抄起一把凳子朝符国政头上砸去,这一板凳正中要害,符国政当即倒地毙命。
符国华见家兄被打倒在地,顺手操起一根木棍朝陶树芹抡了过来,陶树芹躲过这致命的一击,一个掏心拳,将符国华击倒在地,紧接着,抡起木棍一阵猛打。
符家兄弟全都躺下了,起初,杀猪般的嚎叫,后来,喊叫声越来越小,最后,竟然一动不动了。
怎么办?见出了命案,在场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陶树芹转身出门,从家里开来一辆手扶拖拉机,把两具尸体扔上车,开出村外。从此,他再也没有回家,上山投靠了刘进荣。
布磨山上“百兽宴”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刘进荣的队伍像恶性瘤般地发展起来,不到半年,他的名册上就有了一百多名弟兄。一百多人,足足一个连的兵力。当兵4年,出生入死,充其量也就当了个班长,领导不到十个人,可今天,自己手下居然有了一百多号人。东方县武警中队不就是30个兵吗?加上公安也不过一百人,自己的武装足以能和他们抗衡了。
那天,刘进荣别出心裁地搞了一次“检阅”,他自立为“王”,号称“老大”,下设3个中队,每中队3个班,委任了队长和班长,封了军师、粮草官、传令兵。“检阅”之后,刘进荣设宴款待各路“绿林好汉”。
“诸位兄弟,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大山的主人了,守住这座金山,我们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今天,我用这大山的特产招待各位兄弟。当年座山雕在威虎山搞了一个‘百鸡宴’,我们山上没有鸡,有的是毒蛇猛兽,咱们就来个百兽席,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刘进荣致祝酒辞。喝的是蛇胆酒,饮的是马鹿血,啃的是麂子肉……那晚,刘进荣的确做了一个好梦,他真的当了“山大王”。
人多了,队伍大了,靠这大刀长矛、粉枪弓箭何以打天下?要打出威风,就要有真枪实弹。这真枪实弹到哪里去搞?抢武警和公安,太冒险,弄不好会引来灭顶之灾。到香港黑社会去搞,没有“地下通道”。“大哥,搞枪这件事交给我,云南、广西边境一带有黑市,那地方我熟,买一支手枪也不过500块。”听说老大为搞枪而发愁,阿七自告奋勇。他是广西人,曾因贩毒贩枪而被捕,后越狱逃跑,他熟悉黑道,看来不是吹大牛。他会不会骗一笔钱溜走?刘进荣心里不踏实,对他留了一手。阿七果然身手不凡,到云南转了一圈,居然搞来了两支手枪,100发子弹。阿七搞枪有功,得了重赏,在刘进荣面前有了炫耀的资本。看来这小子真的有门道,刘进荣第二次派他下山,这一次放心地给了他一个大数目。
“黑吃黑”的闹剧
队伍有了,枪有了,何不扯起一面大旗,显示显示自己的威风?刘进荣在山上接连搞了两次军事演习,每次演习,总是把山上的金老板们请来“观摩”。这不是明目张胆地示威吗?惹不起,又躲不起,金老板们只有忍气吞声地给这帮山匪“进贡”。“贡品”吃得多了,刘进荣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他以护矿的名义从每个金老板手里要了一份空股,转眼间成了布磨山最大的“股东”。
从明抢暗夺到座山吃“贡”,刘进荣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山上已是自己的一统天下,再没有人敢同自己抗争,再也不用东征西战,每天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手头的钱多了,刘进荣又投资在山上办起了小卖店、餐饮部,当起了幕后大老板。
自从金老板们同刘进荣达成了“和平共处”的不平等条约,山上一度平静了许多。刘进荣每月挨家收取“保护费”,每季参加股份分红,看起来相安无事。有钱无钱“保护费”要交,空股实股一样分红,金老板们不敢有违,可心里却装满了怨气。终于有一天,金老板们暗中串通一气,共同出资从儋州请来一股更大的黑势力,一夜之间,洗劫了刘进荣山上的窝点,赶走了他的人马,砸毁了他的小卖店。
“大哥,欺人太甚,和他们拼了!”
“我们都是男人,干吗要让一个女人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
据说,“儋州帮”的首领是女人。大男人的话里多少带有性别歧视。
整整一天,刘进荣一句话不说,他知道自己这百十号人、十多条枪不是“儋州帮”的对手,他清楚地知道对方有8支冲锋枪,30多支短枪,更知道“儋州帮”的女首领凶险狡诈,心狠手辣。女人一旦变成魔鬼,比魔鬼还要凶残十倍。
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地盘被人占领,他岂能咽下这口气?失去这块地盘,就失去了自己的存在,他深深地懂得这一点。
“大哥,你倒是表态啊?”手下的兄弟们轮番前来请愿。
“大哥,你怎么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当年的勇气哪去了?”
怨恨越憋越足,心火越烧越旺。刘进荣表现出从没有过的冷静,他始终没有表态,手中的那架望远镜一直举在眼前。他在看什么?他在想什么?
他在窥探“儋州帮”的行踪,他在想更加恶毒地报复计划。
时机终于来了。望远镜里突然出现几个模糊的影子,刘进荣调整焦距,画面变得清晰起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他们从小卖店里出来,每人身上背着一支枪和一个沉甸甸的大提包,那包里装的无疑是不义之财。带着征服者的喜悦,4个人正得意忘形地朝山下走来。
没错,是“儋州帮”。刘进荣相信自己的眼睛。
“干掉他们!”
恨从心里来,恶向胆边生。刘进荣吩咐郝树芹带领几名兄弟抄近道下山,在山下设埋伏,通通快快吃它一顿“包饺子”。
“东方人有啥了不起,我们来了,他们像老鼠似的钻进洞里,吓得不敢出来。”
“可别得意太早了,他们一定会报复的。”
“报复?明着干他们敢吗?”
“暗着干他们不会吗?”
“管他呢,反正是今天捞了一把,哥几个下山痛快一回。”
下山的路,脚下生风。4个人边说边走,路边突然跳出几名彪形大汉拦住去路。“你们是什么人,到山上来干什么?”不容分说,他们身上的枪被摘了下来。
四人面带难色,他们知道遇上了麻烦。
“我们是儋州人,是老板雇我们来的。”小个子战战兢兢地回答。
“雇你们来干什么?”
“雇我们来赶走山上的东方人。”
“你们为什么要和东方人过不去?”
“不是我们,是金老板和他们有矛盾。”
“这包里装的是什么?打开!”
小个子打开包,陶树芹见包里装的全都是从他们小卖店里抢来的物品,气不打一处来,拔出手枪,冲小个子腿上开了一枪。
“冤家路窄!今天让你们死也死个明白。告诉你们,我们就是东方人,你们打了我们的人,抢了我们的东西,是你们不义,也别怪我们不仁了。上,教训教训他们!”陶树芹一声令下,手下的兄弟立即行动。每人朝他们身上开了一枪,似乎不解气,又一阵拳打脚踢。
既然闯了大祸,“儋州帮”决不会善罢甘休。为了迎接下一场恶战,刘进荣集合队伍,搞了一次誓师动员。
“弟兄们,现在儋州人来侵略我们了,他们要断我们的财路,我们怎么办?”刘进荣站在高处环顾四周。
“拼了!跟他们拼了!”
“对,跟他们拼了。这大山是我们的生存之地,我们要誓死保卫布磨山。通往山上的路只有两条,我们兵分两路,在路口埋伏,有枪的带枪,没枪的带上炸药包,给他们决一死战。如果他们两路上山,各自为战,如果是一路上山,打响后,另一路立即赶来增援。”刘进荣作了战斗动员和分工。
意料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心傲气盛的儋州人遭此暗算,自然不甘服输,女首领再次亲征,发誓血洗布磨山。刘进荣早有防备,枕戈待旦。一场血战不可避免,布磨山充满杀机。
那场“火并”没有胜负,“儋州帮”自恃兵强马壮,刘进荣自恃地利人和。一场血战,双方死伤60余人,各以沉重的代价而告终。
黑势力“火并”的消息传到东方县公安局,公安干警闻讯出动,又一次封锁了布磨山。
山大王的“山规”
要想立足布磨山,就要建设这块“根据地”。刘进荣虽然不懂什么是战略,可他越来越感到自己需要一堵保护墙。树大容易招风,如今自己的队伍拉起来了,在公安那里挂上了号,老警们隔三差五地前来搜山,说不定哪天就栽在他们手里。谁能保护自己?
那天,刘进荣在山上打猎,一只山兔撞上了他的枪口。拎回这只“倒霉”的山兔,刘进荣像是突然悟出了什么。
人们常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不吃窝边草,这本身就是自我保护,连动物都懂得自我保护的道理,何况人乎?
想到此,刘进荣重新颁布了一条新的“山规”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不许欺侮身边百姓,不许抢占黎民财物……违者,重罚!
“山规”有了,刘进荣带头实行。遇有老者上山砍柴,他背柴下山送之;遇有娶妻嫁女,他备彩礼前往贺之;遇有天灾人祸,他慷慨解囊帮之;遇有人间不平事,他两肋插刀助之……这良苦用心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