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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扫荡假烟“王国”(1)

运兵车队开出懒洋洋昏睡着的漳州古城,车灯光柱便贼亮起来,你追我赶地开辟着躲藏在黑夜中的国道,在冬季潇潇寒风中,一路浩荡向东南方向挺进。

“排长,车往云霄县开哩。这次是不是又去打假?”

“不知道。支队只通知说执行秘密任务。”

“通知时有没有说需要几天?”

“没有。”

上等兵谭绍贞与排长的对话像一味药引子,让一种很神秘的气息在漆黑的车厢里发酵。士兵们体内膨胀着豪壮的激情,庄严地猜测着这次将要执行的特殊任务。

谭绍贞却不再言语,此时的落寞正像一只老鼠,在噬咬着他的心脏。他索性探出头,凝目铁灰色的夜幕中,那丛林房屋的轮廓在飞速倒退,让寒风来冷却澎湃着的血液。

今天--确切地说是昨天,上等兵谭绍贞接到阿爸长途电话,告知他将于明天--确切地说是今天--从广东老家坐长途汽车来部队看望儿子。所以,当夜半紧急集合的哨音骤然吹响,中队长作完铿锵有力的战备动员,谭绍贞便匆忙把留守的后勤班老乡拉到一边,把阿爸来队后的事郑重托付给他,才带着遗憾登上了战车。

上等兵谭绍贞过去曾数度赴云霄参加打假战斗,每次执行这样的任务最多几天就能凯旋归来。经验的汁浆一下子浇满了他空洞的脑沟回,他目光坚毅地远眺着中队的方向,在心里说:阿爸,等着我。

上等兵谭绍贞没有料到,这次进驻云霄,时间竟持续了76天。

兵临城下

云霄县城,是一座谜一样的小城镇。

它位于福建省的东南隅,方圆不足6平方公里,人口也只有20来万。城里的地价却是天价,平均每平方米达1万多元,中心地段炒到2.6万元,比周边几个县城的地皮高出近十倍,比毗邻的厦门、汕头两个经济特区的地皮还高出一大截。百余家宾馆比肩而立,数百家酒店、夜总会、歌舞厅等高档消费和娱乐场所星罗棋布。

白天,云霄县城看上去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像一座“死城”。

晚上,华灯绽放,它便开放出罂粟花一样的迷人的色彩。五色的霓虹灯,把街道两旁的楼宇、店铺装扮得富丽堂皇。震耳欲聋的歌舞曲、油锅爆炒的咝啦声,从角角落落里嘈杂地飘出,撞击着行人的耳膜。柳州产的五菱牌小货车、小面包,进口的“太子”、“大黑鲨”、“大炮弹”摩托车,车把上挂着柳条帽的“摩的”,擂响喇叭轰动油门,在街巷里老鼠一样乱窜。一排排穿红戴绿、秀色可餐的迎宾小姐,站在酒店门前向进出的宾客鞠躬微笑致意。三三两两的靓女,有的纹丝黛眉染头黄发,有的浓妆艳抹袒胸露背,有的略施粉黛很显清纯,她们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也拥挤在各种娱乐场所的大堂里,等候着客人们光临。

如同舞台剧,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堆道具和小角色们的客串。真正夜生活的主人,一般都要在十点钟以后才亮相登场。这时,黝黑脸庞的汉子套条粗壮的金项链或者戴颗硕大的金戒指,操着南腔北调口音的番客夹个真皮包或者举着手机,粉妆丽人们娇滴滴傍着男人的胸脯,他们或驾驶高档坐骑,或亲热地相拥着,像是突然从地缝里钻出,迎着霓虹灯五彩炫目的光芒,像撒泡尿那样轻松地进入让他们一掷千金或者让他们一夜暴富的潇洒之地。到零点左右,那些高档的消费娱乐场所便几乎间间爆满。

这些夜生活的主人们,对于国产的白酒啤酒或者葡萄酒是不屑一顾的。他们把玩着细长的闻茶搓盅,在包厢休息间慢慢呷着功夫茶,大声地点着马爹利、人头马、XO这样的名字,吩咐肃立记录的服务生快点上菜。这些云霄新贵,在这样社交的场所对于一般的国产名烟也是不屑一顾的,他们会吩咐服务生:“告诉老板,找一包那种老烟。”“老烟”只有在云霄县境内才名气很盛。“老烟”并没有固定品牌,既可以是“大中华”,也可能是“玉溪”,以“红塔山”最为多见。这些烟外观看不出什么,却都在高原寒冷干燥地区贮存了几年以上,烟丝在寒冷干燥的环境里慢慢发酵后,口感特别醇厚。有人便专做这种生意,到大西北地区一条条地收购回来,在云霄县境内一包可卖到几十元上百元甚至上千元,品牌越好贮存的时间越长越金贵。不必担心云霄人会上当受骗,他们像考古学家一样一眼就能辨出香烟的真伪。在云霄县境内的所有店铺--哪怕是一家无名小店,也不会买到一包假烟。因为人人是鉴定假烟的行家里手,假烟消费便没有了市场。正是有了这样的人文环境,“老烟”在云霄县便大红大紫起来。

如果揭开所有这一切的谜底,那就是源于假烟。

云霄县因制售假烟而在全国闻名遐迩。全县10个乡镇,都出现过制售假烟猖獗之势。重点是县城周边的云陵、莆美、火田三个镇的23个自然村,几乎人人参与制假。一台地下卷烟机马达一转,一天纯利润就有2万元,打一天的小工也能赚个五六十元。高额暴利,让这里的假烟越打越多,制假设备越打越先进,制贩假的手段也越打越高明。这些地下黑工厂的设备有的比国营卷烟厂的还先进,每天从这里销往全国各地的假烟达万余件数百卡车。云霄假烟的名气确实很大。在云霄县城,广为流传着这样两则笑话。一则是说东北某地,工商人员把云南的真烟和云霄的假烟混在一起,抽吸的人说云霄的烟是真的,云南的烟是假的。另一则是说华北某地的批发市场上,商家公然挂出了这样的广告牌:批发正宗云霄假烟。

每天,从全国各地迢迢涌入的商贩走卒,在云霄县城里落脚,寻找着推销制烟原材料、制烟机器或整批收购假烟的商机。十里八村地下工厂的老板们,也出于相反的目的,在暮色深沉中涌进了城里。他们像发情的嫖客妓女,通宵达旦地吃吃喝喝和娱乐的伪罩下谈判着价钱,苟且偷合。

罩着严实篷布的运兵车队,就是在这样一个冬季之夜的黎明时分,突降云霄县城的。此时,云霄城像刚发泄完情欲的汉子,泛起的红潮已然褪尽,正疲惫地趴在大地的裸体上昏睡着。路灯在破晓发白的天色中发出昏黄的光芒,冷清地照着街道。

草绿色的北京吉普车,引导着运兵车队悄无声息,以最经济的路线,鱼贯开进了县打假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却是偌大一个深宅大院,院门开设在凹字形的五层楼宇下,对面是一座堆满了收缴的假烟和制假设备的高大的仓库。最后一辆解放车开进来后,大铁门便“轰隆”一声关闭了。

先期到达的漳州支队参谋长黄志坚、副参谋长陈志强等前指人员,和漳州市、云霄县的领导们,已等候在这里。

黄参谋长跑步至队伍列前,向着齐刷刷队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口腔里喷射出威严的气流,下达了由支队长高启明、政治委员张新民签署的作战命令:

根据市委、市政府的统一部署,支队以机动中队为主,抽调近百名官兵组建打假部队,任务是形成大兵压境之势,协助地方执法人员扼制住云霄境内猖狂制售假烟的违法犯罪活动,并保证执法人员的绝对安全。从即日起,命令全体参战官兵,把当好党和人民忠诚卫士的报国之志化为模范的行动,严守军事机密和政治纪律、群众纪律,发扬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不怕艰难困苦,不怕流血牺牲……

这部军事机器的马达高速运转了起来。趁着各班召开班务会、党小组会的间隙,支队、大队、中队的校官尉官们集中在打假办会议室,在一张云霄县地形图前召开诸葛亮会,紧急制定完善着执勤和处置各种突发性事件的方案预案。

云霄县依山面海,地势自西北向东南方向倾斜。宽阔的324国道横贯云霄,从漳州直通广东汕头。

黄参谋长最后点穴一样,集中大家的智慧,以县城为中心,在通向324国道的所有乡村公路的要道、交叉路口,标出了15个红色圆圈。

一轮红日从东方喷薄升空。打假办深宅大院的铁门“哗啦啦”开启了,把火红的朝霞迎了进来。

第一拨15名英武的执勤哨兵,警容严整地矗立于敞篷汽车两侧,在草绿色警用吉普车引导下,沿着云霄县城周边,开一路丢一路地摆兵布阵,把哨兵们全部楔进了交通要道的关口哨位上。

一队队三五成群的城市武装巡逻哨兵,腰佩警棍、肩别对讲机,镶着黄红相间金边的裤骑缝、袖边口也一个频率地迈着甩着,也鱼儿一样从那扇大铁门里游出,在街道的不同地段上巡逻游弋。

早起的居民们,一下子摸不着头脑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急急忙忙回家扭开电视机。县电视台中断了所有的频道转播,正在滚动播放县长黄舜斌代表县委县政府发表的电视讲话,宣传“斩草除根、彻底根治”的打假目标和“严打、严管、严查、严治”的各项规定,动员全县人民行动起来,与制售假烟的违法犯罪活动作坚决的斗争。

困兽犹斗

仿佛转眼之间,武警哨兵就把住了制假原材料进入和成品烟流出的所有道路关口,扼住了云霄县境内制售假烟重点地区的咽喉,让制假窝点一时陷入瘫痪状态,并对地下黑工厂构成了铁壁合围的威胁。

制假分子们慌了神。那些卷烟机、包装机、嘴棒机、发电机,都躲藏在真正的“地下”,甚至置身荒郊野岭,到时查到了死不认账,大不了机器收缴,成为无头无主之案。可是,那一堆堆、一捆捆、一箱箱的原材料、成品烟堆放在家里或仓库里,特别是那些已装载进汽车的一件件成品香烟,不坚壁清野起来,或者赶紧转移出去,一旦查获,那便是屎壳郎滚进粪坑里,找屎(死)吃。

这样的境遇,让他们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同样的利益,又让他们如蚁兵蚁将般抱成堆滚成团。

云霄制假已有十几年历史,已形成了采购原材料、印刷标志、切割烟丝、卷制假烟、包装运销“一条龙”的分工合作、关系紧密的利益集团。很多卷烟机是家族宗亲们集资入股买回的,他们像山野中的藤蔓,你连着我,我连着你,一家黑厂往往牵扯半个村庄人的利益。有的制假黑老板还与黑道人员联姻在一起。幕后的头面大佬已有着十年制假与被围剿的经验,他们码着一扎扎的百元大钞,说:“都放心啦,猪食肥水,人食嘴水,这年头人心肝牛北肚(闽南话,人的心膨胀得像牛肚子一样),武警兵哥心肝亦是肉砣,摆平他们就是了。”

闽南人有泡功夫茶的习俗。不会泡茶品茶,就不算一条真正的闽南汉子。泡功夫茶很讲究。一副滤水茶盘,约十只小茶盅,一只鸭梨大的陶壶,一只状如酒壶的茶蹲,便组成一套茶具。复杂的,茶盘上装有自动进水的电开水壶,还有取茶叶用的木茶勺、闻茶香用的搓杯这样的工具。他们把滚烫的水沏进填装着满满实实铁观音或乌龙茶的陶壶中。第一道先洗茶,新茶水巡礼一样地依次倒入排着队的茶盅里,然后把茶盅们挨个烫洗一遍。第二道以后才正式布茶。小陶壶整个骑在茶蹲上,浓亮的茶汤便香气四溢着欢快地从陶壶流进了茶蹲。然后,他们再将金黄清亮的茶汤,很隆重地从茶蹲布进茶盅。功夫茶醇香酽厚,品后唇齿留香,只能慢慢品味。所以一壶茶能一泡半天,几个人边呷边聊天。

寒冷的冬季,官兵驻扎的打假办大门营和派出的15个哨卡边,却冒出了三五成群的汉子,在露天中泡茶的情景。他们摩托车架在边上,边品边聊边观察着官兵们的动静。遇到零星的官兵出来办事或者上哨下哨路过,便热情地招呼他们“过来泡茶”。若坐下了,整包的“中华”、“玉溪”烟便甩过来了,嘘寒问暖套近乎的话语也跟过来了。官兵们一有行动,他们的手机就打出去了,或者骑上摩托车就跟上去了。

那段时间,官兵们走到哪,都有人神出鬼没地跟踪盯梢到哪。哨兵下哨回来或者干部查哨回来,有时误过了开饭时间,想到门口小饭馆里吃碗面条、喝碗稀饭。刚坐下,就有了点了海鲜山珍送上来了,或者吃完后老板告知:“有人已埋过单了”。

县里给执勤部队配了两辆执勤车,部队也留下了一辆吉普车,车号是“WJ13-65008”,一般执行任务都是这三辆车同时开进开出。那段时间,武警“八号车”成了云霄县最有名的一辆车,往哪开,都有一辆辆的柳州五菱或者是摩托车一站站地接力跟踪,像粘在手上的泡泡糖一样甩不掉。“八号车开过去了”的手机信号,苍蝇一般在云霄县的上空乱飞。

我们的战士是过得硬的,他们清楚之所以有这样隆重的“礼遇”,是这些人想敲开他们的“方便之门”。因此,在“糖衣炮弹”的诱惑面前,他们表现出了“坚”与“冷”的本色。短短数十天,官兵们就上缴了无法拒绝的现金礼品价值数万元。

前线指挥部知道,黑蜘蛛织就的一张无形大网,正笼罩在官兵们的头上。为了进一步筑牢拒腐防变的堤坝,他们根据这样错综复杂的情况和此次执行任务点多线长、政策性强的特点,及时开展了一系列教育,制定出了一整套规章制度,并频繁地调整着执勤哨兵,让盯梢的人查无规律。

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

但野狗们遭围困后疯狂了,遭棒打之后急得跳墙了。

一个寒冷的深夜,哨兵关雪标正在下坂村道口的哨卡上执勤,一个黑影伴着摩托车的马达声由远而近。摩托车到了哨卡前,车上的人“啪”得甩下一捆沉甸甸的东西,调转车头便急驰而去。关雪标捡起那包东西一看,是一捆现钞!夜猫子进宅--来者不善,他立即用对讲机把这一情况向大本营的值班室报告。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有近十辆集装箱大卡车“轰隆隆”朝这边开过来。

“停车!”江雪标放下道路栏杆,发出命令。

那些大卡车们却对此置之不理,轰大油门呼啸着,硬要冲关而过。

江雪标一个健步窜到路中央,伸展双臂,在刺目的炽光下,像一座山一样堵在路口。领头的大卡车被迫紧急制动,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停在了距他一两米远的地方。

“兵哥,不要命了?”

“给人方便,与己方便。”

车上跳下来几十个人,向他包围过来。远处,还有上百人向这边奔袭。

“大本营,大本营,我是5号,有近十辆车冲关……”江雪标一手持警棍,一手持对讲机,发出了紧急呼叫。

他不知道,此时援兵们也正经受着艰难的突围。

大本营离5号哨位十几公里。八号吉普车载着增援的士兵开上路后,一路上都有车跟踪围追堵截,一会儿杀出来辆车在前面慢吞吞挡道,一会儿又有辆车“坏”在路中间。吉普车拉响警笛,好不容易超越了这些障碍,突然车子猛然向左边倾斜。下来一看,破木板上的钉子扎破了轮胎。

官兵们向跟在屁股后面的汽车招手,他们哪还理睬,鸟兽散状绝尘而去。

面对这些无组织有目的阻挠和暗算,官兵们窝了一肚子火,却抓不到他们的任何把柄。他们只好弃车,跑步向目的地开进。

这边的哨卡上,向江雪标围拢过来的人越聚越多。他们嬉皮笑脸地把他围在当中,你拥我挤,就把他拥到了路边。近十辆卡车,就这样眼睁睁从他面前溜走了。

等大队长带着援兵气喘吁吁赶来,早没了人迹车踪,只剩一个江雪标恨恨地踩着被他硬拽扯下来的一件破棉袄,泪珠子“叭哒叭哒”直流。

“太猖狂了!”教导员张奇窝囊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

所有这些不利的条件,让制假者们太嚣张了,甚至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