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鹏,身材算不上高大,可算得上魁梧。临近不惑之年,精力充沛,思维敏捷,人称“大漠活地图”、“逃犯的克星”。这位老农垦战士的后代,自幼在新疆长大,和大漠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熟悉当地的地理地貌,精通当地少数民族习俗和语言,善骑善射,且身手不凡。自从武警新疆建设兵团指挥所成立,他换上警服,与犯人打上了交道。他足智多谋,参与和指挥大大小小追捕战斗几十次,均取得圆满成功。他敢于冒险,也特别自信,这一次又到他露一手的时候了。从乌鲁木齐到追捕现场l300公里,他仅用了17个小时。坐在颠簸起伏的车厢内,他整整一宿没合眼,大脑像一架充足了电的计算机,不停地编制方案、输入程序。
四
前指设在劳改农场一个遮雨不挡风的“地窝子”里。
在这里,公安干警、武警和犯人没有什么两样。住,清一色的“地窝子”;吃,清一色的压缩干菜;行,清一色地用双腿。
陈飞鹏披星戴月赶到前指,人还没坐稳,电话打来了。
“报告前指,四十九团场部附近发现一名身穿警服头戴草帽的人,形迹可疑。”
“紧紧咬住目标,查清其真实身份。”陈飞鹏刚刚安营扎寨,就有了线索,他迅即作出部署。
追捕小分队迅速向可疑目标集结。分工明确,协同作战:民警赵新荣从目标前方堵,大队长隗经文从目标侧翼拦,战士邓新文、李洪民从目标背后追。
“站住,请接受检查,我们在执行公务!”战士邓新文边追边喊。
耳听背后传来喊声,可疑人如惊弓之鸟,跌跌撞撞地疾跑。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可疑人狂奔了一阵,突然有气无力地栽倒在地,那顶用来伪装的草帽飞出头顶。
可疑人确定是罪犯。光头,是最明显的标志,那身警服是他杀害管教干部的罪证。
“站住!不站住我开枪了!”邓新文鸣枪警告。
曹正贤被生擒了,这个狡猾多端的杀人主犯第一个落入法网。
追捕小分队在不断扩大,公安干警、武警、民兵、马匹、车辆在不断增加,各交通路口昼夜设卡堵截,逃犯已成为网中之鱼、瓮中之鳖。
4天4夜了,除l名主犯落网外,其余6名逃犯始终没露踪迹。近百个小时的连续作战,前指的同志紧张得没有打个盹,布满血丝的眼睛红肿得像灯笼。一线作战的部队连日奔波,精疲力竭。逃犯究竟藏身在哪里?
4天了,逃犯身无分文,无水无食,根本无法跑出这大沙漠,按常理,已经到了生命的极限,饿死在大沙漠中,完全有这种可能。如果逃犯一息尚存,他们决不会放下屠刀,为了生存,他们必然要到附近的村落抢劫,万一抢劫受阻,他们会恼羞成怒滥杀无辜。
前指对目前的形势作了客观的分析,重新调整追捕方案,命令各设卡部队严阵以待,继续“全天候”监视,追捕小分队向小海子水库周围的村落集结,提防逃犯窜入百姓家再施暴行。
几天来,部队分散在400平方公里的地域运动作战,后勤补给无法跟上,追捕小分队带的食物吃光了,战士们爬到树上摘桑葚充饥,趴到涝灞里喝碱水解渴,非战斗减员在日渐增加。
追捕战斗没有结束,部队处于高度疲劳状态,眼下能让部队吃一顿饱饭尽快恢复体力是当务之急。
“部队原地待命,抓紧休息。”大队长隗经文安顿好部队,带领两名战士向附近一个村落走去。
“约尔达西,馕,巴玛哟克。”(维语:同志,有馕吗?)隗经文敲开村头一维族群众的柴门,操一口生硬的似通非通的维族话向主人说明来意。
主人用惊异的目光注视着站在面前的3名带枪的军人,弄不清他们来这里干什么,更弄不清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语言不通,只能用手势比划。比划了半天主人依然疑惑不解。
“快,回去叫一名维族战士来。”隗经文这才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白白费了半天口舌。
主人听闻武警部队前来追捕逃犯,为民除害,表现出格外的热情。眼下正准备过“肉孜节”,主人亲自动手,宰了一只羊,用全家准备过节的20斤大米,为部队作了一锅手抓饭。饭做好了,主人抬着饭来到部队临时驻地,战士们一个个抱着枪,坐在地上打着鼾睡着了。
果然不出所料,战士们正狼吞虎咽吃手抓饭,对讲机里突然传来犯情通报:“追捕小分队请注意,两名逃犯潜入四十九团六连一少数民族家中,讨要吃喝,迅速前往缉捕,注意保护群众生命安全。”
“部队紧急集合!”隗经文真想让饿了几天的战士们美美饱餐一顿,时下情况紧急,逃犯存在多一分钟,群众就多一分危险。作为军事主官,贻误战机是最大的失职,他深深懂得这一点。
听说发现了逃犯,战士们丢下饭碗,齐刷刷站在大队长隗经文面前,一个个像打足了气的皮球,精神抖擞。
5公里急行军,隗经文率追捕小分队赶到六连家属住地,在当地群众的带领下,迅速包围了逃犯的藏身地。
逃犯曹正宝拒捕被当场击毙,另一名逃犯刘赤峰被击伤后活捉。
部队继续搜捕,在距小海子水库南闸l4公里处发现逃犯遗弃的易拉罐、羊腿骨、假发套等物。
狐狸已经露出尾巴。前指决定:缩小包围圈,以水库南闸14公里、北闸13公里为重点搜捕区。与此同时,向巴楚县公安局发出通报,请求该县恰亚克乡民兵协助。
当天下午6时30分,兵团二十一大队六小队三名牧工收牧回家途中,与逃犯罗自生、万小羊、王仙云不期而遇。逃犯王仙云如惊弓之鸟,丧心病狂地抡斧将一牧工砍伤后逃走,另2名逃犯被牧工和随后赶来的群众捕获。
王仙云急中生智。从牧工手中抢过一匹马,抢上一只羔羊,慌不择路朝小海子水库奔去。
五
王仙云龟缩在水库深处芦苇丛中,得以暂时的喘息,他憋气喝了几口又苦又涩的湖水顿感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似乎看到一束可怕的光--死亡之光。
恶有恶报。他知道这个简单而又公正的道理。其他几个同伙呢?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第六感觉告诉他,谁也不会有好下场。外面已设下天罗地网,跑出去,要么被击毙,要么被活捉。可这芦苇荡毕竟不是生存之地,要么困死,要么饿死,死是注定无疑了。至于以何种方式、死于何地他不愿再作那种可怕的推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填饱肚子。5天了,几乎是粒米未进,肚子里尚存的赖以维持生命的只有那几口令人作呕的涝灞水。听人说,芦根可以充饥,如果真的可以吞食,这偌大个芦苇荡,这永远也吃不尽的芦根,岂不可以生存?他决计要亲口尝一尝,希望生命之光再现。好不容易从脚下拔出一节芦根,在水里清洗掉上面的淤泥,置于口中。不知是芦根太老,还是口齿欠利,抑或是芦根压根就不能吃。王仙云嚼了几口,死活咽不下肚,吐将出来。眼下维系生命的只有这头羔羊了。
面对这只温顺的羔羊,王仙云迟迟下不了手。并不是他心慈手软,更主要的是处在目前这种境地,他在考虑如何下手,如何下口?
人类茹毛饮血的年代已经那么久远,看来今天真的要来品味一下人类祖先的那种原始生活了,杀羊没有刀,煮羊没有火,束手无策之机,他抓住羊耳,狠命咬了一口。
“哇--”
一块连毛带血的羊耳入口,恶心难耐,王仙云干呕了几口黄水。
温顺的羔羊顿然不安分起来,在王仙云怀里痛苦地挣扎着哀号着。王仙云已无力与之打斗,扑通,脸上的眼镜被羔羊抓下落入水中,脸上同时留下一道带血的伤痕。
“老子活不成,也不让你活。”王仙云暗暗地诅咒着,双手掐着羊脖子,窒息了这条弱小的生命。
他躬身捞起掉落在水中的高倍近视镜,擦了擦镜片上的水珠,从那片破碎的镜片上突然产生灵感,他从镜框上取下半边镜片。以镜片作刀,艰难地取下了羊皮。
人类毕竟是进化了,进化得使人类原有的某些功能退化殆尽。他真羡慕原始人那种茹毛饮血的非凡本能。可他做不到,吃进去,最终还要吐出来。他真希望有一团天火骤降,把这生灵烤成一道新疆名菜--烤全羊。
每逢重大节日或嘉宾来访,维族好客的主人总是以烤全羊来表达自己的盛情,如今能独享这只烤全羊该有多好,他知道这是难以成为现实的空想,只得望“羊”而兴叹。
正午,烈日当头,裸露在水上的皮肤被灼烤着,火辣辣地疼。长久地泡在水中,王仙云感到心里阵阵发冷,他时而蹲在水中,时而露出水面,眼巴巴地看着面前这顿欲食而不得的“美餐”,空空的肠胃在剧烈地蠕动。
阳光透过那片破碎的镜片在水面上投下一个闪亮的光点,光点在细微的水波上轻轻地跳动。
火!火!像看见了救命之神,王仙云突然惊呼起来。他真看见了火,那是真正的天火。天无绝人之路,他暗暗地为之庆幸。
拣来几片枯焦的苇叶,取下眼镜另一个完整的镜片,高高地举在空中,对光、聚焦,他等待着奇迹出现。
少许,苇叶冒出一缕轻烟,继而闪现出火花。
他成功了,成功地引来了天火,他感谢架在鼻翼上的眼镜,他万没想到这眼镜既可以作刀,又可以取火,竟有这么多的功用。他感谢爹娘给了他一个聪明的头脑,天大的困难,总能想出解脱的良策。
成功的狂喜过后,捧着手中这来之不易火种,他再次陷入难以解脱的困惑。
烤全羊,羊有了,火有了,柴有了,锅灶呢?水火不相容,这水上岂能垒起锅灶?
火种有了,却无法保留,还有什么良策,他那自信聪明的“头脑”,突然变成一个毫无灵性的木瓜。
火就是生命!生命就是火!再无良策了。王仙云用手中的火种点燃了身边的芦苇,烧吧!烧吧!让这千亩芦苇荡作一只大烤箱,烤出全世界价值最高的烤全羊!
芦苇荡点着了,自己何处藏身?烤熟了羊,人会不会被烤焦?面对熊熊而起的大火,他真的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大火熄灭了,湖面上浮着那只烤焦的羊,可怜而又可悲的是,王仙云却没有闻到烤全羊的肉香,自己终没逃脱被大火烧焦的厄运。
六
追捕战斗紧张激烈地进行了5天5夜,还有最后一名逃犯没有被收网。战士余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辉煌的句号会由他画就。
战前动员那阵子,站在队列中的余伟与其他被选入突击队的战友一样,心情格外激动。当兵3年,难得碰上这样一次经受考验的机会,今天机会来了,碰巧能亲手抓住逃犯,不但给集体争来荣誉,个人也能立功。即便碰不上,日后在朋友们面前“吹牛”,也多一个引人入胜的话题。可他仅仅高兴了半截,战斗编组时,他被安排在留守组。看到罪犯一个个被击毙,一个个先后落网,余伟为战友们卓着的战绩而自豪,也为自己未能直接参战而懊悔。
5个日出日落,余伟尽心尽职地履行职责,为追捕小分队看守留用物品。
又一个日落霞飞的傍晚,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马背上跳下一个英俊的维族青年。
“武警同志,六小队发现逃犯,抢夺食物后,正向东南方向逃窜。”小伙子气喘吁吁地向余伟报告了亲眼目睹的一切。
没想到这最后一块肥肉送到了自己嘴边,求战心切的余伟听说最后一名逃犯被发现,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冲动,从维族青年手中借过马匹,提起冲锋枪,翻身上马,朝逃犯逃跑的方向追去。
逃犯见身后有人追来,巧妙地利用地形地物与余伟周旋。
30公里骑马,30公里跑步,横跨一条150米宽的河流,这项综合体能运动差不多够上强人三项赛。
体力竞技总有个极限,敌我双方都已到了这个极限。跑在前面的逃犯摇摇晃晃地挣扎,显然体力不支,紧随其后的余伟虽距逃犯数步之遥,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停下,就被生擒。
停下,罪犯逃脱。
双方都没有停步,一个拼命地跑,一个舍命地追。
罪犯踉踉跄跄跑着,突然栽倒在地。余伟紧追两步赶到罪犯身后,正待扑上去生擒,没曾想罪犯来了个“饿虎反扑”之计。原来,罪犯跑着,突然发现脚下有一棵木棍,佯装倒地,从地上拣起木棍,牢牢握在手中,他料定对手从身后扑来,在对手扑来之际,反手一棍,准保送他上西天。
罪犯陈长发见时机已到,突然间从地上跳起,恶狠狠地举棍朝身后的余伟劈将下来,余伟眼疾手快,举枪一个横挡,木棍反弹回去又重重地打在陈长发的头部。与此同时,体力消耗已尽的余伟也被打倒在地。
“站住,再跑我开枪了!”陈犯见余伟倒地,手捂着流血的伤口继续逃命。
砰,枪响了。余伟开枪警告。
陈犯继续在跑。余伟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瞄准那个罪恶的背影,扣动了扳机。
余伟正义的枪声结束了这长达5昼夜的追捕战斗。
大部队赶来了,人们惊奇地发现,罪犯陈长发身中9弹倒地毙命,罪犯身后的余伟却保持着标准的卧姿瞄准姿势进入梦乡。
战斗结束了,300多名参战官兵笑了,可那是巨大代价换来的笑。大漠烤干了他们的皮肤,漠风吹裂了他们的嘴唇。可他们还是开心地笑了,笑得双眼在流泪,笑得嘴唇在流血。
(郝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