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看下那个笨牛了?他那个脏样子,哪比得上你端正!王小翠说,我这么胡成精,不为我个啥啥,纯粹是为了你们马家有后呀!
叫我当盖佬,不行!
娃娃一坐住,咱就不张他了!人不知鬼不觉的,有啥不行!是咱占便宜,是他吃亏,羊打羊羔猪打圈,还得给人家出钱哩!
这事总不美气!哼哼,他的娃娃……
谁的娃娃,生到咱炕上了,就是咱的娃娃!他敢不把你叫大,把我叫妈?
马澄清咽了口唾沫:我只让他一回!
一回就够了!
还不能让他知道我知道这事!
不让他知道!
马家夫妇在畔上酝酿这个阴谋,走在山路上的张家山还不知道。他一路小调,唱得正欢,为自己的本事高兴。
张家山突然停止唱歌,问李文化:那张报纸,你拾掇着没有?
拾掇着。在我怀里揣着哩!
把那张报纸拿好!不,给我,让我揣着。这一类生男生女的官司,还会遇到,有这张报纸,一念,事情就解决了,也省得咱们多费口舌!
张家山把报纸要过来,揣进怀里,又说:李文化,你说,这报纸还真厉害!
报纸当然厉害。有个叫拿破仑的外国人说:一张报纸,能顶上十万支毛瑟枪!
这话好!可惜不是我张家山说的!我要把它记下来!
张家山圪蹴在路旁,掏出小本记下这句话。
老庙沟里,王小翠一杆唢呐,支走了马澄清,然后,穿着一件鲜艳的衣服,站在畔上,等着笨牛上钩。
像往日一样,笨牛赶着牛,从门前经过。
好小翠,上前主动搭话:笨牛,你澄清哥不在,你把你拦牛鞭,让给别人几天,你腾出身子来,给嫂子帮几天忙!
笨牛一听,乐了:帮工可以,白干都行!只是,小翠,你要做好吃的给我吃!
那是自然!小翠说,笨牛,我听说,你月子里没了娘,欠奶吃!等嫂子高兴了,亮开,给你吃口奶吧!
笨牛跳起来:你骂人!
这回不是骂人,这回说的是真心话。
王小翠说这话时,表情上有些苦涩。
笨牛兴奋地呀了一声,上身一晃,单脚往起一踢,一只鞋飞到天上去了。
一番言语过往,笨牛撂了拦牛鞭,来给小翠帮忙。
原来这笨牛拦的牛,自个儿只有几头,大半是村上人的。各家都有牛,交给一个人放了,出些工钱,或者工换工。六六镇地面,都是这样的。尔格笨牛有事,这牛鞭交给别人就是了。
包产到户以后,邻里之间,互相帮忙,因此这小翠雇用笨牛的事,也在情理之中,不会惹出什么话头。
正值春耕大忙季节,笨牛在前面扶犁,王小翠在后面撒种,年年都是这样的农活,轻车熟路,他们干得倒也默契。
这一天,又是下种。笨牛在前面扶着犁,有些躁。三停的地,已经种了两停了,那王小翠,整天把他哄得像个猴一样燥热,说归说,就是到了节骨眼上,就让她给滑走了。笨牛疑心,这王小翠是哄着让他出憨力气,给她种地哩,根本就没有那一门的心思。
小翠,你巧口口说下些哄人话,把我笨牛当憨娃娃耍哩!笨牛弯过头来,不满地说。
你当你有多值钱的!你不想干,就回去算了!守着你那丑媳妇去!
笨牛翻了翻白眼,心里很矛盾。后来他说:我不走,守着你王小翠,每天看两眼,心里也舒坦!
王小翠一听,扑哧一声笑了:这话听起来才耳顺!
笨牛跟着牛,继续走着。
撒种的王小翠却停下来,掰起手指算起了日子。
牛犋已经走远了,小翠赶紧撒着种,撵上来。
小翠说:笨牛,你说心里话,你想不想?
想!
真想还是假想?
真想!
嫂子要是把裤子脱了,你真的敢……?
我敢!我怕谁哩?
那好,今个儿晚上,你就不要回去了!
当真?
当真!
你又逗我,把我逗得硬硬的,到了晚上,不等天黑,你就把窑门关了!
这回是真的。不怕你笑话。你澄清哥走了这么些日子,我也急得撑不定了!
笨牛高兴地跳起来:谁说我笨牛没本事!我笨牛尔格也活成人了,吃了碗里的还有锅里的!
你不怕你那丑媳妇来造我?
她敢来,看我不打断她的腿!她也不尿泡尿把自己照一照,看她那人样儿,摆到当街上,把裤子脱了,都没人张她!嫌她恶心!
小翠抿嘴一笑,继而严肃起来。
只准你偷吃这一次!笨牛,你听着!小翠一本正经地说。
一次就一次!
笨牛眼睛瞅着西天,只恨那圆砣砣迟迟不落。太阳终于落山了,牛通人性,犁到地头,便不走了,扬起脖子,哞哞地叫唤。笨牛抬头看小翠,小翠发了话,说收工吧。
夜色幽暗,繁星满天,子午岭山下这个小小的村庄,笼罩在一片安详的静谧中。
窑院里,卸了牛犋,喂了牲口,喝过汤,小翠打来一盆水,盆上放个毛巾,端到院子,说:洗一洗,听我的招呼,再过来!
笨牛洗脸。
小翠走回了自己窑里。
笨牛侧耳听着,是小翠哼着小曲,哄孩子入睡的声音。
笨牛洗完脸,在院子里转圈。
一会儿,哄孩子的声音停止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王小翠探出半个脑袋来。
笨牛一晃身子,进了窑。
王小翠和笨牛,就这样人不知鬼不觉的,做了一夜夫妻。好灶火费炭,好婆姨费汉,这话不假。笨牛平日和自家婆姨在一起,哪有这种感觉,用他的话来说,往日吃的是粗茶淡饭,今个儿吃的是细米白面,因此那个狂呀,自不待说了。至于那小翠,田野地头上的那句急得撑不定了的话,却也是真话,靠了半个月的身子,真是遇火就着,更兼这笨牛,来得很粗野。王小翠嘴里叫唤着,轻些轻些,慢些慢些,莽汉笨牛哪里等得,一阵急风暴雨,直叫个王小翠全身的骨头都酥了,肠肠肚肚都翻腾起来,身不由己,只有挺直身子去迎。
折腾到半夜,王小翠说:够了吧,你该动身了吧!一会儿天亮了,你从这窑里就出不去了。笨牛嘴里应承着,正待离去,这时候月亮从东山那边出来了,月光透过窗户纸,照在小翠白生生的脸上。笨牛见了,舍不得走,又上来成般了一回,才恋恋不舍地提着裤子,走了。
小翠原先答应过马澄清,只让笨牛一回。尔格有了这第一夜,于是身不由己,又连续几个晚上,让那笨牛上了自己的身子。小翠心想:一回也是做,几回也是做,拔了萝卜坑坑在,自己不说,他马澄清又如何晓得?
说话间,到了一月头上,地里种下的春玉米,已经破土,长得有半高了。
笨牛依旧给王小翠家帮工,自家的庄稼荒了,也不管。笨牛媳妇打发孩子来叫了几回,笨牛嘴里支吾着,把孩子支走了。
村上人见了,不说笨牛,却说王小翠:这婆姨好手段,把个莽汉笨牛,拴到她的红裤带上了!
这天,笨牛正在锄地,王小翠提了个饭罐来送饭。地里,笨牛正在吃饭期间,小翠感到一阵恶心,于是背转身子,蹲在那里,想要呕吐,却又呕吐不出,一副痛苦的样子。
你这是咋了?笨牛停止吃饭,问道。
王小翠看了他一眼,继续呕吐了两下,停止了。一丝笑意爬上了她的眉梢。她以手扶腰,站起来。
笨牛要来扶她,她摆了摆手。
王小翠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笨牛,帮工就帮到今个儿。算起来,你澄清哥快回来了,等他回来,给你结工钱!
笨牛吃了一惊:小翠,你咋冷不防就要辞退我?工钱我不要了,愿意白干,你别打发我走就行!
王小翠正色道:这不行,吃屎的还把屙屎的给箍住了?锄放下,你现在就走!
你别在我面前装正经了!咱们两个,谁跟谁呀!你看你那脸色凶的,一满就像真的一样。笨牛说。
有了前面那一档子事,笨牛投手举足,不免有失检点,他说着,一只糙手,要往小翠脸上摸。
大胆!小翠用手隔开,就势就是一巴掌。
槽里偷吃的驴,吃顺嘴了?小翠又骂道。
笨牛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翻了翻白眼。眼前的小翠,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他瞅着小翠,看了半天,闹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亲近一下小翠,看小翠那凶狠的样子,不敢;想发作,朝四下看了看,见地里还有锄庄稼的人,怕人笑话。想了想,咽了口唾沫,只好作罢。
我走!笨牛雄赳赳地说道,咱们就此罢了,一刀两断!以后,你想我,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上你这钩竿了!
我小翠会想你?王小翠哈哈大笑。
笨牛将锄头撇在地里,垂着头,怏怏地走了。
走到地头,弯回头,贪恋地看了一眼王小翠风摆杨柳一样的身段,自言自语道:他妈的,莫名其妙地叫雇上,莫名其妙地叫辞了,莫名其妙地了一回。女人的心,真是摸不透。
王小翠在地里捡起锄把,继续锄地。
大路上,有人下南路。王小翠手拉着锄,满面春风地给过路客说:捎个话,给南路,叫我家男人回来,就说庄稼苗坐住了,叫他回家作务!
六六镇上,这日无事,张家山仍在太阳底下晒太阳,看《参考消息》。看着看着,突然想起老庙沟的事。
张家山对旁边坐着的李文化说:李文化,你到卫生院问一下李院长,不知道老庙沟的王小翠,来做过结扎没有。要是还没做,你让院长挑个好大夫,小翠要来了,让大夫给小翠把活儿做得细一些。
知道了!李文化有些不情愿地向小镇另一头走去。
望着李文化的背影,张家山说:男人家做事,要说到做到,莫让那马澄清说我没给卫生院打招呼。
张家山说着,又看报纸。
报纸这东西,就是日怪。一张报纸能顶上十万兵丁。咦,这话是谁说的来?李文化!李文化?
张家山想询问一下李文化,抬眼看时,才想起李文化到镇卫生院去了。
王小翠坐在畔上,两手捧着肚子。她的肚子已经显形,像一口锅一样,扣在肚子上。因为怀孕,脚面发胀,鞋后跟勾不上,鞋子像拖鞋一样拖着。
王小翠骄傲地平视着川道。
马澄清烧好了米汤,端来一碗。
回窑里喝吧!当心有风,凉了你!你是双身子,自个儿要招呼自个儿!马澄清说。
不,就在这里。这里眼界宽!
王小翠端起碗,喝面汤。
马澄清又回窑里,端来一小碟酸菜,放到王小翠跟前。
马澄清圪蹴在那里,满怀敬意地看着王小翠的肚子。
马澄清说:尔格这科学,要能造出一副眼镜多好,隔着肚子一看,长没长鸡牛牛,一眼就看见了!
王小翠腾地把碗放在地上:我给你说了八十遍了,是个男丁!你老是不信我的话!你再不信,我偷偷跑到卫生院去,把它流了!
我咋能不信哩!只是孩子没落生以前,我这心里,老不踏实!马澄清说着,端起碗,递给婆姨。
我给你保险!王小翠蛮有把握地说。
王小翠接过碗,继续吃起来。
这孩子金贵,我看,放到卫生院去生吧!
不行,还是放在家里生。我听说,医生见了这超生下来的孩子,脑门上给一针,登时就咽气了。咱这个宝贝儿子,可不能去冒这个险!
你这话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