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隐去,凉悠悠的冷风无情袭来,冷风刺激他的身体打了一个尿噤,他清醒过来,咬着牙狠狠地安慰自己说:“你不要鬼猜疑,把自己雷翻!”说罢露出诡异的笑容嘲笑自己,并问,“要解开这一疑问非常简单,回到帐篷问问小拉姆是否来过,不就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吗?!该死,不要自己吓自己哦!”他迅速收好相机和脚架带着恐慌和疑问朝帐篷走去。
一路上他努力回忆“春梦”过程中的每一细节。快要到次仁家时一种恐惧让他窒息,双腿发软,突然迈不开步子,老次仁勇敢而凶狠的形象在他脑海里翻腾出来。心想,如果次仁知道了这事他不把我吃了才怪!小拉姆是他的心肝宝贝啊!一个未成年的处女就这样被你糟蹋了,完了,完了。浸出的冷汗被冷风一吹冰凉地贴在肌肤上,要是雯雯知道了,要么将我净身出户;要么我在她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完了完了。
他曾亲眼目睹次仁为女儿连命都不要的场面。
那是在去年夏末,长期在雄朵乡做生意的甘肃商人找到次仁,要他猎一只盘羊,说他要用盘羊的肝脏去救一个前列腺炎症晚期的病人。次仁摇头告诉他,盘羊属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打了要犯法的。但商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纸文件忽悠他,说,盘羊也属于国际狩猎动物,可以打。次仁还是为高昂的赏金所动了。
第二天,次仁、甘肃商人、苏峰和小拉姆一道出发了。出发前次仁一再要苏峰保证,只拍盘羊的镜头,不能拍他猎杀的镜头。到达流石滩前的一个林间山头,次仁恶狠狠地瞪大眼睛用命令的口气对他和小拉姆说:“在这里拍就行了。”
他知道他用这等凶狠方式是在保护女儿和他,两人离开后,他就去找最佳拍摄机位。
走出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就听见小拉姆的尖叫声,他回头看见一只熊距小拉姆仅二十米,同时次仁也听见了尖叫声。只见次仁用突然年轻了二十岁的速度朝小拉姆飞奔而去,边跑边喊:“孩子,别往下跑,往山坡上跑。”
惊险场面让他吓呆了,傻呆呆地站着不知该干什么。眨眼间次仁以光的速度跑到熊与小拉姆中间,次仁处在了丧命的位置。或许是小拉姆的尖叫声让熊疑惑,站在原地并没有攻击。
只见次仁把枪交给女儿,小拉姆提着枪迅速朝他这儿跑来,“奇怪,次仁要干什么?”他颦眉不解,“难道你赤手空拳能打过老熊?”果然次仁照着他的想法做了。
次仁啪啪啪地击着掌朝熊走去,“危险啊,次仁大哥!”他大叫。
“哈哈,上海小伙,看看康巴汉子是怎样同老熊摔跤的。”说话间一不小心滑下前面的土坎,但没有摔倒,土坎刚好有半个身子那么高。
或许在熊的记忆里很多动物包括人,没有不见到它而逃之夭夭的,这人居然胆大包天,敢于冲过来跟自己叫板。熊受到如此的轻蔑,气急败坏地从土坎上站立起来用前掌向次仁猛击,试图用强大的敲击将次仁击倒。千钧一发之际,次仁似乎做好了迎击的准备,他像***举炸药包一样将熊的前腿腕处紧紧托住。
面对如此惊心动魄的人熊大战,苏峰吓傻了,双腿无力,几乎瘫软在地上,他完全没有勇气去看这一噩梦般的场面。心想,次仁今天完了,完了,但又想,今天的结局完全是次仁自找的,明明有枪,还称什么英雄,出事也是自找。然而,小拉姆的到来让他硬撑出男人的气概,居然说出后来自己都觉得脸红的话来,“没事,别怕,有我在一定会没事的。”
他护住小拉姆的肩膀向那边望去,次仁正同熊角逐着,熊的前肢被次仁双手有力地握住,它一次次用力想把次仁压垮,但次仁以超人的能力一次次像举千斤顶一样把它举起,像托举杠铃的运动员做着一次次的下蹲运动,如此的你来我往不下百次。从架势看,双方的角逐谁也没有占到便宜,似乎都耗尽了体力,角力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就在这时,甘肃商人举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熊听见枪响后使尽全力挣脱次仁的双手,以败北者的姿态叫着朝树林里跑去。
看见熊跑进树林,次仁一只手捂住脸一个踉跄仰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阿爸!”小拉姆挣脱苏峰朝次仁跑去,苏峰紧跟在后面。小拉姆跑到次仁身旁扑通地跪下,问,“阿爸,没事吧。”泪水顺着脸颊横流,表达了女孩情绪中的惊悸和喜悦。
次仁顾不及回答一直看着女儿,不停地喘息,第一句话是问女儿有没有被吓着。
他的半边脸是红肿的,商人问他怎么了,他回答说:“是被熊的舌头舔的。”
次仁为救女儿敢与熊摔跤的惊险场面让他领略了什么叫冒死相救。眼下,他胆战心惊地在帐篷外徘徊,思忖着进帐篷的结局是把自己变成了熊在同次仁较量。
在凉风中徘徊到天麻黑,他最终还是冒着会被揍得皮开肉绽的危险咬着牙走进帐篷,进入的那一刻自己反而感到有些英雄般的悲壮。与自己想象相反,一进帐篷一股肉香直入鼻孔,香味犹如一剂有效的安神剂使他紧张的心情缓解下来。小拉姆父母并没有如自己想象那般狰狞恐怖,香味代替了想象中的火药味,笑容代替了仇恨,顿时,苏峰咬紧的牙关松开了。
“怎么才回来,小拉姆没有找到你?”翁姆正在火炉边给锅里熬煮的奶茶蓄水,看见苏峰钻进帐篷就笑吟吟地问。次仁如往日一样挪挪盘腿而坐的屁股,示意他坐下喝茶吃晚餐。
“没有呢。”他有意回避与小拉姆相遇过,心想,老天爷,挨次仁猛揍的情形避免了,可能两位长辈还不知晓发生的事,但小拉姆去哪里了?该不会去寻短见吧!一想到这,他又毛骨悚然,次仁与熊搏斗的无畏场景再次出现。但他装得若无其事地反问,“天快要黑了,小拉姆会到哪里去呢?”
“太阳要落山之前我叫她来喊你。”次仁没有正面回答提问,不紧不慢地喝下一口茶说。
“那我去找找她。”他快速喝下一碗茶后立马起身走出帐篷。他们并没有阻拦他。
一刻钟后苏峰找到坐在小河边的小拉姆。小拉姆正为姐姐很快要离开家人生出莫名的惆怅,正要起身回家,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抱住,同时听见苏峰说:“我对不起你。”
原本她站起来是准备回家的,但心里有鬼的苏峰误以为她是起身寻短见跳进河中,他吓得失魂落魄,赶紧急中生智去救小拉姆。
小拉姆在突如其来的搂抱中本能地尖叫一声,当她回头看见是苏峰抱住她,心里升起无限的喜悦,心想,自己心目中期盼已久的,把苏峰当成亲哥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但却表现出少女特有的羞涩,并没有在脸上展露极度的惊喜,相反表现出生气的模样。
这模样却把苏峰吓坏了,“你千万不要跳河啊,要不然我这辈子会在悔恨中度完余生。要不然,我就会跟着你跳入河中。”
小拉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心想,怎么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是不是魔鬼缠绕他了?脱口而出说:“呸呸呸,再说就去死好了。”说罢扭头朝家跑去。
“完了完了,这见不得人的事,绝对不是梦中的故事。”苏峰充满内疚而悲悯地望着小拉姆的背影扑通一声跪下,说:“原谅我吧!”
祈求的声音顺着风朝小拉姆追去,遗憾的是他的祈求并未止住她的步伐,他眼巴巴地看着小拉姆消失在夜幕里。
不知道待了多久,他在百般悔恨中回到帐篷那里。在钻进帐篷的那一刻,他感到脊背处的冰凉已经传遍全身,像冻僵的僵尸一样迈不开双腿。一个想法正驱使他下跪,主动把这件丢人的事向老两口承认,以求得宽大。但还是心存狡黠地试着观察动静再说,看对方如何出招。
意外的是老两口待他的态度一如既往,没有什么丝毫的变化,朴实中洋溢着自然。唯一的变化是小拉姆对阿爸阿妈说她不舒服已经睡下了。
这一结果比他的预期要温柔些,他想象的场景是,一进门便看见小拉姆哭啼着向父母述说她的不幸,气愤的父亲正拿着枪等待他的到来,帐篷里随时会响起让他倒下的枪声。但眼前的结果给他布下更为恐怖的结果,不知道自己睡下后,在来不及防备的情况下自己是否会像被宰牛一样地碎为数截。
他没有胃口,但又不得不吃些食物,目的是为了突然不吃晚餐引来老两口不必要的疑问和猜忌,但放进嘴里的食物如同嚼蜡,他深信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吃得最添堵的一顿饭。
他没有脱衣服就躺下了,而且一直侧身面对着他们,装睡的眼睛不时地偷眼看看不测的动静。直到老两口睡下,情况并未像他所预料的那样发生。这是他所希望的效果,至少为他处理这件烫手的事赢得了一晚上考虑的机会。
夜色里他不时抬起头看看小拉姆的动静,不知是小拉姆的身子在抖动还是自己因头悬在空中过久在颤抖,他凝神屏息努力命令自己保持稳定,只见小拉姆颤抖着身子的同时发出泣不成声的呜咽,他慌忙起身坐起,只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怦地跳,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像有什么布一类的东西塞在喉管里一样。
“怎么了,小拉姆?”翁姆照亮了手电筒,没有听见回答,翁姆笑笑说,“这孩子,姐姐要离开家了,一整天都不高兴,可能是做噩梦了。”随后关上手电。
翁姆的话给了苏峰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小拉姆没有把可怕的事告诉他们。他毫无睡意,但又怕被他们看见自己坐着,于是躺下,不行,必须尽快逃离,否则自己会疯掉的。他问自己,“奶奶的,有这么严重吗?”他开始仔细想这问题,心想,要是小拉姆什么也不说,那就逃过这一劫了;要么明天好好找小拉姆谈谈,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要她不开口。如果这事发生在上海或其他什么地方,通常男人会用金钱去收买对方,用对方接受的补偿方式来摆平这事,但在藏区,他不知道男人犯了这事,通常用什么方法去摆平,文化上的差异和沟通上的困难让他无从下手。
他冥思苦想,始终想不出妙招来,快要天亮时,突然想起六年前采访一位替一桩强奸案辩护的律师的一番话,律师说:“在强奸案中,如果强奸的是未成年妇女,在量刑上比成年妇女的要重得多;如果是十四岁以下的少女,那是要掉脑袋的。”
这番话让他惊吓出一身冷汗,他再也无法躺着了,律师的话提醒了他,小拉姆是十六岁的少女,是属于未成年人的范畴,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逃离,上海那么大,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逃吧!为了保命,设备还有什么用,快逃吧!”他下定决心,天刚亮,他就以罪犯逃离监狱的速度逃离了次仁家。
等到次仁家开始喝头道茶(吃早饭)时已是十点钟,次仁看见苏峰的摄影包、摄影器材、背囊包括洗漱工具都在,但非常反常的是,当初他以为苏峰天刚亮就钻出帐篷一定是去方便去了,但现在都出去快三个半小时了还没有回来,“这人怎么了?该不会被狼吃了吧?怎么会呢,在帐篷外方便的话最远也不出十五米,如果是被狼或其他动物吃了,他会发出叫声的。”
直到等到下午快要天黑的时候,全家人开始急了,于是在四个不同的方向寻找他,问临近的帐篷人家见到苏峰没有,都摇摇头说没看见。
三天后苏峰提心吊胆地逃到康定已是晚上八点半,深秋的康定秋风瑟瑟,肌肤透出凉飕飕的寒意。在汽车站的小卖部买碗装的康师傅香辣牛肉面时才发现,自己衣兜里的钱只剩四十八元,而康定到成都的车票要一百二十五元。“糟糕,还差将近七十元。”他下意识地在所有的衣兜和裤包里反复搜索,除了皱巴巴的手纸和打火机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他无可奈何地环顾四周,此时,一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面包车刚好停在车站的大门处,苏峰的身体像被电流猛击一样惊出一身冷汗,心想,糟了,也许次仁家已经报案了。他朝洗手间走去。
他假惺惺地蹲着,怀里抱着那碗还没有拆去透明包装的方便面,心脏跳得怦怦响,几乎是窒息般地直勾勾地俯瞰着高脚门。令他即将昏厥过去的是,一双特警穿的高筒警靴刚好正对着他蹲位的门,突然门开了,他故作正经正要开口问“你干什么?”一位身穿特警制服的警察看着他礼貌地笑了笑,说:“哦,不好意思,有人,怎么,急了,门都没关?”正要关门时却意外地看见苏峰抱着一碗方便面,便嘿嘿嘿地笑着说,“进口货没经过餐厅就转到出口口岸了。”
苏峰从警察的笑容里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滑稽模样,环顾周围笑着说:“这地方哪有放吃的?”警察耸耸肩离开了。他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大气,说,“没事的,警察不是针对我来的。”当他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蹲着却忘了脱裤子,他不禁哑然失笑,泪水夹带着窘迫溢出眼角。自虐地将拳头砸在门上,心想,必须尽快逃离。刚出洗手间,一位身穿藏式开襟衬衫的小胡子中年人用流利的汉语问他:“嘿,朋友,到成都吗?”
苏峰点点头,问:“最早的车是几点发车?”
“早上六点半。”小胡子中年人回答。
“我手里的钱不够啊。”
“你开玩笑,看你的穿着,一身的户外名牌,就手上戴着的那只表都管钱,你开什么玩笑。”小胡子真识货。
“卖给你,开个价。”
小胡子一脸惊讶,做出不信的表情说:“你开玩笑吧?这么大方,一定是水货吧?”
“不是水货,我有急事要赶回去,急着用钱买车票。想要的话你开个价。”
小胡子还是满脸狐疑地看着他,随口开玩笑似的说:“三百。”
“好,归你了。”苏峰说罢便从腕上取下手表递给小胡子。
“一言为定,反悔要下地狱的。”小胡子二话没说掏出三百元拿走了手表。
第二天一早苏峰乘第一班车踏上了去成都的路。到成都后他在一位出版社的朋友那里借了回家的路费,为了躲避警方在成都的车站和机场的追捕,他买了去重庆的大巴,然后在重庆买了去上海的机票飞回上海。
飞机的轮胎触及浦东机场跑道的瞬间,苏峰双手合十将头倚在前排座位上默默念道:“老天保佑,暂时安全了!次仁只知道我是上海来的,其余一概不知,要在大上海找到我如大海里捞针。”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雯雯的手机,“喂,老婆,我回来了。”
“怎么,不到十天你就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被打劫了。”
“伤到你没有?”电话里传来焦急的询问声。
“没有,但照相机和钱包没了。”他故意将声音装得十分沉重。
“我的天,把命保住就好,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不了,离下班还早,我直接回家,回家再说。”他挂了电话。
雯雯电话里“把命保住就好”的话激活了他的感恩之心,没想到她在关键时刻竟然是如此宽厚,事业至上的个人主义行为此时被以为是包袱的真情修正了,人到绝境时亲情的温暖像一棵大树。当他脚跨进家门那一刻,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包裹了全身,就像穿上了防弹背心或进入了坚固的避弹室一样。
关好门就径直去打开电脑,电脑上的计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三点一刻,离雯雯下班时间还早。屁股还没有落在椅子上就急急忙忙在百度的对话框里输入了“强奸和诱奸”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