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天地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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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言

我们呈奉给读者诸君的这本书,叫作《天地正气》,书中所录,是我中华民族千年一曲正气歌。诸君读此书,当有击案扼腕者,有怒发上指者,有血脉偾张者,有洒泪默祭者,有踔厉奋发者。

《正气歌》的作者文天祥就义后,衣袋中留有一篇绝命文:“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英雄去矣,成败休论。诸君读之,必能情志感动,灵魂升华,洒泪心祭。孔子说:“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孟子说:“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文天祥,一位重践行的儒者,既已无愧,其愿足矣,故安然而逝。他展示的,是古代中国士人可敬的精神品格:胸有信仰与信念,强权不可移,暴力不可夺,身可死而义不可屈。这品格,是世代相传的。

东汉初洛阳令董宣,人称“强项令”,所谓强项,就是不会低头,不会向权势低头。光武帝的姐姐湖阳公主,是一个横行天下为所欲为的人物。她的仆人公然白日杀人,以她的权势,无人敢问。但偏偏这回她失算了,碰上了不要命也要伸张正义的董宣。董宣不过是区区一个洛阳令,但京城有人犯法,就归他管。可堂堂公主会在乎你洛阳令吗?公主把嫌犯藏在府里,你能擅入公主府第吗?公主出行,让嫌犯坐自己车上,你能冒犯公主车驾吗?但公主错了,既然不要命,就没有不敢做的事。在公主外出时,董宣拉住公主车马死死不放,并且以刀画地,斥责公主之不法。当场把这杀人恶犯处决了。冒犯公主,不就是冒犯皇帝吗?在光武帝看来,这简直就是造反。“帝大怒,召宣,欲箠杀之。”董宣不怕死,但要说一句话再死:“陛下圣德中兴,而纵奴杀良人,将何以理天下乎?臣不须箠,请得自杀。”即以头击楹,流血满面。皇帝被他镇住了,不杀他了,但要他向公主赔罪:“帝令小黄门持之,使宣叩头谢主。宣不从,强使顿之,宣两手据地,终不肯俯。”几个人摁也没摁下这宁死不低的头。看到这些,你能不扼腕击案吗?天地间浩然之气,赋予一人一身,身虽孤弱,气不可夺。所以孔子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我们再读辩士唐雎与号称虎狼之国的秦王如下对话,会有什么感觉:“秦王怫然怒,谓唐雎曰:‘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是什么样的威胁!唐雎从容对曰:“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所谓“士”之怒,如“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继他们三人之后,我唐雎将为第四人,我唐雎之怒很简单:“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他挺剑而起。这是强权与大义的较量,在大义面前,强权只能屈服:“秦王色挠,长跪而谢”。读此,能不血脉偾张吗?

天地正气,撑起的是尊严,不管是国家的、民族的,还是士人个体的。正气不可灭,尊严不可屈。天地正气赋予一人,就表现为崇高的节操。而这节操,往往在临大难中显现,文天祥说是“时穷节乃见”。当谭嗣同临刑前写下“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时,心里想的什么?我们读了,感动的又是什么?是铁肩担道义,是热血警世人?不过,在谭嗣同就义前一千年的张元幹曾有一个对历史的考问:“底事昆仑倾砥柱?……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这或许更能代表我们的思考。历史应该沉思。

“天意从来高难问”,千古一声长叹。几千年的古中国,政治生态多是恶劣的,“总为浮云能蔽日”(李白《登金陵凤凰台》),可以说是古代中国的常态。汉代被贬官到湖南的贾谊,有才有志,才不得施,志不得展。他来到湘水边,想到了遭际类似的屈原,写了一篇使英雄洒泪的《吊屈原文》,痛心于“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不过,即使正不压邪,高尚之士志节从来不改。“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这是建安时刘桢的诗。“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为国为民,杀身成仁,是其常怀的志向。“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这是韩愈因谏阻皇帝迎佛骨,被贬潮州,行至蓝田关,写给前来送行的亲人的诗。潮州,在唐代,那几乎是一个有去无还的瘴疠之地。要除弊政,就得奋不顾身。好在韩愈后来还是回来了。

更值得敬仰的是元代的张养浩,他因为谏阻皇帝元宵节在宫中张挂花灯做鳌山,惹恼皇帝,辞官归去。在他,是要彻底告别官场,远离是非之地,终老家园了。辞官家居期间,朝廷七次征召,他都坚辞不赴。一次次征召,官位一步步提升,第六次,吏部尚书,是朝廷要职且是关键岗位,第七次,翰林学士,二品大员了,这些都不能动其心改其志,他依然在济南云庄潇闲度日。不料,天历二年(1329),关中大旱,饥民相食,朝廷征他为西行台中丞,官位不高于翰林学士,而且是很多人望而却步听了就想逃的差事,他却闻命而起,“既闻命,即散其家之所有与乡里贫乏者,登车就道,遇饿者则赈之,死者则葬之。”“到官四月,未尝家居,止宿公署,夜则祷于天,昼则出赈饥民,终日无少怠。每一念至,即抚膺痛哭,遂得疾不起,卒年六十。”为了拯救百姓,他将生死置之度外,最终为百姓殉身。“关中之人,哀之如失父母”。(《元史·张养浩传》)他不知道什么是趋利避害,只知道毅然赴难,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从“即散其家之所有与乡里贫乏者”看,他是以必死的信念西去的。途中,他写下了那传诵千古的名作《潼关怀古》:“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还写了一首诗,让人一读,肝肺具裂:“西风匹马过长安,饥殍盈途不忍看。十里路埋千百冢,一家人哭两三般。犬衔枯骨筋犹在,鸦啄新尸血未干。寄语庙堂贤宰相,铁人闻此也心酸。”诗没有题目,纯是诉说,纯是控诉,纯是血,纯是泪。他死在灾难深重的关中,我们相信,他的英魂永远护卫着关中灾民。

本书选取先秦至近代诗文词曲中体现浩然正大之气的作品近两百篇(首,语录不分条计),大分为正气歌、正气说、正气谱三部分。正气歌,是历代先贤所写天地正气的咏歌;正气说,是前贤有关天地正气的传说;正气谱,是历代体现天地正气先贤的传记。这三类作品,在几千年的中国,都浩如烟海,我们这里选录的,只是千百中之一二,但已经足使今人一读而感奋了。这些作品体现的精神,或慷慨赴难,或从容就义,或孤介自守,或时穷节现,或孤弱抗争,或守正不阿,或挫中奋起……在这里,我们特别敬仰孟子,也感谢孟子,他对浩然之气的阐述,激励了几千年的中国人:“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孟子·公孙丑上》)“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这成为我们的格言,融化在我们的血液里,面对利与义的取舍,面对生与死的抉择,因这些话的激励,成就了多少大丈夫。前人评孟子,言其有“泰山岩岩之气象”(朱熹《近思录》),壁立千仞,使人敬之畏之,高山仰止,心向往之。孟子说,人的浩然之气,“是集义所生者”(《孟子·公孙丑上》)。一个人的正大之气须集义乃成,一个民族的正大之气,更是集义所成。今天读我们呈献给诸君的正气歌、正气说、正气谱,勃勃之气,能不拂拂生于胸中吗?正是有正大之气,我们民族才历尽磨难,屹立不倒。今天,特别需要这正大之气,振起民族精神,完成复兴大业,才不愧对先贤。20世纪30年代,我同胞“四万万人齐蹈励,同心同德一戎衣”(郭沫若《归国杂吟》)。那时的学者曾编选了《国魂诗选》《先民浩气诗选》,激励斗志,今天,我们更应以此鞭策,发扬蹈厉。

仅以此书,为心香一瓣,奉祭英灵,所有志高行洁的先贤,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