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山孩子与豆味华年
1596300000046

第46章 荒村外人,是初识还是再相逢(1)

“时间不早了,我就回去啦,窦泌啊,照顾好你妈。”

“好。”我说,“村长你慢走。”

“等等!”阿妈冲了过来,“路上弯路多,夜又这么黑,不好走的,让我送你吧。”她说着就把那双冻僵的脚从草鞋里拔了出来,急冲冲塞进洗的发旧的军鞋里,那双鞋是阿爸的,因为还能穿,阿妈一直没舍得扔。

“不用啦,夜里凉,你就呆在家里吧,”村长杵着拐,小步小步地挪了出去:“走啦。”

“村长,慢点儿走!您慢点儿诶!”阿妈冲出了屋外,冲着村长远去的背影大喊:“小心路滑!”

大约是走得太远听不到了,村长没有回头,依旧那么小步小步地走着,就这么小步小步地,逐渐,挪出了阿妈的视线。

我悄悄地立在门口,任阿妈撕心裂肺地,冲着村长渐行渐远的背影呼喊。我觉得自己聋了,被这大声却发自肺腑的关怀声给震聋了。良久,我听到一丝清晰,却又不大的低语:“阿爸,您老儿,要务必保重身子啊。”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我看到一缕白发,在风中,悄悄地,系起牵挂,默默地,变作透明。

天撒一把雨,打皱了老树的皮,翠叶呜呜地,哑着嗓子吹出了声,像是一通谩骂地,山间的呓语就这么悄悄然地呜咽了。

风生水起,伴着山歌的独白,溪涧开始了这空灵荒山中,最原始的清唱。

——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决然谱》

陪玛节后的第二周,家里的米缸空了,我颠了颠簸箕里的籼米,寻思着拿几双草鞋上十里坡换些米来。

“机灵些,别给人坑了,”阿妈说:“这草鞋编得不容易。”

我高高地应了一声,就背上背篓出了门。

许久不曾到十里坡了,这儿湿哒哒的空气还真让人不适应。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我累得喘,便放下了背上的背篓,坐到湿地里歇脚。

“哟!这不是窦泌吗?”这个时候我看到了张瘸子一瘸一拐地从不远处走了出来,“等人呢?”他问。

“不是,”我说:“来换东西的。”

“这样啊,那想好去哪儿换了吗?”

“还没。”

他想了想说:“那换给大爹我吧。”

“换给您?”我笑:“您还不知道我要换的是什么呢?”

“这不打紧,你告诉大爹,大爹给你换就是,我呀,信得过你咧。”

“大爹人真好,”我从背篓里拿出几双草鞋,递给他:“我就拿这个,跟您换些米,不用多,您看着给就是。”

“哟,草鞋呀,”他在粗糙的手掌上用力地拍了拍:“不错,真结实。”

他开心地说:“正好寸草的鞋破了,我把这个拿给他,以免他走山路的时候把脚给划破了。”

我忽然间觉得心里有些空,自从上次和寸草吵完那莫名其妙的一架后,我就很少见到他,他跟寸金是不同的,一身的臭脾气,就像是粪坑里的石头,真是又臭,又硬。不过也算他好命了,有个这么宠他的养父,不管怎么说,他也该知足了吧。

“走吧,”张瘸子说:“上我家去,我给你换米。”

张瘸子的家就在十里坡麓口一处不大的小茅屋里,周围是农舍,换起东西来也比在十里渠要方便得多。

我跟他进了屋里,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寸草呢?”我不由得好奇地探询。

“哦,寸草拉着牛到地里耕田去了。”他在一把老爷椅上疲累地坐了下来,老爷椅很旧了,我看到接口处那几颗生了锈的钉子已经不安分地漏了出来,随时有可能脱落。

“那大妞呢?”我依旧好奇地问。

大妞是张瘸子的独生女,张瘸子向来宝贝她,照理说不可能放心她一个人出门的,这个时候不在家,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那丫头啊,跟着寸草一块儿去喽,你还不知道她,粘着呢!”老爷椅吱呀呀地晃动了,他一边说一边笑,爬满皱纹的眼角竟扬起了惬意。

“你等等啊,我给你拿米去。”

张瘸子说着就往厨台跟前走,回来的时候,手上已多了半袋子籼米。

“大爹家也不宽裕,只能换给你这么多了。”

我拎了拎这半大口麻袋,有些微沉:“大爷,要不了这么多的,我就这么几双草鞋,您别整亏喽。”

“不亏,你们家吃得上饱饭,寸草也高兴。”

我被他这摸不着头脑的话给整糊涂了,不过因为实在过意不去,我倒拎起背篓,把里头所有的草鞋一股脑地倒在了拖得发白的水泥地上。

“这些都给您,您别嫌少啊。”

“哟,使不得。”他拾起地上的草鞋,一双一双地给放回到了背篓里“我家人口少,哪穿得完这么多。”“这些就够了。”他拿起其中的两双,余下的,都悉数被他塞回到了篮子里。

“那怎么使得,怎么着也得拿三双呀。”我从篓子里拿出一双递给他,他却摆摆手拒绝了。

“两双就够了,我老了,用不上,穿着也是浪费。”

什么话!

风有些大,草屋外的那扇小木门就跟口冻僵了的牙齿,哒哒地直打颤。

我站在门口,看到他的脚丫子全漏到了鞋外头,指甲盖儿上被风干的泥土到现在还清晰可见。

“大爹,我走了,您多保重!”我深深地欠了个身,替他轻轻地带上了门。

我蹑手蹑脚地放下了背篓,把他殓进去的草鞋悉数倒出,悄悄地搁在在门跟前一处不显眼的地方,便轻松地走出了门。

山里头很安静,偶尔地还会传出一两声婉转的鸟叫。我为能换到这半袋子籼米,而感到由衷的开心,小路幽幽,我迈着轻快地步子,哼着小曲儿,就这么一路向下奔走。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我被朗朗地书声吸引,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我走近那间简陋的草屋,发现这原来是一间临时的教室。草屋很破败了,我看到十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坐在长长的木凳上,抬着几页发黄的纸,摇头晃脑地读着李白的《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