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午开始,艾莉就一个人待在警察局里,翻阅着她的笔记。
那些悲伤的父母们,都在指望着她帮他们找回失踪的孩子。
她生怕会让他们全都失望。正是这种害怕,驱使着她坐在位子上,睁着疲惫不堪的双眼,集中精神翻阅桌子上的这堆报告。
但她的确看得太久了。她再也不能保持冷静,无法多做一点关于血型、牙科记录和失踪日期的笔记了。闭上眼睛,她看到的全都是破碎的家庭以及那些每年仍然为他们失踪的孩子挂上圣诞袜的人们。
“我从外面就能听见你在哭。”
她急促地呼吸着,敏锐地抬头看去,“我没有哭,我只是戳到自己的眼睛了。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卡尔站在那里微微笑着,双手深深地插在口袋里。他穿着一件“黑暗骑士”的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已婚且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的成年人。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的旁边,问道:“你还好吗?”
她擦了擦眼睛。她对他做出的微笑完全是个假象,他们两个都明白。“我无法胜任此事,卡尔。”艾莉沮丧地说。
他摇摇头,一绺乌黑发亮的头发落到他的眼前。
她不假思索地就给他拨开了,“我该怎么做?”
他被她拨得猛地回过神来,然后尴尬地笑了笑,“你会像你一贯那样去做,艾莉。”
“我一贯是怎么做的?”
“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你都会找到那个女孩的家人。”
“难怪我会把你留在身边。”这次,她的笑容看起来像是真的了。
他站了起来,“来吧,我请你去喝杯啤酒。”
“莉莎和孩子们怎么样?”
“塔拉在照顾她们。”他伸手拿过他的雨衣,穿了起来。
“我不需要喝啤酒,卡尔,真的。另外,我该回家了。你不需要……”
“再也没有人保护你了,这可不好。”
“我知道,但是……”
“让我来吧。”
他那种简单直接的说话方式牵动了她的心。他是对的。的确,已经很久没有人照顾过她了。“走吧。”她抓起她的黑色皮夹克,跟他走出了警局。
街道又变得安静而空旷了。
一轮满月挂在夜空,照亮着夜雨后湿漉漉的街道。它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色彩,给树木和道路染上一层银色的光辉。
在她开车回家的路上,艾莉尽力不去想这件事。相反,她把注意力集中到道路的黑暗和从她身后射来的令人舒服的车头灯光线上。说实话,有人送她回家的感觉真好。
她把车开进了她的院子,停好。在她熄火前,收音机里传来一首歌:《乘着喷气飞机离开》。
她陷入了回忆之中——妈妈和爸爸用钢琴和小提琴演奏这首歌,让他们的女儿们跟着一起唱。爸爸会说:“我的艾莉,有着一副天使般的嗓音。”
她看见迷你版的自己从她爸爸身边羞怯地起身,跑向那临时的舞台。再过一会儿,当山米·巴顿为她奏起那首歌的时候,她便会坠入爱河。那段爱就像是溺水了一样,她好不容易才浮出水面,活了下来。
“你以前很喜欢这首歌。”卡尔站在她的车门边,透过开着的窗户看着她说。
“那是以前,”艾莉答道,努力不去回忆这些事情。“现在,这只会让我想起我的第二任丈夫,只有他是坐灰狗巴士离开的。只有在离开的确很渣的人的时候,你才会想到要坐巴士离开。”说着,她下了车。
“他是个白痴。”
“我想,你是在说每一个我爱过的人,有一大堆这样的人。”
“但从来没有一个对的人。”他盯着她平静地说。
“谢谢你的真知灼见,夏洛克。我还没注意到呢。”
“今晚,有人在顾影自怜哦。”
艾莉硬撑着笑了一下,“我不会让这样的状态持续的。谢谢你当我的出气筒。”
他伸出一只胳膊绕在她的肩膀上,把她紧紧搂了过来,“来吧,头儿。请我喝杯啤酒。”
他们穿过松软的草坪,登上门廊的台阶。进去后,艾莉惊讶地发现,她妹妹已经起来工作了。
茱莉亚正坐在厨房的餐桌前,周围到处散落着文件。“嗨。”她抬头打招呼道。
“茱莉亚?”卡尔惊讶地问道,脸上泛起了微笑。
茱莉亚盯着他,慢慢站了起来,“卡尔?卡尔·华莱士?真的是你吗?”
他张开了双臂,“就是我。”
茱莉亚跑向他,让他抱住了她。他们两个都笑得很灿烂。后来卡尔松开她,盯着她说道:“我告诉过你,你会变漂亮的!”
“还有,你现在给我的拥抱,仍然是我遇到过的男人里面最好的。”茱莉亚大笑着说。
艾莉皱了皱眉。他们是在互相调情吗?就在一刹那,她又想起以前那些聚会的时光了。当艾莉站在舞台中央唱着她的心声的时候,茱莉亚总是和卡尔坐在楼梯上的阴影里面听着。
茱莉亚向后退了点,盯着他说:“你看起来像一个摇滚明星。”
“像个吸毒的,他们总是这样说像我这样瘦的人。”他把头发从他眼前拨开,“很高兴再见到你,茱莉。真抱歉是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再见。顺便说一句,你姐姐都快要崩溃了。”
“会有这么一天的,”艾莉说着打开了一罐啤酒,她解开她的枪带和对讲机,放在了柜子上,“要来一个么?”
“不,谢谢。”茱莉亚说。
茱莉亚向桌子走去,看来她从那堆混乱的文件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来,艾莉,这些是我要给你的。”
当艾莉看清了是些什么后,她放下了啤酒:“哇噢!是她吗?”
“是的,”茱莉亚笑得像一个骄傲的家长一般,“还有,我叫她爱丽丝。从《爱丽丝梦游仙境》来的,她对这个故事有反应。”
艾莉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照片。那是一个漂亮得让人惊奇的黑发女孩,穿着一袭白色网眼的裙子。“你是怎么做到的?”她问道。
“让她安静地站着,是最困难的。”茱莉亚脸上的笑容扩大了,“我们度过了美好的一天,明天我会告诉你一切。现在,我要赶时间了。你能帮我看着她吗?”
“看孩子?我?”
卡尔咕噜噜转了一下眼睛,“看孩子而已,艾莉,不是要你做脑外科手术。”
“比较起让我看着狼女孩,我宁愿把你的脑袋打开再缝上。我没开玩笑。”她看着她的妹妹,“你要去哪里?”
“回图书馆去,我得做出她的健康饮食计划。”
“去找麦克斯,”卡尔说,“那家伙有很详细的记录,他能回答你的问题。”
茱莉亚笑道:“他那样的浪子,会在周末之夜上班?我想不会吧。”
“别担心,茱莉,”艾莉说,“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茱莉亚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谢谢你的提醒。”她伸手拿起钱包向门口走去,“还有,谢谢你帮我看孩子,艾莉。很高兴再见到你,卡尔。”
“你是个笨蛋吗?”茱莉亚走后,卡尔对艾莉说。
“我相信把你的警长叫笨蛋,会违反某种法律。”
“没有那样的法律,倒是有一条禁止我的警长变成笨蛋的法律。你看到了当你说你妹妹不是麦克斯喜欢的类型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了吗?你伤害了她的感情!”
“得了吧,卡尔。我看过她前男友的照片,那位世界闻名的科学家先生,可没有一点像麦克斯。”
卡尔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你永远搞不懂。”
“搞不懂什么?”
他低头看了她很久很久,久到她都开始怀疑他到底看见了什么。最后,他摇摇头说:“我要离开这里了,明天上班见。”
“别生气。”
他在门口停了下来,转身对着她。“生气?”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我没有生气,艾莉。但是,你怎么能知道呢?你真正懂得的唯一情绪,只有你自己的情绪。”
然后,他就走了。
艾莉喝光了那罐啤酒,又打开了一罐。当她喝光第二罐的时候,她已经忘了卡尔那一出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争吵。重要的是,到了第二天他们又会和好如初。卡尔会对她微笑,就像这些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他们之间一直是这样的。
最后,她走上楼梯,在她们以前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她转开门锁,走了进去。
女孩正在安静地睡觉。尽管她现在看起来,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但她仍然蜷缩得很紧,就好像是在一个残酷的世界里保护着自己一样。
“你是谁,小家伙?”艾莉低语道,再次感受到了那份责任的分量,“我会帮你找到家人,我发誓,我会的。”
四十年前,当玫瑰剧院建成的时候,它位于小镇遥远的边缘。到了现在,它已经算是在镇中心了。如今,老街坊们仍然称那附近为“远东”,是因为那时,杜鹃花街看起来离它还有好几英里远。在那周边,都是小小的两层楼房,是木料丰产的年代里工人们居住的房子。街对面是图书馆,沿着那条路走一两个街区,就是那家新五金店。女孩现身的那个希尔斯酋长公园,就在它的斜对角。
麦克斯每周五晚上都会去看电影,独自一人。起初,还会有人谈论他这个奇怪的习惯;也有女人会碰巧出现,坐在他旁边。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习惯变成了常规,而雨谷镇的人们最喜欢不过的事情,就是常规了。
他向剧场老板挥手,剧场老板正站在小小的特价柜台后面,仔细整理着一盒盒糖果。他没有停下来聊天,因为他知道聊天的内容,将不可避免地绕回到剧场老板的肩周炎上。
“嗨,医生!你觉得这电影怎么样?”
麦克斯转向他的左边,发现厄尔和他的妻子米娜在他身边。他们也会每周五晚上都来看电影,两人像是热恋的青少年般,依偎在座位上。
“嗨,厄尔,米娜,很高兴看到你们。”
“这是部很棒的电影。”厄尔说。
“你喜欢任何电影,”米娜对她的丈夫说,“尤其是浪漫爱情的电影。”
他们开始一起往剧场外走去。“你们搜索得怎么样了?”麦克斯问厄尔。
“这肯定没那么容易。电话铃响得要跳起来,各种线索像春天的霍河发洪水一般涌来。外面有那么多失踪的女孩,这真令人心碎。但我们会发现她是谁的,头儿已经下了决心。”
“艾伦·巴顿可真有女人味。”米娜对麦克斯说。
他忍不住笑了。米娜总会抓住一切机会提起艾莉。似乎整个镇上的人,都在期望着他俩坠入爱河。他们曾在一起的那段很短的时间里,小镇上的八卦警报进入了四级战备状态。像米娜这样的骨灰级浪漫主义者,当然觉得会有续集。“对,她的确是,米娜。”麦克斯附和道。
他们到了剧场外面,站在从马路边的人行道到剧场门口的那条宽阔的水泥路上。在这个令人意外的晴朗的夜晚,其他观众们正在彼此交谈着,往他们的汽车走去。
人群慢慢地散去了。有那么几个时刻,人们一小堆一小堆地聚集在人行道上和街道上,邻里们在这个美丽的夜晚互相攀谈着,他们的声音从安静而清新的空气中传来。厄尔和米娜是第一批离开的。
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走了,街道上变得空空如也,只剩一台老旧的白色萨博班和一台哈雷了。
麦克斯在向他的摩托车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街对面的一道身影抓住了他的眼球:一个女人正在离开图书馆,手上抱满了书。街灯发出的光打在她身上,不知怎的,让她看起来有点不真实,就像身处黑夜中的一个天使。
茱莉亚。
他向前几步,走到了附近的一盏路灯光线里面。
街对面,茱莉亚打开了那台萨博班乘客座的门,把书扔到了座位上。她正要转到司机座侧的时候,他叫了一下她的名字。
她停了下来,从街对面看了过来。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他穿过街道。“嗨,茱莉亚,”他说着向她走了过去,“你加班到这么晚了。”
她笑了,听上去有点紧张,“他们经常说我有强迫症。”
“你的病人怎么样了?”
“实际上我也想和你谈谈她,晚点吧,在医院谈。”
“现在就谈,如何?我们可以去我家。”
茱莉亚看起来有点迷惑,“啊?我觉得不……”
“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现在也的确有人帮我看着她。”
“那就这么定了,跟我来。”她还没来得及说不,他就向他的摩托车走去并骑了上去。他发动引擎,透过后视镜看着她。
她咬着嘴唇,看着他的哈雷摩托,最终上了她自己的车。
道路两旁立着黑树林,树冠伸到了星光灿烂的夜空中。在月光的照耀下,沥青路变成了一条泛着银光的丝带,在两旁的树帘中蜿蜒前行。岔路口,一块破旧的棕黄色木头指示牌,指出了通往灵湖的路。
茱莉亚已经很多年没有走过这条路了。即使是现在,经过了从她高中时代以来这二十年的发展,这里仍然是郊区。当地人称之为“终点”,不仅是因为这儿的地理位置,还因为这里与世隔绝。
这个雨林的一角雄伟壮观,有着惊人的美。但她很难把这样一个地方,和眼前这个浪子联系起来。在她眼里,他绝对是个属于大城市的人。他到这一片绿色的黑暗之中来干吗?
当她转上碎石路后,眼前的景观变了。树木遮住了珍珠般的月光,任何光线也无法刺破这漆黑的夜。一直笼罩在湖面上的雾,给这片森林带来一种神秘莫测、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感觉。
她突然想起来了,她是跟着一个她几乎不认识的男人走进了丛林深处。而且没人知道她在哪儿。
你是个白痴。
他是个医生。
那个连环杀人犯泰德·邦迪,还是个法律系学生呢。
——她的内心有两种声音在剧烈交战。
她伸手到钱包里拿出了手机。很好,有信号。她拨了艾莉的号码,给她的语音信箱留言:“嗨,艾莉。我在赛内森医生家,谈关于那女孩的事情。”她瞟了一眼她的手表,“我会在午夜时分回家。”
她挂掉了电话,自嘲道:“至少,他们会知道从哪里开始找我的尸体。”
这并不好笑。
事实上,她也并不是很确定她为什么会跟着他。她并没有真的做好会诊的准备,而且,如果非得要研究她的做法的话,看起来就像是疯了似的。
不幸的是,在这过去的一年里,她损失的不仅仅是名声。在这过程之中,她已经丧失了自信。她需要听到别人对她的肯定。
这就是她会在这里的真正原因。他是她在雨谷镇唯一的同行,而且,他曾检查过爱丽丝的身体。
她讨厌发现自己的弱点,但她也不会否认这明显的事实。
前面,麦克斯已经转下了主路,这是一条最近才铺上碎石的路,她跟着他开了过去。这条单车道的路向左拐了个急弯,突然止于一个四面环树的牧场边。
麦克斯把车骑进车库,消失了。
茱莉亚把车停在了车库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抓起公文包下了车。
这个地方的美丽把她震撼到了。她在一片广阔的、三面环绕着巨大的常青树的草地中央,草地的另一面是灵湖。薄雾像一口烧开的锅里的蒸汽一般,从湖面氤氲升腾而来,给一切蒙上了一层梦幻得犹如童话的轻纱。近处,一只猫头鹰咕咕叫着,她被那声音吓了一跳。
“那是臭名昭著的猫头鹰。”麦克斯说着来到她旁边。
她走向一旁,说道:“伐木工的天敌。”
“也是环境保护狂们的斗士。来吧。”
他带着她经过车库,向房子走去。当她走近后,发现了这个地方工匠式风格的美——厚雪松木的墙板壁,纯手工的屋檐,一个巨大的环绕式门廊,甚至连椅子看起来都完全是用纯杉木手工制作的。这是那种你在雨谷镇看不到的房子。昂贵的手工制作,同时又很朴素。这是那种类似于豪华度假酒店阿斯潘或杰克逊·霍尔的地方。
他打开前门,请她先进去。首先,她闻到的是一股浓郁的宾州杨梅的香气,在某个地方他点着一支散发出这香味的蜡烛;性感的音乐从扬声器里飘扬而来。毫无疑问,他这个地方随时准备着迎接女客人的到来。
茱莉亚紧紧抱着她的公文包,走进了房子。
一个华丽的河石壁炉占据了左面的墙,透过跟墙一样高的落地窗,可以看见门廊外的湖。房子向外开着两道法式门。厨房很小,但结构完美;每个柜子上都闪烁着烛光。饭厅很大,透过两旁的窗户可以俯瞰湖面;一个巨大的支架式活动面板餐桌,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奇怪的是,餐桌边只有一把椅子。客厅里有一张深红色的皮革沙发,没有椅子;还有一台屏幕巨大的等离子电视。壁炉前那又宽又厚的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驼羊毛地毯。
后门边还有一大堆绳子和滑轮;在这一堆混乱旁边,还有一根冰锥和一个背包。
“攀岩装备,”她说道,真是废话。“有人喜欢挑战危险,我明白了。男人需要处于极端的境地,才能感到自己是在活着。”
“别对我做精神分析,茱莉亚。要喝一杯吗?”他转过身离开她走进厨房,边打开冰箱门边说道,“任何你想喝的东西,我都有。”
“来一杯白葡萄酒,有吗?”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两个杯子回来了;一杯白葡萄酒,一杯加冰苏格兰威士忌。
她接过他递来的酒,坐在了离他较近的沙发一端,“谢谢。”
他笑了,“你不要像是被吓到了,茱莉亚。我不会攻击你的。”
有那么一刻,她被他那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和蓝色的眼睛迷住了。这只是一个小火花,几乎不算什么,但这让她很生气。她需要扳回局面,“让我再猜一猜,赛内森医生。如果我到车库去,我会发现一台保时捷或者克尔维特跑车?”
“不会。抱歉,让你失望了。”
“在楼上,我会发现一张超大的床,铺着昂贵的丝绸床单,或者是人造毛皮被单;床头柜里,还有整整一抽屉让女人更舒服的带螺纹的安全套。”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皱纹。很明显,她以为他是在玩弄她。“让女人快乐,对我来说一直是件重要的事情。”他开口说道。
“我相信是的。只要她的快乐,不需要你付出任何真实情感的部分,或是任何承诺。相信我,麦克斯,我以前认识过像你这样的人。对某些女人来说,就像是彼得·潘综合征[7]一样吸引人,但对我来说,那已经失去了它的魅力。”
“他是谁?”
“谁?”
“那个如此严重地伤害了你的人。”
茱莉亚吃惊于他对这个问题蕴含着的洞悉,而尤其让她吃惊的是,这带给她的感觉,就好像他懂她似的。
但他不是真的懂,他只是在钓鱼,抛下了只有他那种男人才能掌控的渔线而已。他的天赋就是他那副真诚而又有深度的外表。因为某种奇怪的原因,现在当她看着他时,她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一种孤独,一种让她想要回答他的理解。
如果那样,她就会被迷住。
“我们可以回到正题上来么?”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她声音中的颤抖。
“噢,工作。告诉我关于那女孩的情况。”他离她比较近地坐了下来,但不是太近。
“我现在叫她爱丽丝,出自于《爱丽丝梦游仙境》,她对那个故事有反应。”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等着她说下去。
突然,她多么希望她没有来这里。他可能是个花花公子和花痴,但他也是一位同事,因此,他可以一句话就毁了她。“茱莉亚?”
她放慢语速,问道:“当你第一次检查她时,你看到了些什么能够表明她的日常饮食习惯的特征吗?”
“你的意思是,除了脱水和营养不良之外?”
“对。”
“没有确切的依据,但我有一些想法。我觉得是一些鱼、肉和水果。我猜,她从来都没有吃过乳制品和谷物。”
茱莉亚看着他,“换句话说,她那种饮食习惯,源自于脱离人世生活了很长时间。”
“也许吧。你觉得她在野外生活了多久?”
问题来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既有可能重新成就她,也有可能彻底击垮她。
“你会觉得我疯了。”在经过了一个太长的沉默后,她说。
“我还以为,你们心理医生不会使用那个字眼呢。”
“不说了。”
“在我这儿,你是安全的。”
听完这句话,她笑了起来,“那可不一定。”
“说吧,茱莉亚。”他啜着酒说道,杯子里的冰块咯咯直响。
“好吧。”她开始从容易理解的部分讲起,“我肯定她不是聋子,而且我强烈地质疑她患有自闭症的想法。奇怪的是,我觉得她可能是一个完全正常的孩子,她现在的状况,是对无能为力的外在环境和对她不友好的处境的一种反应。我相信她懂得一些语言,虽然我还不知道她会不会说,是她自己选择不说或是从来没被人教过。不管怎样,她还没有进入青春期,所以,从理论上讲,至少她不是因为年龄太大了而无法学会。”
“还有呢?”他又倒了一杯。
她也要了一杯。她更多的是在大口吞咽。她的脆弱感是如此强烈,现在她能感到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了。要么深入研究,要么逃之夭夭,现在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你读过那些关于野孩子的报道吗?”
“你的意思是,像那个法国野孩子的报道?跟法国导演特吕弗拍的那部电影相关的那样的?”
“是的。”
“得了吧……”
“请听我说,麦克斯。”
他靠回垫子,抱住手臂盯着她,“告诉我。”
她开始从她的公文包里往外拿东西,文件、书、笔记本,她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他们之间的坐垫上。麦克斯每查看一篇文章,她就概述一下她的想法。她告诉他那些和野性明确相关的特征:明显的自我感缺乏,躲躲闪闪的,饮食习惯,号叫。然后,她指出了那些奇怪的部分:随时发出的哼哼声,学鸟叫的声音,对上厕所的方式一学就会。她提出所有这一切后,就坐了回去,等待着他给出意见。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她生命中大部分的时间,她并不是生活在丛林里的?”
“是的。”
“那么,那只和她在一起的狼……算什么呢?她的兄弟?”
她赶紧去翻她的文件,“你先别管这个,我应该知道的……”
他大笑着抓住了她的手,“冷静点,我不是在取笑你,但你得承认,你的理论是不对的。”
“但你想想看,把我们的证据和已知的行为模式联系起来。”
“都是传闻,茱莉亚。那些被狼和熊养大的孩子……”
“或许她曾被劫持为人质了一段时间,然后被放掉,让她自生自灭。她绝对曾经和什么人生活在一起过。”
“那么为什么她不会说话?”
“我认为她是选择性地不说话。至少有这个原因。换句话说,她能说话,她只是选择了不说。”
“如果那是对的,即使是部分对,又有什么样的医生才能让她回到这个世界!”
茱莉亚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疑问,她并不觉得惊奇。现在,全世界都认为她是不够格的,为什么他会有什么不同呢?让她吃惊的是,她感到这是多么伤人,“我是个好医生。至少,我曾经是。”她伸手去拿她的文件,把它们装进她的公文包里。
他凑近了些,扶着她的手腕说:“我相信你,你知道的。如果你觉得有用的话。”
她看向了他,尽管她马上就知道了看向他是个错误的行为。现在他离她如此之近,她可以看见在他的发际线处,有一个锯齿形的伤疤,在他的喉结下面也有一个。烛光让他的脸变得很温柔,她能看见那反射在他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的小火苗。“谢谢。这的确有用。”她有些嘲讽地说道。
后来,当她回到车上一个人开车回家的时候,她回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他透露这么多。
唯一的答案是,她对自己的信心的缺乏。
“我相信你。”——这句话对她而言更像个讽刺。
而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那个放着舒缓的音乐的房间里,顺着楼梯上去毫无疑问会有一张巨大的床。他的这句话,的确诱惑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