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的园中探险——神秘的牧鹅仙女——采蕈与乐土幽灵的漫游相似——蕈的种类——泰莉梅娜在遐想神殿——有关塔杜施前程的商讨——风景画家伯爵——塔杜施关于树和云彩的艺术观点——伯爵的艺术思想——钟声——便条——一只熊,先生!
伯爵向家门走去,却常勒住坐骑,
他不时回首,向园子里频频谛视;
有一次他仿佛看到,那些窗户中
又有一件神秘的白衣裙在晃动,
又有什么轻巧东西从空中飘落,
转眼之间便斜穿花园一掠而过,
在翠绿的黄瓜藤叶间闪闪发亮:
酷似那从云层里射出的太阳光
落到地里翻耕出的一块硅石上
或把绿草地中如镜的水面照亮。
伯爵下了马,把仆役打发回宅院,
而他自己却想偷偷地溜进菜园;
不久便到了栅栏边,找到个缺口
便悄悄钻了进去,像狼钻进羊圈;
不巧,他碰动了干枯的醋栗树丛。
那小园丁,似乎被这窸窣声惊动,
她环视四周,但什么也没有看见;
于是她就跑到了园子的另一边。
伯爵便从旁边高大的酸模之间,
在牛蒡叶中爬行,用手撑着地面,
像只在草上跳的青蛙,悄悄爬近,
他伸出头来,又望见了一幅奇景。
园子这一边,长着稀疏的樱桃树,
其间是有意混杂了品种的谷物:
有小麦、玉蜀黍、蚕豆、大麦,
黄粟、豌豆,甚至灌木和花卉。
女管家想出在园子里饲养家禽,
她一向以善于经营而远近闻名,
这位能干的科科什尼茨卡夫人
在娘家叫因迪科维库夫娜小姐;
她所发明的把家禽养在园子里,
在养禽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如今是众所周知,人人照此办理,
可当年这还是新事物,守着秘密,
只为少数人接受,后来印入历书,
标题是:“养鹰或饲养家禽的新术”,
这新术指的就是这样一片园子。
有一只雄鸡,静静地站着守卫,
它一动不动,转过了尖尖的喙,
把大红冠子的头转向一旁
以便更容易向天空凝望,
它看到云中正倒悬着一只老鹰,
便发出长鸣:母鸡立刻在园中藏隐,
突然受惊的还有鹅、孔雀和家鸽,
它们来不及飞到屋顶的下面去躲。
现在天上的敌人已看不见了,
只有夏日的骄阳似烈火燃烧,
鸟儿因此都躲进了密密的麦丛;
有的躺在草上,有的沐浴在沙中。
鸟群中露出一些人的小脑袋瓜,
没戴帽子;明亮的亚麻色的短发
从颈部直裸到肩头;在他们中央
站着一位高出一头的长发姑娘;
孩子们身后有一只孔雀在开屏,
它张开的羽毛像彩虹五色缤纷,
这背景映照着那些白色的小脑袋,
宛如在一张画的背景上衬托出来,
它们在深蓝色的配搭之下
更加闪烁着熠熠的光华,
孔雀尾巴上那一圈圈发亮的眼睛
在谷物间辉耀,如晴空灿烂的繁星。
在金黄色的玉蜀黍秆子中间
是带有银色条纹的英国小草
珊瑚红的水星花、碧绿的锦葵,
花草的形状和颜色相映交辉,
像用金线和银线织成的格花
在风中飘舞,犹如轻柔的面纱。
在稠密的五颜六色的穗和秆上
华盖似的挂着黄蝴蝶,晶莹明亮,
它名叫“小祖母”,四片小小的翅膀
像蛛网一样轻盈,玻璃一样透明,
当它在空中飞行,就难以看得清,
虽然在振动,你会当它没有生命。
这姑娘抬手把灰色的缨子轻摇,
它的形状酷似一束鸵鸟的羽毛,
像是用来保护孩子的小脑袋
把一片金雨点似的蝴蝶赶开,
另一只手拿着有角的金色东西,
你会以为这是哺喂孩子的物器,
因为她轮流送进每个孩子嘴里,
其形状颇像阿马尔忒亚[296]的金角。
她虽然忙忙碌碌,但一听到响声
便把头转向了熟悉的醋栗树丛。
却不知她的敌人正从对面接近,
他已溜过了花床像蛇一样爬行;
又骤然跳出牛蒡。她看到他已很近,
只相隔四畦菜地,正向她鞠躬致敬。
她已经调转了头,举起了双臂
像只受惊的金丝雀匆匆地飞离,
她那轻盈的脚步已从叶上掠过,
这时孩子们被吓得号啕大哭,
因为陌生人的闯入和姑娘离去;
她听见哭声,感到这样做太轻率,
怎能把担惊受怕的小东西丢开?
她转过身,犹豫着,但她必须回来,
像不愿受法师符咒召唤的灵魂;
对那叫得最响的孩子她最关心,
她坐在他身边的地上,把他抱紧,
又用手和亲切的话语安慰其他人;
他们放心了,小手抱着她的双膝,
头挨头,像小鸡偎在母鸡的两翼。
她对他们说:“这样的哭闹可好听?
这有礼貌吗?可要吓坏这位先生。
先生不是来吓唬你们的丑陋乞丐,
他是和气的客人,你们瞧,他多美!”
她抬头一望,伯爵正好春风满面,
显然是很感激她的这些称赞;
她一看到这,便不说话,垂下眼睑
像含苞待放的玫瑰花满面含羞。
他的确是位漂亮先生,身材匀称,
椭圆形的脸蛋儿,白皙而又红润,
温柔的蓝眼睛,还有金黄的长发,
由几片叶子和几绺小草装饰它,
那是伯爵爬花床时获得的点缀,
绿油油的像是一个散乱的花环。
“你呀!”他说,“我该赠你怎样的美名,
你是神还是仙女[297],是妖还是精灵?!
说吧!你来到这世界是出于自愿
还是别人用强权把你锁在人间?
啊,我明白了,一定是傲慢的情人,
富有的绅士或是妒忌的保护人
把你关在城堡园中,当妖来看守!
让骑士为了你去进行一番格斗,
你定是那伤心的传奇中的主角!
美人啊,把你苦命的秘密告诉我!
你定能得到解救,正如你一点头
便已主宰我的心,也能主宰我的手。”
他伸出了手。
她则带着少女的羞红
听他说话,脸上充满了愉快的笑容:
正如小孩喜欢看到鲜艳的图画,
也会把闪光的假币[298]玩得心花怒放,
虽说不知其价值,那动听的话语
她听着舒服,虽说不懂它的含意。
最后她问:“先生,您是从哪里来的?
您要在这园子里寻找什么东西?”
伯爵睁大了眼睛,恍惚而又吃惊,
他没有回答;最后他压低了声音
说道:“请原谅!我扰乱了您的游戏!
我正赶去进早餐,啊,真对不起!
已经迟了,我想或许还来得及;
小姐知道,要是走大路得绕大弯,
穿过园子,我想能笔直进入庄院。”
姑娘回答说:“先生,请您走这边;
不过请别踩了菜畦;草地有小径。”
“它是在左面还是在右面?”伯爵问。
这小园丁抬起了蔚蓝色的眼睛,
似乎在把他研究,充满了好奇心:
房子在千步之外,看来如在掌上,
伯爵还问什么?可他却找她咨询,
伯爵为跟她交谈显然在寻找托词。
“小姐,您住在这里?靠近这个园子?
是住在村子里?为何我在这大宅
没有见过您?您是路过?还是做客?”
姑娘摇摇头。“原谅我,可爱的姑娘,
看得见窗子的那间是您的卧房?”
他心想:“她若不是传奇中的主角,
也是一位年轻而美貌的姑娘。
隐藏在寂寞中的常是伟大的灵魂,
伟大的思想,如玫瑰花开放在密林;
只要将它带了出来,放到太阳光下,
就会以无数辉煌的色彩令人惊诧!”
这时小园丁站了起来,不声不响
抱起了一个小孩,把他搭在肩上,
手拉着另一个,前面又赶着几个
斜穿过园子走去,就像赶一群鹅。
姑娘转身来问他:“先生,您可愿意
把那些跑散了的家禽赶回田里?”
“我赶家禽?”伯爵叫道,大吃一惊;
此时她已被树木遮挡,不见身影。
只是刹那之间透过树篱的绿荫
有件东西在闪烁,像两只蓝眼睛。
孤独的伯爵久久地呆立在园里:
他的灵魂有如日落之后的大地,
渐渐地冷却,罩上了阴暗的色彩;
他陷入梦幻,可他的梦极不愉快。
他醒了,该对谁发怒,自己也不清楚;
可惜,他期望过高而收获却太少!
因为当他向那牧女爬去的时候
他的头在燃烧,一颗心儿在狂跳;
他把那神秘仙女看得如此娇丽,
加上许多推测,装饰得那么神奇!
到头来天差地别:不错,她长得美,
身段窈窕,但又多么俗气和粗野!
她那丰满的脸盘和鲜艳的羞红
描绘出的是过度而平庸的娇宠!
她的思想还在沉睡,心也未开窍;
而且那些回答又多像个乡巴佬!
“我何必自欺,”他叫道,“事后聪明!
我的神秘仙女原来在放牧鹅群!”
随着仙女的消失,魔术般的景象
都变了样:那飘带,那金银的方格
原来多么迷人,可惜,难道是麦秸?
伯爵倒背着双手痴痴地凝望着
那一小捆用青草缠绕的扫帚草[299],
他曾看作是少女手中的鸵鸟毛。
他也不会忘记那物器:那个金壶
阿尔马忒亚的金角,却是胡萝卜!
他看到它被一个贪嘴的孩子啃完:
于是符咒、妖法、奇迹都烟消云散!
正如有个少年看到一朵蒲公英,
轻柔的绒毛引诱他用手去抚摸,
他走上去,轻轻一吹,随着这一吹
整朵花上的绒毛都在空中飘飞,
这过于好奇的探究者手中所擎
是一根光溜溜的灰绿色的秃茎。
伯爵把帽子向下一压,迈上归途,
想从来的方向回去,却抄了近路,
他跨过了菜地、花草和醋栗树丛。
直到跨过栅栏才感到一阵轻松!
他记起自己对姑娘提到过早餐;
也许大家已知道他们园中相见,
房子离得很近,也许会派人来寻?
已发现他要溜吗?那可太难为情!
他得赶紧走。在栅栏旁弯下了腰,
打了一千个转,沿着地界,踏着野草
总算走上了大路,他心里很高兴,
这条大路可直通这宅院的门庭。
他挨着栅栏行走,从园里掉转头,
就像那绕开谷仓的心虚的小偷,
为了不让人看出他曾前去光顾。
伯爵如此小心,虽然没有人跟踪;
他把视线转向右边,望着园子对面。
这是一片稀疏的树林,绿草如毯;
草毯之上,洁白的白桦树干之间,
在葱绿而低垂的树枝的华盖下面
有不少人影在晃动,古怪的行径
像是跳舞,奇异的装束:有如幽灵
在月下徘徊。有人穿紧身黑衣裳,
有人穿着飘逸的长袍,雪白明亮;
那一个戴着一顶礼帽大如桶箍,
这一个露着头,有的如裹着云雾,
走着的时候,让纱巾在风中飞舞,
飘扬在头后,有如彗星拖着长尾。
各人姿势不同:有的静静地站立,
只是低垂着眼睑巡视下方土地;
有的盯住前方,宛如梦游走钢丝,
既不向左也不向右看,目不斜视;
但是大家都频频弯腰,方向不同
却都冲着地面,仿佛在深深鞠躬。
如果他们走到一处或对面相遇,
他们彼此不说话,也不打个招呼,
只是聚精会神,关心自己的事情。
伯爵以为他们都是乐土[300]的幽灵,
他们既无烦恼,也没有疾病、痛楚,
平静而又悠闲地走着,但很阴郁。
谁能猜测到,这多静少动的一群,
这寂静的人们,竟是我们的熟人?
竟是法官的伙伴!从喧闹的早餐
出来参加这采蘑菇的庄严大典:
他们都是谨慎而有德性的绅士,
对自己的语言和行动都很节制,
举手投足都能适合时间和地点。
所以他们在跟法官去森林之前,
就按不同的身份去把服装更换,
合乎散步的是棉布料子的罩衫,
他们穿在外面保护他们的外套,
他们的头上都戴了雪白的草帽,
所以看起来白得像炼狱[301]的鬼魂。
年轻人都换了装,除了泰莉梅娜
和几个穿法式服装的时髦的人。
这一幕
伯爵并不明白,他不知乡下习俗,
于是他诧异地飞快向林子跑去。
蕈的种类多:小伙子们爱采狐蕈,
它漂亮,在立陶宛歌谣中很有名,
虫不吃它,因而成了处女的象征,
怪的是没有昆虫敢在它上面停。
少女们最爱采集苗条的牛肝菌,
它在歌谣里有蕈中上校的美名[302]。
大家都爱采松乳菌,它个子较小,
在歌谣中最不出名,但味道最好,
无论新鲜还是腌过,也不论秋冬。
可是沃依斯基只把毒蝇蕈看中。
其他的普通蕈类便没有人去找,
因它们不是有害就是味道不好;
但不是无用,有的可让野兽去吃,
有的可做昆虫巢或森林的装饰。
在草原的绿色桌布上杯盘陈列:
那叶蕈的圆边带有银、红、黄三色,
宛如斟满了各色美酒的大酒杯;
羊蕈像倒立的杯子凸出的杯底,
漏斗蕈像香槟酒杯,它文雅俏丽,
那圆形的白蕈色白宽大而且扁,
仿佛是盛着牛奶的萨克森瓷盘。
还有那圆溜溜像个球的灰球蕈,
装满了黑色的粉末像个胡椒瓶。
其他的蕈可是多得数也数不清,
在兔子或狼的语言中才有名称,
人类尚未来得及给它正式命名;
狼和兔子的蕈类谁也不愿去采,
若有人弯下腰,当他发现是看错,
一怒就会把它撕碎或抬脚一踹;
他如此糟蹋这草地,实在不应该。
泰莉梅娜对所有的蕈概不采集,
她东张西望,心情烦躁而又焦急,
头抬得很高,所以书记官很气愤
说她是在搜寻长在树尖上的蕈;
巡官则恶毒地把她比作了?鸟,
想在这一带找地方给自己筑巢。
而她似乎是在寻找孤寂和宁静,
慢慢地,她便离开了自己的伙伴,
穿过树林走到缓缓斜升的坡上,
这儿稠密的大树撒下一片阴凉。
中央有块灰色的石头;石头下面
涌出一股小小的溪流,流水潺潺,
它也找凉快,躲进了蓁蓁的草丛,
由于这水的灌溉,到处郁郁葱葱;
这敏捷而顽皮的溪流,裹着青草
用树叶铺垫,躺着不动也不喧闹,
看不见它,只听得见它的絮语声,
像吵闹过的孩子被放进了摇篮,
他母亲在上面挂了翠绿的帷幔,
又在他的头边撒下了罂粟[303]花瓣。
泰莉梅娜常避到这幽静的处所
并把它称之为自己的遐想神殿[304]。····
她站在溪边,把红围巾掷在草地,
它本来飘在她肩后,玛瑙般艳丽,
她像一个冬泳者弯着身子,
正要鼓足勇气往下跳,却跪下了,
慢慢地她侧着身子向下方俯去;
终于像是被这珊瑚之流所吸引,
扑到围巾上并把身子舒展开来,
两肘搁在草上,两鬓用双手支撑;
她的头低下了;在靠近头的下面,
一本法国书的仿羊皮纸[305]光灿灿;
乳白色的书页已被她对半翻开,
上面飘着她的黑发和粉红丝带。
翠玉般的茂草间,玛瑙般的围巾上,
穿长衣裙的她有如裹着珊瑚外壳,
一端衬托着她那头深色的鬈发,
另一端是她的黑靴和雪白的长袜,
还有白色的手帕、手和脸都在闪烁,
远看好像一条五光十色的小虫,
在一片碧绿的枫叶上悠闲地爬着。
唉,可惜!
这幅图画中的一切妩媚和优雅
竟是徒劳地在等待一位鉴赏家;
无人问津,因为大家都忙于采蕈,
除了塔杜施那从旁注视的眼睛。
他不敢径直去,便绕弯蠕蠕而行:
像个猎人,驾着双马车徐徐前进,
在移动的树枝天幕下向鸨鸟逼近,
又像去猎一只金鸻,躲在马后藏身,
把枪放在马鞍上或挂在马的脖颈,
就像拖着一把耙,沿着田埂前进,
于是离鸟群栖息的地方越来越近;
塔杜施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前行。
可他的计划被打乱,
法官截了他的路,快速走向泉边。
那长外衣的白色衣裾在风中飘动,
系在腰间的大手帕也飘舞在风中;
他那系好的草帽,因匆忙的动作
也像牛蒡的叶子在风中拍打着,
时而落在肩头,时而落在眼睛上;
法官大步走去,手持一根大拐杖。
他弯下身子在溪水中把手洗净,
便在泰莉梅娜面前的石上坐定,
他用双手按着大拐杖的象牙柄,
就这样开始了他跟女士的谈心:
“亲爱的,你看到,自塔杜施来临,
我这颗心就忐忐忑忑极不平静;
我无子息,也老了,而他年轻有为,
实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安慰,
他又是我的财产的未来继承人。
苍天保佑,遗产的分量不会很轻;
现在应该考虑他的命运和前程;
但是,亲爱的,这事实在使人烦闷!
你知道,雅采克,我的兄长,他的父亲,
是个怪人,他的意图我难以弄清,
他不愿回国,天知道他躲在何方,
又不让儿子知道他活在世上,
却不断发指示,决定儿子的命运。
起先要送他去军团[306];我非常担心。
而后来又同意他留在家里,结婚。
他娶妻不难,我已为他选到好门庭;
论声望或关系,无人可与监督相比,
而他的长女安娜也已到结婚年纪,
姑娘长得很漂亮又有不少妆奁。
我想去提亲。”——泰莉梅娜面色惨白,
她合上了书,抬起身子坐了起来。
“我敢打赌,”她说,“这有何意义?
我的好哥哥,难道你不敬畏上帝?
若是把一个好青年变成种麦人,
难道你以为这是对塔杜施发善心!
这是断送他的前程!他会诅咒你
把他的才华埋没在森林和菜地!
相信我的话,我看这孩子很能干,
值得到外面的世界去磨炼一番;
若是把他送到首都,譬如到华沙,
你就干了件好事;至于我的想法,
最好是把塔杜施送到彼得堡去,
今年冬天我正好也要去办点事;
关于塔杜施的事,我们可以讨论;
我在那边有点影响,认识许多人,
这才是造就一个人的最好方式。
有我的帮助他会接近名门望族,
有要人赏识,职位和勋章不难谋;
然后,如果他愿意,也可弃职还乡,
到那时,他已有了身份和名望。
你以为如何,哥哥?”
“是呀,正值他在青春年华,”
法官说,“是该让他出去闯荡一番,
见见世面,在人们中间磨炼磨炼;
我年轻时也曾游历过不少地方,
有时以律师身份出现在法庭上,
有时也为自己的事务四处奔忙,
到过彼得库夫[307],杜布诺[308]和华沙。
而且我获益匪浅!当然我也希望
能把我的侄子送出去游历四方,
让他去做一名尚未满师的学徒,
且把有关世界的知识都学到手。
不是为了地位和勋章!请你原谅,
莫斯科的地位和勋章,有多大分量?
过去,以至于现在,有哪一位先生
只要是本县里稍微富有的乡绅
会看重这等小事!他们受人尊敬
只是由于他们的家族和好名声,
就是职务,也是本地的职务,
来自与他们同等的公民的选举,
而决不是由于什么要人的恩赐。”
泰莉梅娜打断说:“如果你这样想
那更好,就把他送出去游历、观光。”
“妹妹,你看,”法官阴郁地搔着脑袋,
“我倒愿意,可是新麻烦接踵而来!
雅采克不肯放弃对儿子的照顾,
这不又派了伯尔纳修士来监护,
他是从维斯瓦河对岸来到此地,
是我哥哥的朋友,知道他的妙计;
因此他们安排了塔杜施的命运,
要他结婚,娶佐霞,你的被监护人,
这年轻的一对,除了有我的财产,
还能得到雅采克的一大笔妆奁;
亲爱的妹妹,你也知道,他很有钱,
他的恩惠使我的产业得以保全,
他有权支配一切。请你盘算盘算
如何使事情顺利又能减少麻烦;
应该先让他们接近。他俩都年轻
尤其是佐霞,可这倒也不太要紧;
如今对佐霞的管束也应该解除,
她已经从孩子长成了妙龄少女。”
泰莉梅娜惊诧得几乎是发了慌,
她慢慢抬起身子跪在了围巾上;
她先仔细地听,然后打手势反对,
把一只手在耳朵上使劲地挥动,
想轰走不中听的话,像驱赶昆虫,
恨不得它再回到说话者的口中。
她气愤地说:“啊,啊,这倒是新奇!
对塔杜施到底是有害还是有益,
法官大人,您自己尽可去作判断,
我不管,您也别来征求我的意见,
想叫他当个管家还是酒店老板,
或者到森林去打野兽给您下饭,
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随您的便!
至于佐霞,法官大人,您岂能去管?
我管着她的婚姻,只有我能去管!
不错,她受教育雅采克是出了钱,
他每年提供了一笔小小的年金,
也许他还作过一些其他的承诺,
不是说这就买下了她。您也知道,
其实这件事早已经是家喻户晓,
你们对于我们的大方并非事出无因,
索普利查家欠着霍雷什科家的情分。”
(法官听到了这里感到十分不安,
充满了困惑、恼怒和明显的厌烦;
似乎怕她再说下去,忙把头点了点,
又做了个承认的手势,羞红了脸。)
泰莉梅娜结束道:“是我抚养了她,
我是她的亲戚,是她唯一的庇佑。
除了我,谁也不能决定她的幸福。”
法官抬起了眼睛,反驳她的议论:
“要是她在这婚姻中能找到幸福?
要是塔杜施这小伙子被她看中?”
“看中?这还不是梨子结在柳树上;
看中,看不中,对我是一概不算数!
佐霞虽不可能成为富有的对象,
但她也不是个农家女乡下姑娘,
她的祖先人称‘麾下’,省长之女,
霍雷什科的外孙女;不愁没人娶!
为了她的教育我耗尽一腔心血!
但愿她在这里不至于变得粗野。”
法官注意地听着,望着她的眼睛;
他的外表看起来显得十分平静,
他颇为高兴地说:“唉,这如何是好,
上帝啊,我诚心想把事情办周到;
请不要发怒,妹妹,如果您不同意,
您有这权利;不过不值得您生气;
我是遵照哥哥的吩咐和您商量,
您若拒绝塔杜施,谁也不能勉强;
我去给雅采克答复,不是我的错
导致塔杜施和佐霞的婚姻无望。
现在我只好自己做主,派媒人去
和监督谈谈,这件事得通盘考虑。”
经过这段时间泰莉梅娜消了气:
“我并没有拒绝,哥哥,请不要着急!
你说过,他俩还太年轻,为时尚早,
让我们再看看,再等等,有何不好,
先让这对年轻人认识;观察他们,
对人的命运岂能马虎,心存侥幸。
不过我事先要提醒你,不要逼他,
也不要怂恿塔杜施去追求佐霞,
因为人心不是奴仆,听主人召唤,
更不肯让别人用武力套上锁链。”
于是法官站了起来,沉思着走开;
塔杜施先生从相反的方向过来,
他装成是采蕈把他引到了此地;
伯爵也朝同一个方向慢慢挪移。
当法官跟泰莉梅娜发生了争论
伯爵站在树后,见这场面很震惊;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铅笔和纸张
这些随身用具;就靠着一个树桩
铺开了纸,显然是突然来了画兴,
他暗自想:“是谁安排了此情此景?
他坐岩石,她坐草地,入画的组合!
有个性的头和脸的对比多谐和!”
他走近前去,又停住,揩了揩视镜[309],
又用手帕擦了擦眼睛,看得忘情:
“会不会把这种奇妙、美好的场景
破坏或改变,如果我偷偷地走近?
绒毯似的草地能是甜菜和罂粟?
难道我会把这仙女看成管家妇?”
虽说伯爵经常在法官家里做客,
而泰莉梅娜他也不止一次见过,
但很少注意;此刻却惊讶地发现
竟在她身上找到了绘画的灵感。
地点优美、姿势迷人和服饰高雅
这一切都使人几乎认不出她。
她眼里还闪耀着未熄灭的怒火;
她的脸由于清新的微风的吹拂
同法官的争论和他俩突然到来
涌起了一阵阵火辣辣的红潮。
“女士,”伯爵说,“请您原谅我的大胆,
我既是来表示感激也是来道歉,
道歉是因我暗中窥视您的行踪,
感激是因我做了您遐想的见证;
我得罪了您!我欠了您许多的情!
我打断了您的遐想,却得到灵感!
多么幸运的时刻!也是我的罪愆,
但那艺术家却正期待您的赦免!
我已经太莽撞,现在我更是斗胆
来请您对我的画进行一番评判。”
他跪下来,把风景画捧到她面前。
泰莉梅娜对他的速写进行评论,
用了客气又是艺术行家的声音;
赞扬虽不多,但也并不吝惜鼓励:
“不错,”她说,“你很有才华,我祝贺你。
你可别偷懒,得去寻找优美环境!
啊!那可爱的意大利的蓝天白云!
啊!那恺撒们的灿烂的玫瑰花园[310]!
你们,梯布尔[311]的典雅的瀑布、喷泉!
帕齐利普的可怕的崎岖的隧道[312]!
那才是画家的天地!这儿,天知道!
缪斯[313]的孩子放在索普利佐夫哺养
定会饿死。伯爵,我要去配上镜框
或是放进我专门集画的画册里;
我从各处搜集的画都在书桌里。”
他们谈起了天的碧蓝,海的汹涌,
芬芳的风的吹拂和岩峰的险峻,
学着旅行家的派头,在言谈之中
不时插入对祖国的讥笑和嘲讽。
立陶宛的森林就在他们的身边,
是那样的美丽又是那样的庄严!
黑醋栗树缠着野忽布花的花环,
花楸树带着羞红的牧女的娇颜,
榛树像一位举起绿神杖[314]的女妖,
装饰着珍珠似的果像串串葡萄;
在它们的下面是森林里的顽童:
绣球花把山楂紧紧地抱在怀中,
悬钩子用黑嘴唇跟覆盆子亲吻。
树和灌木的叶子把手拉得紧紧,
宛如围绕新婚夫妇的男女青年
站立着准备跳舞。在这一群中间,
那一对体态优雅,色彩格外娇艳,
比森林中的其他树都高大好看:
那是妻子白桦和她的丈夫山榆。
再远一点是年高德劭的山毛榉,
正默默地坐着朝他的子孙凝视。
那边是主妇白杨,还有一棵槲树,
上面布满了青苔,像老者的胡须,
伛偻着背驮着五个世纪的重负,
它靠在别的槲树硬化的枯干上
如同支撑着祖先墓道上的断柱。
塔杜施辗转不安,他已十分讨厌
他不能参与的这没尽头的扯淡;
直到他们开始吹捧外国的森林
又轮流着列举各种不同的树木:
柑橘树、柏树、橄榄树、扁桃树,
仙人掌、沉香树、红木、檀香树,
柠檬树、常春藤、胡桃,以至无花果,
对其形状、花朵和树干赞不绝口,
这时候塔杜施绷着脸喘着粗气
终于再也按不住他心中的愤怒。
他单纯,却能感受大自然的美好,
他眼望故乡的森林,充满灵感地说:
“我在维尔诺的植物园里曾见过
你们赞扬的树,它们生长在东方
南方以及美丽的意大利土地上;
它们中哪一种比得上我们的树?
是避雷针那样长杆的沉香树?
还是柠檬树——那挂满金球的矮妇?
漆亮的树叶,形状又短又粗又圆,
像一个妇人矮小、丑陋,但很有钱。
或者是受赞美的柏树?瘦小细长!
令人感到它不是厌烦就是忧愁。
都说它立在坟头那样子很悲伤[315],
像宫廷丧礼上的德国侍者一样,
呆立着既不敢举手也不敢回头,
唯恐自己触犯了什么礼仪规章。”
“难道我们老实的白桦不更美丽?
它像个农妇,为自己的亲子哭泣,
或者像哭亡夫的寡妇,扭着双手
让她蓬松的长发从肩头流到地上!
悲痛使她沉默,却未能止住呜咽!
请问伯爵,如果你对绘画真有情,
为何不画自己置身其中的树林?
难怪乡邻们都在笑你伯爵大人
说你住在立陶宛的丰饶的平原,
可画的却是别国的岩石和荒蛮。”
“朋友!”伯爵说道,“美丽的大自然
是形式、背景、素材,灵感才是灵魂,
它是凭借着想象的翅膀而上升,
经过鉴赏力的磨炼,由法则支撑。
单是自然还不够,有热情也不行,
艺术家应该向理想的境界飞升!
并不是所有美的东西都能入画!
你以后书读多了就会渐渐觉察。
至于说到绘画,要画出一幅好画,
就需要观点、配置、综合,还有天空,
意大利的天空!对风景画艺术来说,
意大利无论何时都是画家的祖国。
因此除了布雷歇尔——不是叫‘地狱’的,
是那位风景画家(有两个布雷歇尔[316])
再除了吕斯达尔[317],在整个的北方
可还有一个第一流的风景画家?
天空,有了美丽的天空才有绘画!
至于我们的画家奥尔沃夫斯基[318]……”
泰莉梅娜插嘴说:“也有股索普利查味儿,
(应该知道,这是一种索普利查病,
除了祖国,他们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那位画家在彼得堡度过了一生
很有名(他的几张速写被我收藏),
他挨着皇帝,住在宫中,如在天堂,
你难相信,伯爵,他那样怀念故乡,
他不断地回忆起他的青春时光,
波兰的土地、天空、森林他都赞扬。”
“他有头脑!”塔杜施喊道,充满激情,
“我听到你们谈论的意大利天空,
蔚蓝、清澈,可就像结了一层严冰;
难道狂风骤雨不比它美丽百倍?
在我们的国度里,只要你抬起头,
就会有多少美景映入你的眼睛!
云朵变幻中有多少图像和场景!
朵朵云彩各不相同:那秋天的云
像乌龟懒懒地爬行,背负着阵雨,
带着喧闹声从天空直泻到大地,
如同松散的发辫,那是雨的长溪;
冰雹云像升空的气球,随风飘荡,
那是圆圆的、暗蓝的、带黄色的闪光,
四周还发出轰响;甚至普通白云,
请你们看一看,在怎样地变幻着!
开始时像一群大雁或者是天鹅,
风从后面像只老鹰把它们追着:
它们聚集、挤压、增长,新奇的景象!
多么像一群战马奔腾在草原上:
显出了弯弯的脖颈,高耸的鬃毛,
射出一排排的腿飞驰在天穹上。
它们都白得像银子,它们跑乱了
忽然又从那脖颈上升起了桅杆,
从鬃毛上舒展开了宽阔的白帆,
马阵变成帆船,在蓝天的碧波上
壮观地,缓慢而又宁静地起航!”
伯爵和泰莉梅娜抬头向上望着;
塔杜施一只手给他们指点云朵,
另一只轻轻握着泰莉梅娜的手;
这静默的场面持续了许久许久;
伯爵把纸铺在礼帽上,掏出铅笔:
这时宅院的钟发出刺耳的轰鸣,
这寂静的森林里立刻一片喧腾。
伯爵点了点头,说话的语调严肃: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以钟声结束,
这是命。理想的计划,伟大的筹谋
天真的游戏,愉快的友谊,都难长久,
即使是那种敏感的心灵的表露!
当这青铜从远处咆哮,一切就全乱了套,
都毁了,断了,迷糊了,一切全消!”
他向泰莉梅娜投去动情的一瞥:
“还剩下什么?”而她回答说:“回忆!”
她为了减轻点伯爵忧郁的心情,
就以早先采下的勿忘我花相赠。
伯爵吻了吻这花,就往胸口上戴;
塔杜施从另一边把绿树枝拨开,
看到绿丛里有朵白花向他伸来,
这是只洁白的手,像百合花一样;
他抓住了,把嘴唇悄悄贴在手上
像一只蜜蜂钻进百合花采蜜糖;
他感到嘴上冰凉;原来是把钥匙
和卷在钥匙孔里的便条,一片白纸;
他藏进了衣兜;不知钥匙的用途,
但那张白纸条会把一切解释清楚。
钟声响个不停,森林深处在喧哗
像是回声,上千种叫喊一片嘈杂;
人们彼此招呼,或者是相互寻找,
这是宣告今天采蕈结束的信号,
这声音不像伯爵所想象的阴沉,
更不悲惨,那是迎接午餐的欢腾。
这钟每天正午都在屋顶下长鸣,
催促回家进午餐的仆役和客人:
这是许多古老世家的习俗传统,
法官的宅院还保留着这种古风。
于是从森林里出来了一大群人,
拎着盒子、篮子和束着角的手巾,
盛满了蕈。姑娘们一手举牛肝蕈,
就像是擎着一把折拢的羽毛扇,
另一只手中托的是木耳和叶蕈,
宛如束在一起的野花,五彩缤纷。
沃依斯基手里是毒蝇蕈一大把。
泰莉梅娜和两位公子空手回家。
客人们依次而入,大家围立桌旁,
监督被推举走到了首席座位上;
就年龄和官职他理应享此尊荣。
他边走边向在场的人频频鞠躬;
他旁边的位子是那伯尔纳修士,
这募化修士之后是法官的位置。
修士念了遍短短的拉丁文祷词;
于是给男宾上酒,大家便都入座
静静地有味地吃着立陶宛冷盘。
今天午餐进行得比平时更安静;
虽说主人一再请求谁也不吭声。
卷入这场有关猎犬之争的犬主
全都在考虑明天的斗争和赌注;
沉重的思想常会封住人的嘴巴。
泰莉梅娜虽常常和塔杜施谈话,
但不时又把头转向了伯爵一边,
甚至还禁不住偷眼望一望巡官:
像猎人既要注意诱黄莺的罗网
同时还要留心捕捉麻雀的套环。
塔杜施和伯爵都感到莫大欢愉,
都满怀希望,因此都寡言少语。
伯爵不时傲然地望望那朵小花,
塔杜施则偷偷朝衣兜投去一瞥,
像担心那把小钥匙是否会丢掉,
他的手触到了不曾看过的便条。
法官给监督斟香槟和匈牙利酒,
殷勤伺候,不时按按他的膝头,
可是他却不热心去找监督交谈,
显然是有某种隐秘堵塞在心间。
在静默之中撤换了一道道菜肴;
终于有人打破了这午餐的单调,
一位不速之客,护林员冲进里边;
甚至不曾注意到这是午餐时间,
他跑到主人跟前;从态度和表情
可知他送来了重要非凡的信息。
所有的人都朝着他转过了眼睛,
他喘了口粗气说道:“一头熊,先生!”
大家都猜到,那头熊已走出老巢,
它会往涅曼河对岸的莽原流窜,
大家一致认定,必须去跟踪追击,
虽说他们未曾讨论,也缺少主意——
但那些短促的话语,凌乱的手势
和各种命令,表达了共同的思想,
虽说是乱哄哄七嘴八舌的吵闹,
然而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去村里!”法官说,“骑马去找百夫长[319]!
明天天亮都参加围猎[320],但要自愿;
凡是拿长枪参加的人,可以免除
两天的修路徭役和五天的劳役[321]。”
“快,”监督喊道,“快骑上我的大灰马,
赶到我家去,快去牵来我的猛蛭[322],
这两条猎犬在这一带名声显赫,
母犬叫斯拉齐娜,公犬叫斯拉尼克,
给它们戴上嘴兜,要装进袋子,
为了尽快赶到,让马把它们驮来。”
“万卡!”巡官用俄语冲仆人喊叫,
“快去磨一磨我的桑古什科猎刀,
那是亲王赠送给我的无价之宝;
检查一下皮带,看弹夹是否装好。”
“枪都要准备停当!”大家一齐喊道。
“拿铅来!拿铅来!”巡官不停地唠叨,
“我的猎袋里就装有一个子弹模[323]。”
法官又吩咐:“去对村里的牧师说,
明早的弥撒到森林小教堂去做;
念一遍短短的祷词为猎人祝福,
就是那种普通的圣休伯特[324]弥撒。”
命令发布之后便出现一片寂静;
大家都在沉思,目光向四周搜寻,
似乎在寻找谁;逐渐所有的目光
都停在了沃依斯基威严的脸上:
表明他们在找明天围猎的首领,
于是他们给沃依斯基献上权标。
管家站起来,明白伙伴们的心意,
用一只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并且从他的胸口拉出了金链条,
上面挂着一只大如梨子的金表。
“明天,”他下命令说,“清晨四点半钟,
猎人兄弟[325]和猎户到森林教堂集中。”
他说完就走了,护林员跟在身后;
他们要把未来的围猎计划研究。
像首领把未来的作战命令宣布,
全营的战士就忙着去擦枪、吃喝,
躺在大衣上或马鞍上,无忧无虑;
首领们在寂静的帐篷里策划运筹。
午餐中断了,白天都在钉马掌、
喂狗、收集和擦净武器中度过,
晚饭的时候几乎无人坐在桌旁,
连短尾的一方也不同猎鹰一党,
再去为过去的那些事争短论长:
书记官和巡官和好了,手牵着手
一道去找铅。其余疲劳困顿的人
都早早上床,为明天能准时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