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小时前，飞机坠海，进入永夜岛接驳舱的那一刻。
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桃子，终于从连夜的噩梦中醒来。
梦里的她，漂浮在一片无际的黑暗中，黑暗如巢，将她笼罩。头顶仿佛有流星火雨层层坠落，她却睁不开眼睛，能感受到流火的灼热，却看不到它散发的光芒。
她感觉自己缓慢地下坠，下坠，云层下方似乎有人在大声嘶喊，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却不能展开嘴回应。她努力地调整自己昏沉的身躯，一点点，一点点转过身去，想朝下看到那个人的样子。仿佛努力了十几万年，终于，她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戚歌。那是戚歌的脸。
然后，桃子叫着戚歌的名字，捂着胸口，从梦中惊醒。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李管家焦灼担心的面庞和玛丽阿姨冷峻的脸。
“桃子，你应该赶紧结束这趟休假，回到美国。”玛丽阿姨神情严肃，“这已经是你幼年夙疾第二次连续发作了，S市不适合你继续逗留。”
桃子看了看李福已经眉头挤成川字的一脸愁容，低叹一声，乖巧地说道：
“谢谢你，玛丽阿姨。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会离开，但走之前我想再见一个人，请他吃一顿饭，亲口对他说一声谢谢。我答应过他的。”
他说过会打电话给她的，可是他没有。后来再在光有大厦偶遇，她心中是有着小鹿一般的窃喜的，但是他却悄然离场，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昨天晚上，她等了一个晚上，也没有等到他不告而别的解释，直至昏昏沉沉的睡去，在黑暗翻滚的梦境中再看到他的脸。
明明他只是一个认识了不到两天的陌生人啊，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经年未返的旧梦里？为什么她会对他的不辞而别耿耿而怀？甚至为此不惜找主办方找来了他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李福看着小姐皱起的眉，心疼地摇摇头：“小姐，戚歌先生他，已经离开S市了。”
“什么？”桃子抓起床前的电话，拨出那个昨晚早已存好、却忐忑半晚不敢拨出去的号码，“嘟嘟”两声之后，收到的回答却是——“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慕零，慕玖，即刻送你们家小姐去机场！”
玛丽脸上的冷峻，此刻已经累积得仿佛即将雪崩的冰川，霸道的发布完命令，然后化作一道白狐之影，穿过钢化玻璃幕墙，瞬间消逝在虚空之中，赶往机场的方向。
“是！”两位身穿BURBERRY白色西装的高大男子，双胞胎一样步调整齐的走进桃子卧房，恭敬地冲着窗外鞠躬称是，然后双双转头，一脸歉意地对桃子说——
“抱歉，小姐，我们没能阻止戚先生的离开。”
……
……
戚歌内心一阵激动，想离那天幕更近一些，便顺着阳台的楼梯，爬到了屋顶上。
屋顶上视野更开阔了，戚歌索性躺了下来，这才看见，正头顶之上，一只身形庞大、动作笨拙的蓝色深海巨鲸。
在它的额头处，有一根巨大的发光器，将诺大的身躯照亮，也照亮了方圆数百米的深海。
原来，它就是“月光”。
幽蓝的深海，在巨鲸的搅动下，沿着天幕漾开一层层的水纹，在高楼灯柱和它自身光亮的映衬下，显得神秘而悠远。
戚歌仰着头，静静地看着那只蓝鲸，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天幕最高处，仿佛置身一个无比巨大的水族馆中，这种感觉十分玄妙。面对这个美得完全不真实的夜色，看着那些巨大海底生物缓缓的游动，终于让他感觉到久违的宁静。
刀魂不回复他，那，可以疗伤的水魔法，还能继续使用吗？
这种水魔法，便是他们所说的灵能吗？
“这里聚集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怪胎、疯子和天才。他们天差地别，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跟你一样，拥有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特殊力量，而永夜岛将解答这些人的一切疑问，并教会你如何操纵身体里的力量。”
戚歌突然想起瑞曼在来永夜岛的路上跟他说过的话，在这深海的星夜里，那些他原本并未在意的话语，渐渐清晰浮现。
或许……力量并不可怕，只是自己还没有找到控制它的方法？
不如……再试一次好了。
戚歌闭上眼，伸出手，冲着天幕的方向，用食指在空中勾勒出水魔法阵的轨迹。
当最后一笔虚划完成，戚歌察觉到，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充沛力量往他的掌心涌来……
这股力量的强度，远远超出他以前能感知的强度！
——也许，是在身处这深海之中的缘故吧。
千万道无形的力量，通过阵法向戚歌掌心聚拢，然后流淌过他干涸、断裂的经脉，让戚歌感觉浑身舒畅。
“啊，真美妙”，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戚歌。
戚歌转过身去，原来是那位比利时王子。
不知何时，他也站在屋檐之上，脚踩着一大片琉璃翠瓦，看着月光的方向。
“王子殿下也觉得这海底的夜色很美吧。”戚歌笑了笑，他不确定自己刚才的样子有没有被他看到。
“西蒙?F?格鲁伯，你可以叫我西蒙。”王子渐渐走近戚歌，与他并肩而坐，“不过，我所称赞的美妙，并不是夜色，而是指流入你掌心里的，那一缕缕的蓝色波光。”
戚歌心惊了一下，原来这魔法是大家都能看到的吗？
看着王子靠近，他不由自主地往另一个方向缩了缩……从小缺乏朋友和玩伴的戚歌，还真不太适应陌生人之间突然如此亲密的相处。
戚歌瞬间的惊诧与紧张，并没有逃过西蒙的眼睛，“你不必担心，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只是我的眼睛比较特别而已。”
听闻西蒙这么说，戚歌迎上他坦诚的目光。
他发现，西蒙的双眸在夜色中似乎比那些深海鱼的光芒更璀璨、更深不可测。
“难道说，你的灵能……在眼睛里？”戚歌试探着问道。
西蒙笑了一下，“只是我能洞悉事物，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罢了。”
“这也算‘灵能’？”在戚歌的理解中，灵能应该是一种强大的能力，怎么都跟这种类似“阴阳眼”的本事联系不起来。
“哦？是觉得我的灵能，没有你的强大吗？”
西蒙虽然误解了戚歌的话，却并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
“哦，不，当然不是！我只是没有想到，灵能还能是这样的。”戚歌摇摇头，手放在头上抓了两下，表情有点尴尬，“我可能都不具备灵能呢，又怎么知道灵能该是什么样子呢？刚才胡言乱语的，不好意思，让你误会了。”
“你没有灵能？”西蒙依然微笑着，摇了摇头，“我的眼睛看到的，可不是这样。”
他用两个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强调了一下，然后摊开手，在空中波浪状地起伏、晃动了几下。戚歌知道，西蒙这是在说刚才的蓝色水魔法。
“我自己都还没有弄明白。”戚歌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我跟你们不一样，并不是那种生来便拥有异能的特异功能者。我上永夜岛，原本是打算来治病的。但医学部检测结果宣告，我灵能值为0，无法被治疗。”
西蒙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戚歌，只留下一段莫名其妙的话，转身离开。
“无论世界如何变化，只有元素和力量是永恒的。元素构建世界，而操纵元素的力量，就是灵能。命运如河，人常在其中。但你或者不同。”
元素构建世界，这句话那个刀魂也曾经说过。戚歌看着西蒙的背影，忽然有种感觉：这个永远微笑、谦恭有礼的王子殿下，内心或许藏着比海洋还要深奥的东西。
……
……
永夜岛的另一处，格致楼。
格致楼，取格物致知之意，是整个永夜岛最高的建筑。
建筑顶层只有一顶孤独的灯柱，立于天地之间，仿佛巨人手中的钢叉，钢叉的尖端插入天穹，融入那张巨大的人造天幕之中。
一个头戴瓜皮帽的中年人，站在熄灭的灯柱之下，正伸手逗弄头顶上那只巨大的、发光的蓝色巨鲸。在他身后，站着一个人，潜藏在中年人的狭长的阴影中，看不清面目。
“我说……阿斗你除了工作，就没有别的乐趣吗？至少听听音乐什么的。”
“听了。您推荐的尼克罗?帕格尼尼狂想曲，那个传说中把命运买个魔鬼，换来高超研究技巧的家伙的成名作。”藏在阴影中的那人，语音深沉，一边回答着逗鲸的瓜皮帽中年人，一边接着巨鲸头顶的光芒，翻阅着手中的牛皮纸文档。
“哈，那可不是传说……”瓜皮帽中年人笑了一下，没有停下逗弄鲸鱼的动作，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出生与1999年的本届考生有几个？”
“99年出生的考生倒是有几个，但没有S市的，不过——”藏在阴影里的那个人，终于抬起头，“您真的觉得，千禧预言里那个重生的魔神，在毁灭世界之前会先到永夜岛……上个学？”
“唉唉，以防万一嘛，我的预感向来很准的。”
“算了，不想了……”瓜皮帽又笑了，只是这一次的笑容里有些别样的味道，“反正只要永夜岛还在一天，魔神就绝对不可能真正复活。对吧，阿斗？”
“但愿吧。”那位被称为“阿斗”的人叹息一声，声音沙哑，仿佛老鸦。
沉默片刻，瓜皮帽停下逗弄鲸鱼的手臂，转过身来：
“阿斗啊，其实我在夜空中看到了不详的征兆，永夜岛恐怕要大难临头了。”
“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阴影中的那人，声音肃穆。
“无妨。我赖元宝赌运亨通，从不信命。即便不详是真，我也无惧，哈哈……”瓜皮帽大笑，头顶巨大的鲸鱼一甩尾巴，敏捷地翻了个身，游向漆黑的海底深处。
“对了，接下来我要闭关。你帮我留心岛上的状况，尤其是那三个人，顺便查一下他们这几年的动静。”
瓜皮帽打了个响指，那些发光的深海游鱼，仿佛被惊扰一般，纷纷潮水般退去。
“是。”阴影中的那人点头轻躬。
永夜岛的沉寂午夜，正式降临。